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辑思维微信]贵族子弟潇洒风流背后的真相2016.7.19

     罗胖:

    现在很多创业者爱说“不忘初心”这四个字,可是我总觉得吧,这种话创业者说不太合适,哈哈。我认识的所有的中国这一代创业者,包括我自己在内,初心上都没有什么高尚的动机呀,无非是多挣点钱,出人头地嘛,要说有高尚的东西,往往是已经做出一点事情之后,因为这时候,第一,光是挣钱有点不过瘾;第二,光盯着挣钱已经挣不到更多的钱了。正如前两天我介绍的亨利·卢斯说的:拼命挣钱,让钱多的失去意义。哎,这个时候其他的意义才显现出来。当然有人可能会说:那是你罗胖境界低,我的初心就很高尚。那我只能说:你还没出发呢?你啥都没见着呢?这种没见过世面,没经历过诱惑的高尚,也是不怎么值钱啊。与其说什么不忘初心,还不如说什么更上层楼。那今天给你看历史上有一群人情怀的真相:情怀。

    

    现在论及魏晋,多以风字为词。风度,风流,风神,风雅,不一而足。

    大略现代人怀想魏晋,则嵇康的广陵散、阮籍的歧路叹、刘伶的酒、何晏的五石散,很给人一种古代嬉皮士之感。看得人馋了,还忍不住照学:宽袍大袖,饮酒长啸,写诗嗑药,多帅啊!“越名教而任自然”,多潇洒啊!

    然而很多人会遗忘这么个细节,说魏晋风度时,常会补一句“政治黑暗”。

    这句话,轻忽不得。

    1

    魏晋诸位,不是平白无故地发现了老庄的美妙,播弄起玄学,爱上了清谈。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有道理,有因果的。

    晋初有篇文章《陈情表》,李密所写,极有名,上过中学语文课本。李密要报祖母抚育之恩,不能去当太子洗马的官儿,文章词句恳切,千古有名。

    但这里面,有些别的东西。

    李密时年四十来岁,原来是蜀汉旧官。蜀汉灭亡,他作为当时名士,被晋朝请出来做官,辞官不就,好有一比:日本侵华,到处成立维持会,请当地名流来当维持会长;有气节的士绅,不肯出山,很知道自己一出山,就是汉奸了。

    李密这封《陈情表》写得恳切,但也聪明:我不出来,不是对新朝廷不满意啊,纯粹是有祖母要照顾!

    ——这么一来,晋朝也没法强征他出来了,不然有违孝道啊。

    这背后,是政治。新旧朝廷交替时节,文化人都无法独善其身的。

    2

    且说回魏晋风度。

    魏晋时的风流人物与小轶事,众所周知。

    比如五石散的祖师爷何晏,面色雪白,曹丕都奇怪他怎么这么白,是否敷了粉?还特意大庭广众请他吃热汤饼,看他是不是出汗,粉会不会掉下来。

    但很少人在意的是:

    何晏是曹操的女婿,小时候就在曹操身边长大。他后来依附大将军曹爽,排挤司马懿,几乎可说掌握魏国人事更迭大权;到司马懿正始之变,夺了政权,连何晏一起收拾了。按曹爽当时,等于是曹魏中央军委主席;何晏身为侍中,又是曹爽三人团王牌,起码算是个副总理、政治局常委了。

    ◇

    比如阮籍,天下都知道他早年傲,会说“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这类话,会歧路大哭,会做青白眼。

    但您若意味阮籍是个单纯的狂生,就想得左了:阮籍的爸爸叫阮瑀,建安七子之一,曹操的秘书。爸爸是当代文豪、太祖秘书,阮籍的出身能轻省么?

