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辑思维微信]契诃夫:他不乐意讲笑话时2014.7.9

    罗胖:

    之前我在央视工作,一位台长在做业务辅导的时候讲过一句话,他说:什么叫节目的深刻呢?他的结论是:不知为深。这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就是说,不是结论精彩才叫深刻,而是给你看了不知道的事实,你自己得出来的那个感受才是深刻。比方说吧,作为一个结论,你肯定知道饥饿的滋味是不好受的,但是你看过电影1942之后你才能够深刻的知道什么叫饥饿。这也是为什么年长一些的人自然就会深刻一点的原因吧。不是他们脑子里装的结论和观点比较多,而是他们见过的事情比较丰富,反过来说一个真正深刻的人不见得是一个可以说出一堆新奇观点的人,往往你真要问他某个具体事情的观点,你只能听到他一声长叹啊,因为经历的事太多,反而不容易轻易的下结论了!今天你回复“深刻”两个字给你看一个人从年轻到年老的变化。

    

    契诃夫:他不乐意讲笑话时

    作者:张佳玮

    在文学领域里,俄罗斯是个微妙的国家,善写长篇小说的大师,他们俯拾皆是。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理、车尔尼雪夫斯基、屠格涅夫、巴尔加科夫、纳博科夫、高尔基……浩如烟海,大部头厚重得可以砸死人。但善写短篇的,却相形见少。普希金、纳博科夫、皮里尼亚克就算是短篇能手了,但各自也有拿得出手的长篇。真是纯以短篇胜的,怕只有契诃夫和巴别尔。

    为什么呢?

    你可以这么猜测:俄罗斯小说家都是吞吐风云、有无限倾诉欲的抒情大佬。托尔斯泰想陈述一个社会问题,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写一个人的内心情感,抖开来就是一个小中篇的分量。大家满心郁积,浩浩荡荡,都不缺内容丰满,只是容易拖沓;好比极好的纺织娘,不善剪裁,你总不能拿布裹着身体出门吧?所以俄罗斯小说家里,但凡沉得下心来,善于剪裁的,就言简义丰,余味无穷了——至少在20世纪上半叶,说契诃夫、莫泊桑和欧亨利是世界三大短篇小说之王,还是比较公允的。

    契诃夫又是这三位里,最易被中文读者误会的一位。因为俄罗斯作家的天然优势,他老人家有不少作品入选了中国语文课本,比如《凡卡》,比如《变色龙》,比如《装在套子里的人》;又因为他风格变化之大,所以大家总习惯按着《变色龙》或《装在套子里的人》去理解他:漫画式的白描,尖锐的讽刺,俄罗斯式的市井幽默感……所以他的小说,人人爱看;但在讨论大宗匠名单时,很少人会想到他——仿佛他就是个冷幽默的俄罗斯小说家似的。

    实际上,远非如此。

    最讨厌《变色龙》作者的人,是契诃夫自己。他属于早慧的小说家,23岁在大学时,已经写出了《在钉子上》、《胖子和瘦子》、《公务员之死》等幽默讽刺小品;24岁大学毕业那年,《变色龙》发表,他出了自己第一本集子。直到那年,他才开始琢磨一个现实问题:

    “也许我可以不当医生,改当小说家?”

    26岁那年,他写出了《烦恼》和《凡卡》。他依然不想用太冷峻的笔调,但已经开始触及弱势群体的灵魂深处。他写小人物,便是小人物,而非其他俄罗斯小说家,无论多接地气,终究带文艺腔;如屠格涅夫《猎人笔记》,看是自述,到底居高临下。契诃夫将自己放得很平很平。他早期的聪慧和幽默,保证他的文章无论主旨如何,终究不会丧失可读性。27岁那年,他到了创作高峰。28岁,《草原》被发表,他得到了俄罗斯科学院的普希金奖金——他是个严肃的小说家,而非一个幽默作家了。

    30岁那年,他去库页岛,看到流放地的苦难。索尔仁尼琴很多年后触及到的古拉格惨状,契诃夫在19世纪末就感受到了。他开始写得更深,更不快乐。那个幽默滑稽的契诃夫逐渐流逝了。他甚至为自己有过《变色龙》这样的小说而苦恼过,因为:

    “无论我如何变化,读者总还希望我给他们讲点笑话。”

    30岁之后的契诃夫,可能是人类史上最忧郁的小说家。《农民》、《挂在脖子上的安娜》、《第六病室》。他沉郁顿挫,深刻敏锐,幸而还有他轻逸自如的文风,让他的小说不至于令你产生阅读障碍。他成了个战士,比托尔斯泰更凶猛刚烈,他曾经用来开玩笑的讽刺笔调,让他可以轻易找到俄罗斯社会的症结,并精确的予以攻击。所以虽然他不喜欢托尔斯泰,托尔斯泰却极推崇他精确到位的描写:

    “每一笔的意义都独一无二!”

    莫泊桑未到44岁死去,契诃夫死在44岁,欧亨利48岁。世界三大短篇小说之王,都有着超卓的幽默感,也许欧亨利的小说欢腾些,契诃夫的更漫画些,莫泊桑的更讽刺些,但私下里,他们都比小说里表现出来得更不快乐。就像你所知道的:喜剧大师如卓别林和周星驰,同样性格沉郁。他们的简洁和冷幽默,都是以自己为祭品的。契诃夫晚年急转直下的阴郁,也许只因为,他无法再继续强颜欢笑了。

    当然,他年到不惑,开始和伟大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合作、编出戏剧史上最伟大作品之一《樱桃园》,那跟他的小说无关了。只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契诃夫曾担心《樱桃园》过于抑郁,想发挥他年少时的喜剧才能,将之写成一个喜剧,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则喜欢后期契诃夫,于是将之导成了个悲剧。在斯坦尼眼里,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契诃夫。

    罗胖

    青春的心境,为什么更有喜剧的色彩?

    老了为什么就不容易笑得出来了?

    其实,所有的乐子都是混搭、穿越而来的。都是因为欢笑者的眼里有一个随意组合的不靠谱的世界。

    老了,靠谱的、确定性的东西多了,乐子就自然少了。

    我希望自己在70岁的时候,还能对黄段子保持超常的领悟力,还能经常笑得没心没肺。

    欧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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