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昆仑论王熙凤》 王昆仑论王熙凤(四)

上一章     王熙凤是作者笔下第一个生动活跃的人物,是一个生命力非常充沛的角色,是封建时代大家庭中精明强干泼辣狠毒的主妇性格的高度结晶晶。从她一出场就生龙活虎,如火如荼。一路故事的发展,性格的表现,作者一丝不懈地挥动着巨如铁柱、细似金针的妙笔,予以杰出的刻画。而且无论是她自己的传记或配合别人的场面,作者总把她安置在万目睽睽的舞台口上,使观众目不暇给,耳不暇听。

    《红楼梦》作者一面无情地揭发凤姐一切罪行,并不遗余力地刻画出她独断独行、不恤人言、不顾后果的“毅力”。但另一面也深刻地剖析这位强者内心中多少矛盾与软弱之处。凤姐自称不信鬼神,可是贾瑞、张金哥夫妇、鲍二家的、尤二姐都是怎么死的能不能忘掉?,舆论认为她过分精明,不是寿者相,说她若不积阴骘就要短命,她心上能不留下深重的暗影?。她生活条件中缺;乏一个儿子,她惟一的一个女儿巧姐就要请刘姥姥起个名字,靠靠她的“福”。她文化水平太低了,不懂一般闺阁中琴棋诗画的消遣,在衣食享受权利争夺之外,并无精神生活可言。对于男性,为功利需要可以驱使,为精力剩余可以玩弄。但贾蓉后来竟帮助贾琏偷娶尤二姐,刺痛了她的心。她唯一知己秦可卿死了,从此成为一个绝对孤立的人。对自己第一忠实的心腹丫环平儿,她仍不免要怀疑和防范。她压倒一切,也到处都树立敌人,曾几乎被死敌赵姨娘阴谋害死。她知道自己是处在怎样一个危险的境地,曾对平儿说,自己得罪的人太多了,但是因为权利高、责任重,“骑上虎背,虽然看破些,一时也难放宽”。因此,她只能本着“宁叫我负人,不叫人负我”、“日暮途穷,则倒行而逆施之”的理论,硬干下去。自己病越加重,精力越不够,越要勉强支撑,越要紧紧地握住支配权到自己死亡之日为止。

    象王熙凤这样一个反面人物中突出的典型,可以说整个的封建时代中国小说中少见的。在封建社会的历史真实中,人们是可以常看到具体而微的“小王熙凤”以及“得其一体”的“局部王熙凤”。过去不是常听人说,“那个女人简直像王熙凤”吗?这可以反映曹雪芹笔下人物的真实性和概括性。王熙凤这种人物之产生与消灭都有其必然的社会原因,反动统治阶级不到没落阶段不会产生这种“乱世奸雄”。反动统治阶级不到崩溃的时候,王熙凤这种人物也不会消灭;这一个王熙凤死掉,会有另一个王熙凤诞生。

    伟大的原作者曹雪芹除了写出这一重要人物的成长、显赫,也安排了她的消灭过程。就《红楼梦》序诗中所写“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来姑妄猜之:到了贾府抄家,贾母死亡,王熙凤坏事做尽,威权失尽,贾琏也先对她冷淡疏远,以后又休了她送回南京去,最后她结束了生命——是否这样一个结局呢?如果大体上是这样,那么王熙凤之覆败与死亡,是被社会变迁即“人的法则”所决定的。续作者高鹗写王熙凤的罪恶暴露、心劳日绌、失去靠山、呼应不灵等等大体上是符合的。可是写到这一人物之最后结束,却是由于众鬼索命而亡。这岂不是由“神人共忿、应予天诛”而出现了“因果报应”——神的法则了?

    1943作于重庆,1963改于北京

    (原载1981年4月25日、27日《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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