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心解》(俞平伯) 记郑西谛藏旧抄《红楼梦》残本两回

上一章     近承郑西谛(振铎)兄惠借此本,即记所见。旧抄《红楼梦》一册,两回。题“石头记第二十三回第二十四回”,中缝每页俱书《红楼梦》,共三十一页;每半页八行,每行约二十四五字。本刻乌丝栏抄,首有“晰庵”白文图记。

    这本抄写字迹工整,惟讹脱依然很多。如二十三回“梨香院墙下”(二十三回,十二页上)用今本比照,脱落一大段,约二百五十字以上。若零碎的讹脱,且不去说它。

    话虽如此,从异文比较来看,区区短篇却尽有些特别处。以下分四点叙说:

    (一)书中人名的不同。这不必有什么关系,有些似乎不很好,但差异总是非常显著的。如贾蔷作贾义(二十三回,一页上),贾芹母周氏作袁氏(同页下),花儿匠方椿作方春(二十四回十五页下,按“方椿”本是“方春”的谐音,这儿直把谜底给揭穿了),秋纹作秋雯(十六页上),檀云作红檀。书只有两回,名字却已不同了五个。

    (二)名虽无异,而用法非常特别,如茗烟焙茗。原来《红楼梦》里,一个人叫茗烟又叫焙茗,虽极小事,却引起许多的麻烦。大体讲来,二十三回以前叫茗烟,二十四回起便叫焙茗。[7]从脂评抄本这系列来说,二十三回尚是茗烟,到了二十四回便没头没脑地变成焙茗。我认为这是曹雪芹稿本的情形。程、高觉得不大好,要替他圆全。所以就刻本这系列来说,程甲本二十四回上明写着“只见茗烟改名焙茗的”(九页),以后各本均沿用此文。无论从抄本刻本,都可以分明看得出作者的原本确是二十三回叫茗烟,二十四回叫焙茗。

    这抄本虽只剩了两回,恰好正是这两回,可谓巧遇。查这本两回书一体作焙茗,压根不见茗烟。我想这是程、高以外,或程高以前对原稿的另一种修正统一之法。就新发现的甲辰本看,又俱作茗烟,不见焙茗,虽似极端的相反,其修改方法实是同一的,均出程高“改名法”以外,可能都比程、高时代稍前。因假如改名之说通行以后,便可说得圆,并无须硬取消一名,独用一名了。

    (三)关于小红(红玉)的出场叙述,颇有不同,也分几点来说:一、有正本第二十四回说:(贾芸)“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各本大略相同)我从前看到这里总不大明白,小红亲切地“叫了一声哥哥”的不知是谁,下文又绝不见提起。在这残本便作“只听门外娇声嫩语叫焙茗哥”(二十四回十三页上),说明了叫的是谁,比秃头哥哥,似比较明白些。是否合作者之意,却另一说。二、小红出场时的姓名,各本都用作者的口气来叙述的。如有正本说:“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叫他小红。”但这残本,却是在小红嘴里直接向宝玉报了名的,下文便也不再用作者的口气来叙了。
    近承郑西谛(振铎)兄惠借此本,即记所见。旧抄《红楼梦》一册,两回。题“石头记第二十三回第二十四回”,中缝每页俱书《红楼梦》,共三十一页;每半页八行,每行约二十四五字。本刻乌丝栏抄,首有“晰庵”白文图记。

    这本抄写字迹工整,惟讹脱依然很多。如二十三回“梨香院墙下”(二十三回,十二页上)用今本比照,脱落一大段,约二百五十字以上。若零碎的讹脱,且不去说它。

    话虽如此,从异文比较来看,区区短篇却尽有些特别处。以下分四点叙说:

    (一)书中人名的不同。这不必有什么关系,有些似乎不很好,但差异总是非常显著的。如贾蔷作贾义(二十三回,一页上),贾芹母周氏作袁氏(同页下),花儿匠方椿作方春(二十四回十五页下,按“方椿”本是“方春”的谐音,这儿直把谜底给揭穿了),秋纹作秋雯(十六页上),檀云作红檀。书只有两回,名字却已不同了五个。

    (二)名虽无异,而用法非常特别,如茗烟焙茗。原来《红楼梦》里,一个人叫茗烟又叫焙茗,虽极小事,却引起许多的麻烦。大体讲来,二十三回以前叫茗烟,二十四回起便叫焙茗。[7]从脂评抄本这系列来说,二十三回尚是茗烟,到了二十四回便没头没脑地变成焙茗。我认为这是曹雪芹稿本的情形。程、高觉得不大好,要替他圆全。所以就刻本这系列来说,程甲本二十四回上明写着“只见茗烟改名焙茗的”(九页),以后各本均沿用此文。无论从抄本刻本,都可以分明看得出作者的原本确是二十三回叫茗烟,二十四回叫焙茗。

