【冬吴相对论】第307期:诗意的缺失(上)
片花一: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旅游?旅游具有哪两个维度?我们的阅读品质为什么会下降?欢迎收听冬吴相对论,本期话题 --《诗意的缺失(上)》
片花二:为什么说现代人的旅游都是为别人旅游?我们为什么越来越缺乏诗意?欢迎继续收听冬吴相对论,本期话题--《诗意的缺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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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吴相对论 第307讲——本期主题:诗意的缺失(上)
播出时间:经济之声 2012-10-27 11:30-12:00
主 讲 人:吴伯凡 主 持 人:梁 冬
参与整理:嘻嘻田 窗外别名 临风独酌 九妹
赤梅舞雪 桃之11 青莲 慧从卢溪
梁冬:坐着打通经济生活任督二脉,大家好,欢迎收听《冬吴相对论》,我是梁冬,对面依然是《21世纪商业评论》主编吴伯凡。伯凡你好。
吴伯凡:大家好。
梁冬:对于像我们这种被微博裹挟的人,每天看到各种段子、各种小道消息、各种碎片化的东西的人呢,偶尔在放假的时候看一本书,啊,有一点文学造诣的书呢,会突然发现真是如沐春风啊。最近呢我在重读《空谷幽兰》,是一个叫波特的人呢,上个世纪90年代还是80年代写的一个他寻访终南隐士的故事。你说一个美国人啊,他居然有些时候引用唐诗和宋词去描写当时他在山谷中的那个情景。因为我在国庆节期间呢我也进到终南山,那天早上当我站在山上,看到一个啄木鸟在我的面前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敲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把他的文字和现实的那个情景对接起来,我产生了巨大的正能量幸福感。这几个词太糟糕了,我实在不想用这几个词来形容,我只是觉得当时我很健康。我只有那些感受,很通透。
吴伯凡:其实旅游应该是两个维度的,一个是空间维度,那就不用说了,从你活腻的地方到别人活腻的地方。
梁冬:有点意思。
吴伯凡:我们在空间上我们跟某个景点、某一个地方在一起是空间的共在性,还有一个就是时间的共在性。什么叫时间的共在性呢,就是你真的到一个地方以后,到过这个地方的人分布在不同的时间里头,300年前,甚至是2000年以前,你进入到那样一个时间性的社区里头,那个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我们为什么爱读这首诗,我们即使没去过那个地方,他实际上是把处于不同时间段的人以一种很虚拟的方式,让你实现一种共在。你刚才说在终南山那种感觉,我没去过终南山,但是一说到终南山,我会有一种感受,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事情。其实就是因为我在这种文化环境里,不知不觉地已经在内心构建了一个终南山,这个终南山呢是谁帮助我构建的呢?是历朝历代的人帮助我构建的。比如说,当你一说到终南山的时候,我就想起李白的那首诗,他就是在终南山旅游的时候写的一篇游记。我们说微博太碎片化了,只有140个字,反映不了深刻的思想,其实不对。古人写一首诗呀……
梁冬:多则28个字,少则20个字。
吴伯凡:对,可以写5首,才140个字。李白写的这首诗呢,千古名篇,只有70个字,只有半个微博,一读你马上就有一种沉浸感,就沉浸在那个场景当中。他是这样写的:“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在晚上的时候呀从终南山下来,回过来看自己下来的那条路啊,已经看不见了,就是苍茫的暮色,山坡上只能看到一片墨绿色。“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碰到这个人呢带着他去了他自己的家里头,小孩打开了门。“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那个藤萝啊在抚摸着他的衣服。“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就跟着那个松树的那个风啊一块儿唱歌,当他唱完歌的时候,天上的星星变得已经很少了。“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就我醉了你也醉了,其乐融融的那种状态下,截断了日常的那些所有的那些心机。实际上我们旅游不简单地是从一个地方到一个地方,实际上是从一个境界到另外一个境界,这才是旅游真正的能够给我们的东西。
