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辑思维微信]记一间美好的学生食堂2015.4.16
罗胖:
我认识一个小老板,公司不算大,不过他有一个管理心得,就是永远也不让组织结构固化下来。什么都是根据临时任务目标组织一个小队伍,临时任命一个负责人,那事情完了之后呢,临时组织就撤销了,负责人呢也没有固定的级别,这次我是你的领导,下次你也可能是我的领导。那这么做会不会让公司变得乱糟糟的呢?这位老板说哈,我是个小公司啊,乱也乱不到哪里去啊。但是这种方式有一个天大的好处,就是不会用固化的利益,一个人一旦有了一个本位之后,他就不是在为目标努力了,他是在为巩固它这个本位而努力。所有的组织都会犯错误滴,但是为什么一些大组织一旦犯了错误之后就很难纠正呢?不是因为错误本身难改,而是因为在固化的组织里,任何错误都会培养出一堆捍卫这个错误本身的人。今天您回复“错误”两个字,给你再看一个中国历史上的例子:错误。

张发财
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清政府意识到必须培养翻译人才,于是成立了同文馆。当年的翻译珍稀如中国“第九大菜系”食堂菜里的肉,所以待遇极度优厚。
学校的经费多到让人瞠目。主持建校的恭亲王在奏折中提到资金来源时说“南北各海口外国所纳船钞项下酌提三成,由各海关按照三个月一结,以资应用。”“船钞”即对商船征收的税,“只酌提三成”,每年也至少有六万两白银。所以该校毕业生齐如山说同文馆的生活美妙到“世界上无论何国,恐怕是不会有的。”
学生的一桌饭菜,是当时一个中国人半年的饭钱。普通人有啥吃啥,同文馆的学生吃啥有啥,“不够再添”。最幸福的是可以随时开餐,学生辛苦啊,必须满足。有的爱逛窑子,夜里两三点回到馆,就叫开饭,厨房里必须预备着火,更需有几个厨子伺候夜班。
同文馆的食堂师傅都是托关系走后门才得以入职。一个原因是烹饪技术不过关,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收入高。手艺与薪金的差距,使得他们必须忍辱负重才能保住工作。
厨师长叫于八,最擅长贪污和克扣经费。按齐如山的说法,当时每桌餐费六两,“可以有整盘整碗的燕窝鱼翅,而学生吃的菜,有二两银子便足。只按菜价,利钱已经很大,而每日开多少桌,还有虚账。”学生算过账,于八“平均每天有四个元宝的进项”。偏偏于八又不低调,下班脱下工作服换成昂贵的狐狸皮袍马褂,更过分是用贪污的钱“自己捐了候补道台,给儿子捐了郎中”。
天之骄子的外语系学子本来就对蹑屩担簦的厨子目无下尘,腐化分子于八又如此高调炫耀,阶级矛盾促生出阶级斗争,开战了。
学生的武器是政策规定,于八的应对则是结盟,盟友是类似于校长的同文馆官员——提调。这个提调乃朱熹之后,姓朱名有基。生于安徽的朱有基最爱臭鳜鱼,与于八臭味相投。于八又大力贿赂朱有基,于是结为同盟合力对付学生。
同盟组合的第一步是取消随时叫餐制,改为定时开饭,不能随意加菜。百密一疏留了个隐患:如果饭菜不可口,可以换。学子和厨子开始斗智斗勇,学生端着一盘咸菜叫他换菜,组合说“咸菜不能换菜!”“你特么腐败!六两银子吃咸菜?”没办法给换了一盘羊肉。学生将羊肉吃剩下两片,又叫过来换菜。组合说“剩菜不能换!”学生便骂于八是只有六秒记性的金鱼,说他刚才就给了两片。于是又换,再换,还换……
中国名曰CHINA,学生们将其翻译成“吃拿”。饱餐之后,还要打包糖带走。厨子不给,学生便点“拔丝地瓜”,并声明糖和地瓜必须分开,盘子里一半放糖一半地瓜。“那怎么吃?”“我蘸着吃!”厨子把椅子挪开让他站着吃,于是又挨了一顿臭骂,只好给他糖打包带走。
叫于八盛饭,来晚一步,学生便大骂“来碗啦!”直接用碗砸厨子。碗不是一个一个向他砸,而是铺天盖地,接不住就砸碎,砸碎于八就得赔。他就努力满场跑,满场接。
憋气窝火的于八去找朱有基。朱先生就过来巡视。学生兴奋得要一亲芳泽,于是呼喝老于过来盛饭。老于正扭捏,学生大喝:“谁让你不戴帽子?送你一顶!”于是一个青瓷大碗直奔头顶就扣将上来,这碗不同以往,里面装着鲜滚热辣的炖肉蹄子,夹带着学生的热情扑面而来,正正砸在了他身上。类似方便碗面中奖,过来一碗,接住发现“再来一碗”。于八运气好到爆棚,不停中奖,转身想跑,不料脚下打滑一跟头摔在地上,学生便把老于按在地上,连汤带汁把他泼成了“浇汁鲤于”。朱有基也被泼了一身,据说泼他用的是麻辣串串香,竹签密密麻麻扎了一身。也想扎老于,不料“鲤鱼打挺”爬起来急速遁走了。本应“遍插朱于”,结果“少一人”,倒是应了古诗。
学生将一腔精力都用在阶级斗争中,自然无暇学业。齐如山说了个极致的案例“一个学生外语学了十几年的工夫,结果连字母都认不全。”
罗胖曰:
这个奇怪的食堂为什么会长久存在?
迷信“制度设计”的人,意识不到这样一根逻辑链条——
1,设计出来的制度,难免有天然的缺陷。
2,缺陷会形成一个利益黑洞。
3,围绕这个黑洞,会有人像细菌一样滋生其中。
4,他们会捍卫这个黑洞的存在。
5,利益越大,他们捍卫的能力就越强。
6,缺陷和黑洞因此被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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