    这抄本虽只剩了两回,恰好正是这两回,可谓巧遇。查这本两回书一体作焙茗,压根不见茗烟。我想这是程、高以外,或程高以前对原稿的另一种修正统一之法。就新发现的甲辰本看,又俱作茗烟,不见焙茗,虽似极端的相反,其修改方法实是同一的,均出程高“改名法”以外,可能都比程、高时代稍前。因假如改名之说通行以后,便可说得圆,并无须硬取消一名,独用一名了。

    (三)关于小红(红玉)的出场叙述,颇有不同,也分几点来说:一、有正本第二十四回说:(贾芸)“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各本大略相同)我从前看到这里总不大明白,小红亲切地“叫了一声哥哥”的不知是谁,下文又绝不见提起。在这残本便作“只听门外娇声嫩语叫焙茗哥”(二十四回十三页上),说明了叫的是谁,比秃头哥哥,似比较明白些。是否合作者之意,却另一说。二、小红出场时的姓名,各本都用作者的口气来叙述的。如有正本说:“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叫他小红。”但这残本,却是在小红嘴里直接向宝玉报了名的,下文便也不再用作者的口气来叙了。

    那丫头听说,便冷笑一声道:“爷不认得的也多,岂止我一个。我姓林,原名唤红玉,改名唤小红。……”(二十四回,十七页)

    最特别的是二十四回的结尾一段。残本文字简短,又跟各本大不相同。如有正本“原来这小红本姓林”以下至结尾,约有三百七十字,这本却短得多,只有约一百四十字。兹抄录于下:

    原来这小红方才被秋雯、碧痕两人说的羞羞惭惭,粉面通红,闷闷的去了;回到房中无精打彩,把向上要强的心灰了一半,睡去。梦见贾芸隔窗叫他,说:“小红,你的手帕子我拾在这里。”小红忙走出来问:“二爷,那里拾着的?”贾芸就上来拉他。小红梦中(此处脱去一字)羞,回身一跑,却被门槛绊倒。惊醒时却是一梦。细寻手帕,不见踪迹,不知何处失落,心内又惊又疑。下回分解。(二十四回,十八页下至十九页)

    这个写法跟各本大不相同。特别是结尾很好,描写她梦后境界犹在,以为帕子有了,细细去找;这仿佛苏东坡的《后赤壁赋》结尾的“开户视之,不见其处”,似乎极愚,却极能传神。从心理方面说,把白天意识下的意中人在梦中活现了;又暗示后文手帕确在贾芸处,过渡得巧好。我认为这样写法善状儿女心情,不仅表示梦境恍惚而已。若一般的本子,如有正本:

    那红玉急回身一跑,却被门槛绊倒唬醒,方知是梦。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便是照例文章,比较的平庸了。

    (四)零零碎碎的异文,当然不能列举,略引三条:一、绣凤一把推开金钏,叹道:“人家心里正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二十三回四页至五页)这个推开金钏的人,各本俱作彩云,不作绣凤。二、春夜即事云:“露绡云幄任铺陈,隔岸嚣更听未真。”(同回七页下)“露绡”各本俱作“霞绡”;但“露绡”可能是错字。“隔岸嚣更”,脂庚有正俱作“隔巷暮更”。甲辰本作“隔巷暮声”,程甲本作“隔巷蛙声”。这当然也有些好坏,在这儿不能详辨了。三、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到是一头黑的好头发,……(二十四回,十六页下)黑,脂庚作“黑真真”,有正作“黑”,甲辰、程甲并作“黑鸦鸦”。

    从上面说的看来,这飘零的残叶,只剩了薄薄的一本,短短的两回,却有它鲜明的异彩。它是另一式的抄本,可能从作者某一个稿本辗转传抄出来的,非但跟刻本不同,就跟一般的脂评本系统也不相同(甲辰本虽不题脂评,实际上也是的)。这是此本最特别之点。书既零落,原来有多少章回当然不知道,却不妨武断为八十回本。再者,书名《石头记》,又称《红楼梦》,这也是旧抄本的普通格式。书无题记,年代也不能确知。其原底必在一七九一程伟元排印本以前,也似乎不成问题了。草草翻阅,姑记所见,质之西谛,以为如何。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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