梁冬:你说到这个李白的时候啊,那天我在终南山脚的时候,跟朋友坐在那儿,他就说:呶,你看那个峪口,当年李白呢也是坐在这个地方看着那个峪口。我一下呢就体会到你刚才说的那种时间的共在性这个话题了,我们一抬起头,一看见天和看见那个山哪,就可以回到任何一个过去。
吴伯凡:对,在唐诗、宋词里头啊,最多的意象是月亮。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因为它月亮可以同时实现两个共在性。一个是空间的共在性,哪怕是你相隔万里,你看到的是同一个月亮。古时候又没有现场直播啊,不像春节晚会,你在大洋彼岸,我在这边我们一起看春节晚会。
梁冬:发来贺电,呵呵。
吴伯凡:对,这是一种共在啊,但是月亮它就是大自然的现场直播。尤其是到八月十五那天,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你都能看到,让你感觉到一种空间的共在,同时也是时间的共在。《春江花月》里头写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就几千年以前,人家也是看到的也这样一个“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他看到的是同一个东西,在时间里头也是一个现场直播。
梁冬:所以你完成了一种连接,我们其实在节目里头提到过很多次关于旅游这个话题,它本质上来说还是一个旅游的心态的问题。没有一颗这样的一种诗意的心呢,给了你一个诗意的环境,那也是让你去找WIFI的一个理由而已。
吴伯凡:对对。
梁冬:赶紧找WIFI,然后呢赶紧点菜,拍完照之后呢,赶紧该干嘛干嘛,是吧?
吴伯凡:对,你本来是要“陶然共忘机”,你要从日常的这个嘈杂的世界逃到清风和明月的另外一个世界里头去,让你感受到了不仅是风景而是心境啊。结果呢,你就像现在一些女演员为什么演不好农村的戏,到农村体验生活的时候,带着手机不停地发微博,她不可能进入到那样一种场景当中去啊。我们旅游的时候想的就是随便拍一张照,我现在在希思罗机场真倒霉,今天又晚点啦,就告诉别人我到了那个地方啊。所有的东西你从来未曾离开,你一直在原地踏步,你还说你在旅行,就这样一种状态。
梁冬:所以呢,还是一个诗意的问题。我们赫然发现当我们在抱怨生活变得越来越无趣的时候,其实是因为我们诗意的心灵正在被腐蚀。稍事休息,马上继续回来,《冬吴相对论》。
片花: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旅游?旅游具有哪两个维度?为什么即使是我们没去过的某些地方也会带给我们某种感受?唐诗宋词中为什么有大量描写月亮的语句?现代旅游业为什么越来越趋于庸俗化?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为什么会引发文学热?我们的阅读品质为什么会下降?欢迎收听《冬吴相对论》,本期话题--诗意的缺失之上期。
梁冬:坐着打通经济生活任督二脉,大家好,欢迎继续回来到《冬吴相对论》,较早之前呢跟老吴啊讲到一个话题,就是讲到呢,李白从终南山上走下来的时候用了短短的七十个字,就描述了他到一个朋友那里……
吴伯凡:“相携入田家”,对整过过程非常简洁,但是一下子能够把你带入到那样一种……
梁冬:新的剧场感,你从一个剧场去到了一个新的剧场。你说到此处啊,我想起了《世说新语》里面一个故事:浪漫两字啊,出自哪里?话说呢有一天呢,是刘还是谁,有一天呢他想他的朋友,然后呢他就划着船,风高月黑啊,去到那个岛上,当他扣门环的时候,刚刚拿起来的时候,他的朋友在里面喝酒,他突然觉得没劲了。又不想跟他们聊了,于是放下门环他又回来了。叫兴之所至,尽兴而归,是为浪漫。我们现在把浪漫极度庸俗化,约等于巧克力、香槟、玫瑰花诸如此类,其实差矣差矣。
吴伯凡:最近呢,突然一下子我们进入到一个文学季啊。
梁冬:哦,是吗?
吴伯凡:一下子,《白鹿原》拍成了电影,各种网站里头《白鹿原》下载率一下子飙升到第一,已经有差不多有半个月是第一啦。
梁冬:很多人都在买莫言的书,是吧?
吴伯凡:然后就是莫言得诺贝尔文学奖,一下子导致这个莫言概念股,某个出版集团由于它跟莫言的签约,导致它的股票涨停啊。
梁冬:呵呵……真的啊?