    世称阮籍为阮步兵,是因为他当过步兵校尉:魏及东汉时,步兵校尉为五校尉之一,是管宿卫的。说直白点,御林军总管之一。

    ◇

    比如嵇康,众所周知,打铁时不理会钟会,后来又得罪了司马昭,被杀前弹了《广陵散》,所谓“广陵散从此绝矣”。然而他也并非平民:

    妻子是长乐亭主,算来嵇康还论得上是曹操的孙女婿。

    嵇康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是写给山涛的。

    山涛四十岁才出山做官,算是晚了,然而:

    他的从祖姑——简单说就是父亲那边的亲戚——是张春华的母亲;张春华则是司马懿的太太,司马师和司马昭的亲妈。所以他当官,是司马师直接提拔的。之后累官一度到过太傅、司徒——那就是国务院办公厅厅长、教育部部长之类了。

    3

    所以,如果跟您说,魏晋风度的老几位,分别是——

    太祖曹操的女婿兼当时的副总理、太祖曹操的孙女婿、太祖秘书的儿子兼驻京部队长官、军委主席他老娘的亲戚兼国务院办公厅厅长……

    是不是感觉就不太一样了?他们那些狂放潇洒的言行举止,是不是味道就不同了?

    比如,如上所述,《陈情表》既是李密的一篇抒情文,又是一篇狡猾的推辞文:要写得政治正确,让上头没法怪罪。

    中国人写文章,一向如此:所谓争文章典籍的是非,说到底,是在讨论施政纲领。

    比如,嵇康写过名文《管蔡论》,说是研究周朝时的历史真相,其实是在说司马昭专权的事。这就是当时文人的力量:政治必须拉拢控制他们,免得他们站在对立面去。不听话?就得杀。

    

    所以魏晋时人所谓言谈玄远,绝口不臧否人物,既是种哲学表达,也是迫于当时的局势。

    先前东汉时,士人习惯臧否人物,口径比较自由,还有许劭这类专业评断人物的,曹操还得专门去听他评自己“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但晋代魏时,因为司马氏要谋反,尤其得钳制思想,杀人如麻,名士因此涂炭。所以向秀、山涛这些名士,只好老老实实地做官,低调地不说话了。

    真说怕了,也未必,只是绝望了吧?

    很多年后,金庸写《笑傲江湖》,更明白了一层。

    衡山派刘正风与魔教长老曲洋交好,一起做《笑傲江湖之曲》,所以考虑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然而左冷禅阶级斗争那根弦绷得紧,不让刘正风金盆洗手。刘正风如果是一介平民,反而要好些;可惜了他是衡山派大牛人,于是难以独善其身。

    4

    所以论及魏晋时,真没法说他们老几位多潇洒。他们大多身处嫌疑之位,摘不清躲不明,未必想当官可是官都给安上了,想要不表态却又不可得。

    反过来,我们这样的老百姓,真也没必要去羡慕或效仿他们几位——他们的痛苦,是高干子弟身处权力旋涡之中,无法得脱的,独一无二的痛苦。

    想想看,何晏一个太祖女婿、副总理、政治局常委,一旦考虑到了他的身份,那么他日常服五石散到谈儒说玄,都没法算纯私人爱好;每写一篇文章,都多少背着政治任务呢。

    上古政治,就这么残酷,动不动就肉体消灭。许多的不羁和潇洒,说到底,都是被逼出来的呀。

    本文由作者?张佳玮?授权罗辑思维独家首发。

    罗胖曰:

    说起上古政治的残酷,不妨看小鲜肉何晏的结局。

    公元 249 年正月,发生高平陵之变。

    司马懿抓住了老曹家的曹爽。

    那谁来审曹爽的案子呢?

    为示公正,司马懿说,就让何晏,老曹家自己人参与审吧。

    何晏下手那叫一个狠。彻底查办了曹爽的党羽,想要以此获免。

    完事之后,司马懿说:“参与的共有八族。”

    何晏找来找去凑齐了七族。

    司马懿说:“还没完。”

    何晏穷困急迫,才说:“难道是说我吗?”

    司马懿说:“对。”

    于是收押何晏。

    正月初十,司马懿以谋逆罪将何晏与曹爽等一同诛灭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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