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心解》(俞平伯) 送宫花与金陵十二钗

上一章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首有《红楼梦》旨义云:

    是书题名极多。《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风月宝鉴》,是戒妄动风月之情。又曰《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也。此三名皆书中曾已点睛矣。如宝玉作梦,梦中有曲名曰《红楼梦》十二支,此则《红楼梦》之点晴。又如贾瑞病,跛道人持一镜来,上面即錾“风月宝鉴”四字,此则《风月宝鉴》之点睛。又如道人亲眼见石上大书一篇故事,则系石头所记之往来,此则《石头记》之点晴处。然此书又名曰《金陵十二钗》,审其名则必系金陵十二女子也。然通部细搜检去,上中下女子岂止十二人哉。若云其中因有十二个,则又未尝指明白系某某,及至《红楼梦》一回中亦曾翻出金陵十二钗之簿籍,又有十二支曲可考。

    《红楼梦》的许多异名在本书中皆有点睛之笔,以上引文已说明了。其论《石头记》、《红楼梦》、《风月宝鉴》都很对,惟对于《金陵十二钗》说得很拖沓,尚不得要领。我以为本书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即金陵十二钗之点睛也。这回薛姨妈说:

    这是宫里头作的新鲜样法堆纱的花儿十二枝。

    即十二根金钗的另一写法非常显明,却不是配给十二个人每人一枝,假如这样点题固然醒豁了,却未免太呆。

    他给了六个人每人一对,这六个人是:迎春、探春、惜春、凤姐、可卿、黛玉。

    拿了宫花的当然不成问题了,其不拿宫花的六个人又怎样呢?我以为有三人是借笔法来间接地点破的,即宝钗、李纨、巧姐。

    宝钗从不带花。薛姨妈道:“姨娘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他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但花儿本是她的呵。至于李纨、巧姐,周瑞家的虽不曾把宫花送给她们,却在送花时走过她们住的所在。书上说:

    便往凤姐儿处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隔着玻璃窗户,见李纨在炕上歪着睡觉呢。(脂本)

    脂评曰,“细极,李纨虽无花,岂可失而不写者,故用此顺笔便墨,间三带四,使观者不忽”。这是对的。又周家与凤姐送花,事实上到了巧姐的房里。书上说:

    周瑞家的会意,忙蹑手蹑足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悄问奶子道,姐儿睡中觉呢,也该清醒了。奶子摇头儿。

    似乎闲笔,实系暗地关合巧姐儿。脂评曰,“总不重犯,写一次有一次的新样文法”,是关于李纨一种写法,关于巧姐儿又是一种写法,说得也很明白的。

    如今总算起来,所谓“十二钗”跟这十二枝宫花有关连的已占了四分之三,即九人;剩下三人:元春、湘云、妙玉。湘、妙其时尚未出场,自无缘牵扯。迎、探、惜三春都有了,则元春虽然没有,笔不到而意已到。况且什么花儿不好送,偏要送宫花呢?又说“宫里头作的新鲜样法”。原从元春那里来的呵。其关合之法与前文宝钗云云实相类似。

    大体说来,作者包括地、扼要地将这“十二钗”给点醒了。打破了呆板的每人一枝的方式,用笔变化而意无不周,可谓神妙矣。但又不止此,第七回全回,似乎用几桩零碎事凑合的,我从前也这样想,列举大端如下:

    (一)宝钗谈冷香丸,(二)周瑞家的送宫花,(三)凤姐宝玉到宁府初会秦钟,(四)焦大醉骂。这许多事只是一意转折,一气呵成的。如冷香丸就跟这送宫花是分不开的。如“十二两”、“十二钱”、“十二分”,共用了十一个“十二”;脂评曰,“凡用十二字样皆照应十二钗”是也。以蜜糖为丸,以黄柏汤送,则先甘后苦;脂评曰,“末用黄柏更妙,可知甘苦二字不独十二钗,世皆同有者”是也。至于送宫花跟贾琏、熙凤之事以及宁府诸事,皆为不可分析的整体,所以末了借醉汉一呼,而全文振动,好像天气闷热久了,忽遇迅雷暴雨一般,岂不快哉。

    作者在本回之初,自题云:

    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谁是惜花人。相逢若问名何氏,家住江南姓本秦。

    这诗好极,把我这里要说的都给他说尽了。足证冷香丸送宫花不特为十二钗之点睛,且为金陵十二钗之点睛,不然,他为什么说“家住江南姓本秦”呢。可卿一人本书虽淡淡写来,常在宾位,实为书中主人。即第五回太虚幻境的册子曲子她均居末位,若当作颠倒叙次看,她实际上是首座亦未尝不可。既兼钗、黛之美,即为钗、黛二人之合影,(书中秦氏从不与钗黛对话办交涉,这点很可注意)其当为十二钗之首,实无可疑者。此诗以可卿名氏领十二花容即此意耳。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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