吴伯凡:呵呵……对。
梁冬:呵呵呵……庸俗庸俗,本来挺高级的一件事情,又变成涨停板。哎呀,庸俗。说回来文学季。
吴伯凡:其实呢,我们现在买这些书的心境啊,跟我们买票去旅游景点的心境是一样的,就是名胜嘛,我们就趋之若鹜的去,去了留个纪念而已啊,我买了这本书表示我买了这本书。
梁冬:表示你只不过是个时尚中人。这有点像我站在香港铜锣湾的那个诚品书店里面一样,很多时尚男女在那里逛。因为现在去香港诚品书店算是香港时尚界的一件事情,但是很少人买书。大家只是去那里逛、拍照、发微博,然后走。
吴伯凡:嗯,对。我们基本上看一本书,跟我们去一个旅游景点是一样的,不会跟那个书有实质性接触。看看序言的前两句话,看看后记的后两句话,看看简介,大致跟人说起来,我读过这本书。也就相当于你去了趟欧洲,拍了好多照片,往微博上一贴,表明你去过了,就完成这样一件事情啦。
梁冬: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当消费主义对我们的诗歌和文学这些东西进行侵蚀的时候啊,你会发现,连看莫言的书都变成了是一个炫耀的行为。只不过大家都在说莫言嘛。
吴伯凡:哎,跟一年前买《乔布斯传》是一样的。你从逛书店到买那么一两本名胜古迹的书,就能够知道我们的旅游业以及现在我们的阅读品质、阅读能力的下降。很明显的,因为你没法沉浸在那个状态里头。当然有客观的原因,就是大家都趋之若鹜的时候,那个地方它根本就不存在。所以意大利的作家卡尔维诺,他说,我去过的地方越多,我知道的地方越少。他是个现代人嘛。他一次次旅游的经历,无非是把心中的一个个美好的梦,让他破灭而已。因为现代旅游业提供的这种旅游已经不是过去一个人为自己旅游。我们现在都是在为别人旅游。
梁冬:我在山上的那天啊很有意思,他们修行的人呢都不是住在一起的,彼此之间隔得挺远的。我在山上的一个茅棚那个地方跟一个禅师在喝茶,结果喝晚了,喝到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就下雨天,天很黑。他说你就留在这儿吧!那床很小,我还没有试过跟一个修行的人,虽然是男性,住在一张床上,我还很尴尬。但他说:没关系,你住在这儿,我到山下去。然后他就提着马灯啊在雨夜之中就下山了。然后走之前,告诉我一句话,说这个门是锁不住的,你拿个东西顶一下。我说为什么要顶?他说可能山上有熊。然后就走了。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当他走了之后,突然意识到:一种孤独感。因为我从来没有试过一个人在方圆十里范围之内,就我一个人的状况。在山顶上,黑夜当中,下着雨。那个时候呢我突然发现一只胖胖的蚊子,成为我唯一可以看得见的活物。那个时候我才理解,为什么僧人会珍惜这些生命,因为在那个时候你安静下来了。你会发现一个蚊子也是个生命。那个是真正的发出来的那种慈悲和与它同在的。那个蚊子爬在我身上去抽血的时候啊,我就看着它。呵呵呵……然后看它吃饱了,吃饱了就飞了。那个时候你才听到很多的声音,以前是听不到的。比如风的声音、雨的声音……以前我是听不见雨的声音的,然后呢,晚上有一些那种……可能是蛇或者是什么样的动物穿过那个林间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然后你再听得见,还是有蟑螂啊在爬的声音、昆虫的声音。
吴伯凡:我们说的境界啊,其实不是那么玄的。就是看到你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听到你平时听不到的东西。
梁冬:其实本来是可以听到的。
吴伯凡:可以听到的,就是提高一种信噪比。就是你平时的噪音太高了,那个信噪比是很低的,几乎为零的。就是没有信号,只有噪音。我们在日常生活当中,是这样一种状态。真正的旅游是要把你带到一种信噪比很高的状态里头。当然了,就是那些声音……不同虫子发出来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梁冬:是不一样的。
吴伯凡:完全不一样的,甚至是以前那些俄罗斯文学里头写的这种……当你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你知道,那是谁在发出声音,甚至是哪一只。
梁冬:产卵的。
吴伯凡:对对,他认识的,有过接触的。当你听到一声野猫在叫的时候,你知道是哪一只。
梁冬:张三还是王财贵啊。
