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辑思维微信]都是权力教育的后果2015.3.11
罗胖:
昨天我们说到,陈丹青先生说啊,美术界之所以如此注重素描,是应试教育的一个结果。这一点说很深哈!比如说学英语吧,如果你真的在美国生活,你就会知道,英语最重要的不是语法呀,而是单词量啊!你只要知道这个东西怎么说,语法对不对其实完全没关系,不阻碍交流的呀!可是为什么当英语成了应试教育的一门课程的时候,语法反而显得就比单词量要重要了咧?这是因为啊,应试教育是以考试为中心的嘛,考试就必须分出三六九等啊!就必须要能够在一定的知识负担下,把学生的成绩拉开差距啊!这个时候,像知识里的数学啊,英语里的语法呀,美术里的素描啊,就能够派上用场,他们就是能够起到这个把成绩拉开差距的作用啊!教育是为了知识的应用,而应试教育则会把知识的应用扭曲为知识的军备竞赛啊。今天您回复“知识”两个字,给你看文章。

许智博
在2000年回国之前,画家陈丹青并未料想到“英语”会对他构成困扰;自从8年前他从清华大学辞职后,几乎不再谈论“英语考试”话题。不过,作为“炮轰”英语考试制度的第一人,他至今仍对应试教育感到绝望:“十多年了,讲了根本没用嘛,巍然不动。”
2000年,陈丹青被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聘为教授、博导。当年报考博士生的24位考生中,5名入围,但因外语不过关全部落榜。为陈丹青首次招生不致落空,校方特意让五位考生转以“访问学者”名义入学。然而一年后,5名“学者”再次因为英语分数不过线离开清华;同年,二十多名投考陈丹青画室硕士生的考生无一人通过英语和政治考试。
“我完全疯了!”陈丹青回忆道,“这还不如‘文革’后我上学那会儿啊!”当年年底,他在上海《艺术世界》专栏上以四千多字长文“痛骂”艺术教育的英语考试制度,题为《我们上百年文化命运天灾人祸的总报应》。这是国内第一篇痛陈英语考试制荒谬而误人的文章,立即被不少大学生复印放大后,贴在校园里。
“1980年代,华东师范大学校长袁运开甚至亲自到上海教育局力争,并和教育部交涉,恳请对业务人员的英语考核适度放宽,让他们以后再补,那时也还有通融的余地。”陈丹青说,“我回来后,不可能了,完全不能通融,跟律法一样严厉。所有教员为之困扰20多年,居然没人叫一声,后来我明白了,这是硬杠杠,休想动。”
2002年,青岛女孩吴雯投考陈丹青的研究生,专业第一,外语、政治各差一分,落榜了。她花整年的时间在京租房,日日专攻英语和政治,翌年再考,英语仍差一分,被断然拒绝。
2004年,吴雯去伦敦自费留学,毫无悬念考入当地艺术学院研究生,之后两年给陈丹青的电邮全是英文,“远远超过我的英文书写”。
2003年年底,当三位本科生决定报考他的研究生后,他辛辣地写道:“弃置画笔,春夏秋冬专攻外语和政治,预备投考研究生,此乃当今所有文艺壮丁的青春修行。我预祝他们成功,等着他们失败。”
就这样,仅仅因为英语考试,陈丹青4年没招到一个研究生。2004年10月,他向校方清华提出辞呈,迅即引发全社会对于英语考试和英语教育的大规模质疑。
“我观察他们怎么教英文,发现一切的一切只为考试。我父亲和孙复初教授启发了我:英语教学越规范,越可怕。灵活的、有智慧的、能够带来热情的、曾经非常有效的英语教学,消失很久了,一切让位给考试。被英语考试毁灭的不仅是落榜学生,而是首先毁灭了英语教育本身!这样的制度让你痛恨英语,因为最后,你学来那点可怜的英语,全部还给考试。”
尽管任教期间,陈丹青不停地“疯狂叫嚣”,但体制却毫无回应。更让他感到心寒的是学生的态度,辞职两年后,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邀请他参加一期辩论“英语四、六级该不该废除”。好几位咄咄逼人的女同学坚决支持考试制,称高校应该“培养人民的艺术家”,而非“招民间艺人”,这样“中国作为泱泱大国才能更加崛起”。陈丹青说他当时气得无法开口说话,最后只能委婉地说:“这是社论语言,不是年轻人的语言。”
“这已不是外语教育问题,而是权力教育的后果。”他说,“你什么都不能做,做了也没用,因为你没有权力,很简单。”
所以当陈丹青得知“三年内高考取消英语”的消息,第一反应是:“什么原因导致教育部出台这个政策。哪个部门、哪个官员、通过哪一级批准,这种政策才会出台?才能实现?目前没有人确知理由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尤其是,取消之后,外语教育怎么教?”
“我不乐观。英语教材改不改?教学方式换不换?替代方案、后续措施是什么?是否更合理?各校第一线教师是否知情?是否同意?只要这些不清楚、不改变,英语教学的无效性和荒谬性,不会改变。我看不到英语教学废除强制性考试,或降低考试门槛后,短期内会有良性转变。”
他的语气仍和多年前一样冷静而无奈:“绝不仅仅在教育领域,在所有领域,总是有一个粗暴的、荒谬的、明显不奏效的政策,无视下情,罔顾规律,强行实施很久很久,非得到两三代人给废了、耽误了、扭曲了,非得整个情况早已无可挽回,这才出台另一个同样轻率、同样极端,尤其是,同样傲慢的政策,用来废除上一个政策。总是这样的:用一个错误代替另一个错误。”
本文作者许智博,转引自《南方人物周刊》。
罗胖曰:
在西方社会,上帝走了之后——
替代为“精英—大众”的社会结构。
在中国社会,皇上走了之后——
替代为“领导—群众”的社会结构。
无节制的权力仍然健在。
所以,很多微观的不合理现象只是替罪羊。
或者是一个对权力的“制衡器”。
比如应试教育中的英语。
假设一下,英语考试取消了,艺术招生就得救了?
条子会来,人情会来,权力会来。
那时候,反而会有人怀念那——
六亲不认的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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