吴伯凡:对,是哪只野猫在叫。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哦,原来世界是那个样子!就像说,白天在你放焰火,你是看不到什么色彩的,只有在黑夜里头,越黑那个色彩就越斑斓,旅游实际上是把我们进入到另外一种光学、声学环境里头,让一些本来存在,但是平常看不到的东西显现出来。它的氛围、它的场景是一个显影剂,让这些东西显现出来。你看莫言的小说里头,他就有一个特点,就是大量的写这种平常你是完全感觉不到的那种色彩、声音。他有篇小说叫《透明的红萝卜》,这本身听起来就有点魔幻现实主义嘛。啊,红萝卜怎么是透明的?逻辑上都不通。他就写那个小孩叫黑娃,那个小孩的那种感觉啊,就是在黑暗当中有一个萝卜放在他的身边啊,他能想象它是透明的。里面有那种透明的汁液,同时它又是红萝卜。就这么一个……
梁冬:魔幻现实主义,呵呵。
吴伯凡:魔幻又很美好的一个想象。后来那个小孩就跑到那个萝卜地里头,就去拔那个萝卜,他有点儿着魔了嘛,看一个个萝卜都找不到那个透明的红萝卜。莫言的小说里头那种对声音的那种捕捉,对色彩的这种捕捉,他甚至说庄稼长的时候那种拔节的声音是听得见的,真的是听得见的,如果你在农村里头。
梁冬:嗯,伸懒腰嘛,庄稼也会伸懒腰。
吴伯凡:嗯,对。这个时候你会发现那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发烧友。就我们平常花几十万买一个音响听到的是别人听不到的东西嘛。当然是两方面,器材要好,同时你耳朵要灵,你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这个时候呢你就会进入到一种状态里头,哦,原来世界是这样的,或者说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
梁冬:你知道我在那个黑夜雨夜当中,开始的时候是有点儿恐惧,然后呢开始去捕捉各种声音的时候觉得很欣喜,因为很久没有接触到了。然后呢又有一种真正的孤独感,我们来的时候就是赤条条一个人来的,你最终也只能这样赤条条一个人走。大部分的人可能在城市里生活的,最后是被躺在一个冰冷的柜子里面拿走的。这个情景那天晚上我是一个人躺那里时候呢,突然一下子好像时间被打穿了,但我并不觉得恐惧,慢慢慢慢地你开始安静下来,然后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呢,是被那个啄木鸟的声音,叨叨叨叨醒了。我觉得这个体验特别有意义,对于大部分在城里的人来说,有一天晚上孤独地在山顶上的一个茅草棚里面体验过这样的一个过程,让你一下子对生命和生活有了一个全新的感知。好,稍事休息一下,马上继续回来,《冬吴相对论》。
片花:为什么说现代人的旅游都是为别人旅游?我们为什么越来越缺乏诗意?文学尤其是诗歌为什么对我们很重要?文学除了审美功能还能带给我们什么?感知类的动画有何种危害?我们为什么会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为什么说在家里也可以旅游?欢迎继续收听《冬吴相对论》,本期话题--诗意的缺失之上期。
梁冬:坐着打通经济生活任督二脉,大家好,欢迎继续回来《冬吴相对论》。刚才呢跟老吴啊,从莫言的小说讲到了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偶尔经历的一些对孤独和寂寞的这种感受力。其实在一个经济生活的节目里面谈论今天这个话题呢似乎没有关系。但是,其实你想想看大部分的时候我们在所谓的城市生活里面,之所以我们常常觉得无聊,或者说无趣,其实是我们感知力钝化的一个代价。
吴伯凡:以前我们也讲到过为什么童年特别漫长,一岁到七岁,又快乐又漫长。对很多人来说,七岁到十四岁就快一点儿。后来就“噌噌噌”更快,这是一个加速度嘛。虽然在钟表时间是一样的,但是在心理时间非常不一样。回顾你刚刚过去的七年,你发现可能连你从零岁到七岁的七分之一都不到。有一个朋友还很认真地问过我这个问题,他说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我当时想了一下,我说可能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被“格式化”了,这种“格式化”是一种加引号的格式化。就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时候,那你就没有什么记忆了。或者说都是噪音的时候,我们可以回忆起一首曲子我们回忆不起一段噪音的,你是不是很难回忆的,是吧?
梁冬:这个比喻的好。而且呢,那个时候呢眼耳鼻舌身意啊。就说换句话来说呢它那个数据量呢是比较大的,它把它粗糙化了,就像素变的很粗嘛,所以呢变得很锯齿化;很不清楚啦,所以也一带而过了。不过关于这个时间越过越快呢我前两天看到一个分析倒是讲得很好。他说呢当我们在两岁的时候,一年是我们生命的二分之一。当我们六十岁的时候一年是我们生命的六十分之一。所以你这六十分之一的生命的感知和一个二分之一的当然是不一样的喽。呵呵呵,我觉得这个讲的也很有道理,呵呵。
吴伯凡:我们刚才说文学、诗歌,它其实是一个什么状态呢?其实是让你在时间上回溯,保持跟世界最初接触的时候那种感知方式。啊,以前你讲过这个儿童的色差,他是十个色差,红--里头能分出十种。
梁冬:就我们能看到的这个黑和那个黑之间有差别。对于小孩子来说中间有十分之一的差别他就能感受得到。
吴伯凡:我们基本上就是一个。黑色就是黑色,红色就是红色,甚至是连这个颜色之间也都记不清了,都是一个模糊的。
梁冬:赭,黛,靛,这些颜色,其实很多中国人现在你看着这个颜色,你说不出来的,比如说……
吴伯凡:有一种颜色叫湖蓝色,现在很多人不知道什么叫湖蓝色,就是湖的,它的那种蓝色。
梁冬:和海蓝是不一样的。
吴伯凡:那肯定是不一样的嘛。
梁冬:天蓝也不一样。
吴伯凡:顶多现在我们喝酒的时候知道什么天之蓝、海之蓝啊,现在这都商业化的。文学、诗歌,它是要让你试图地回复到那样一种状态里头,把一个标签化的、粗糙的感觉让它逐渐地回溯到一种状态里头去。这也是一种特殊的旅游,就是回溯,啊,从此时回到彼时的那样一种状态。划一根火柴,普通的说法,你就说划亮一根火柴,就完了嘛,是吗?但是张爱玲来写,她就肯定不是这样的。
梁冬:她怎么写呢?
吴伯凡:她不是一个对事件的一个简单的一个记流水账的那种方式,啊,流水账跟文学它是两个极端。张爱玲她就是这样说的:“黑暗中他划燃了一根火柴,这橙红色的三角小旗缓缓地摇荡在它自己的风里,渐渐地它燃尽了自己的旗杆,归于寂灭。”这才叫文学。
梁冬:哇,我整个半边脸突然麻掉了,你知道吗?
吴伯凡:为什么啊?
梁冬:我不知道我现在会让我有感动的东西,我都会出现那种麻麻的“啪”的一声那种感受。
吴伯凡:它能触到了你的某个神经里头。
梁冬:是,就是尤其你刚才讲到的就是说,它毁灭了自己的旗杆呵,就那种感觉。
吴伯凡:燃尽了自己的旗杆,归于寂灭。
梁冬:啊!对。
吴伯凡:张爱玲的这段话呢,我们以前提到过,我再给你念一段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一篇散文里的一段话。他这篇文章写的是“黄昏时的月亮”,当我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黄昏时候有月亮吗?读了这篇文章以后我才注意到,其实很多黄昏时候,甚至是在下午的时候都是有月亮的,只不过以前我没有注意到。文学的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让我们已经迟钝的,甚至完全退化的感觉重新复活,变得敏感,让我们对这个世界保持一种深切的感知和观察。这种感受力呢,它不仅仅是一种审美的功能,实际上它能够让我们的感受;让我们的语言;让我们跟世界接触的方式变得丰富;变得深切。这个它能够直接影响人的思维方式,甚至行为方式,甚至它最后能够变成一种审美见证力。这段话是这样的:“月亮在黄昏时最不引人注意,然而这却是月亮最需要我们关注的时刻,因为这时,它自身的存在尚成问题。黄昏时,它不过是明亮而蔚蓝的天空中一块略呈白色的斑点,谁能向我们保证今天它也会慢慢地变成一轮明月呢?它那么虚弱,那么苍白,那么单薄,仅在一侧露出一条形似镰刀的光亮的边缘,其余部分还略呈天蓝色。它像一块透明的圣餐面饼,又像是一片尚未完全融化的药片,差别在于它这块白色的圆形体并不渐渐消亡。它上面的白色会不断地吞噬蓝灰色的暗影,变得越来越浓。”
梁冬:所以,其实我们不需要一定要走那么远去寻找远处的风景。那天我在参加一个所谓的旅游的一个研讨会的时候,我说我以前呢还做一个旅游公司,装模作样地到南极呀、北极呀,啊,什么南美呀、北美呀去,是吧?后来发现呢中国就挺好的。贵州、云南呵,东北,啊,内蒙都挺丰富的,后来发现北京就挺丰富的,再后来发现东城区就足够了。
吴伯凡:我也发现东城区好多地方……
梁冬:好有意思哦!
吴伯凡:不,我就从来都没去过。比如说在我诊所旁边就有一个就以前是个老的寺庙,现在被改成一个法餐厅的,它尽可能地保留了它不同历史时期对它的影响。它曾经又做过一个文革的时候的一个工厂,上面还有很多标语,然后呢,砖和瓦,不同时代,它都把它保留下来,然后呢,用玻璃把它罩起来之后呢,你会觉得说那个法餐厅,它真的很尊重那个建筑它的生命过程。它曾经以前是康熙的一个藏经书的一个地方,后来成为了一个革命工厂,后来又变成了一个仓库,后来又被遗弃,诸如此类。所以,我觉得说其实……不要说东城区了,连我的正安中医诊所方圆一公里都有好多好有意思的地方可以去。
吴伯凡:哇,我再说个极端的,你家里头也有很多地方你都没去。
梁冬:对呀,哈哈,是啊,我突然发现我们家有一阳台我已经很久没去过了。哈哈哈……
吴伯凡:有一天我就收拾过去的东西啊,就堆在放杂物的一个房间里头,我就在那儿呆了大半天。有很多东西慢慢地回忆我能回忆起来,这是在哪儿买的,或者说这是谁送给我的。我如果不去翻的话,完完全全就忘记了,在那个地方坐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愿意坐在那儿,很仔细地去看它,把那个灰尘给它擦净,甚至是端详它。我们很少有端详一个东西的时候,啊,这个时候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旅游了。就是回到一种你没有到过的时间,你没有到过的空间。流水账式的那种记录、记忆,它相当于像一个植物脱水以后,晒干了。实际上是很不一样的,它的颜色、它的质地、它的味道等等。啊。我们日常生活当中的各种记忆和记录啊,以及感受都可以称之为陈词滥调。什么叫陈词滥调呢,就是说熟视无睹,视而不见。有时候见到呢,也仅仅是把它当成一个符号而已了,一个标签而已了。《魔鬼词典》里头对陈词滥调的定义是:在一大堆烟雾弥漫的词语当中打鼾的思想,是思想的海滩上已经被晒干的海蜇皮。其实我们的感觉,很多时候都是一个晒干的海蜇皮。旅游景点是什么?也是那种海蜇皮,而文学呢,它能够让你重新激活,能够很鲜活的让你回到那样一个状态。
梁冬:所以我有个直觉,老吴呵,我感觉呢马上展开的一个新的一个时代,我们的商业和我们的社会和我们的政治环境将会重新地开始把海蜇皮兑上新鲜的阳光和水,让我们重新丰满起来。也许在下一个未来的几年,我们可以看到真正有魅力的公司和真正有魅力的企业,是那一些能够创造鲜活生命体验的组织。好,感谢大家收听今天的《冬吴相对论》,我们下一次同一时间再和大家分享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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