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论》第24章 吴主暮年

上一章     眼望着曹丕、刘备称帝立国,孙权虽渴慕,但尚不敢造次。他夺荆州,杀关羽,料刘备不会善罢甘休,迟早要报复,故还得继续向曹丕称臣。夷陵之战后,他重新与蜀结盟,使西部边境安定下来,但是又与魏关系破裂,遭其不断进攻。黄武七年(228)石亭之战后,他总算在北部边境摆脱劣势。黄龙元年(229)四月,孙权感到西北两面获安,这才宣布称帝。

    孙权曾在曹丕死、曹睿即位时即出兵攻魏,不克而还。陆逊上疏孙权,曹丕已死,毒乱之民不但未有瓦解,而更静然。闻曹睿皆选用忠良,宽罚布恩,薄税省役,以悦民心。陆逊劝孙权能施德缓刑,轻赋息调。曹睿即位伊始确实这样做了,陆逊可能也有夸大之意,以喻孙权。孙权认为陆逊的忧虑不免短见,他说诸葛瑾曰:“今睿之不如丕,犹丕不如操也。其所以务崇小惠,必以其父新死,自度衰微,恐困苦之民一朝崩沮,故强屈曲以求民心,欲以自安耳,非是渐兴隆之兆。今睿幼弱,随人东西,操辈臣僚,必当因此弄巧行态,结党营私,各助所附。主幼不御,其为败也焉得久乎?强当凌弱,弱当求援,此乱亡之道也。卿但侧耳听之。”(《三国志·诸葛瑾传》)孙权这话说得精辟,既道出曹睿的弊病,也言中自己日后身后事。孙权回报陆逊曰:“夫法令之设,欲以遏恶防邪,儆戒未然也,焉得不有刑罚以威小人乎?此为先令后诛,不欲使有犯者耳。君以为太重者,孤亦何利其然,但不得已而为之耳。至于发调者,徒以天下未定,事以众济。若徒守江东,修崇宽政,兵自足用,复用多为?顾坐自守可陋耳。若不豫调,恐临时未可便用也。”(《三国志·孙权传》)看到自己连战连捷,曹操、刘备乃至曹丕皆已作古,孙权大有舍我其谁之感,故要竭力大作,以遂夙志,他是不愿意终逸海隅的。三国风云人物多把自守当成消极来看,无视其积极的一面,故热中穷兵黩武,不顾人财空耗。他们攀登颠峰后,不是自己飘悠而落,就是后继者訇然坠下。孙权精于查人隙,而疏于防己漏。随着日趋老境,他明目渐暗,聪耳益愦,于是眩晕于小忠,迷恋于恩爱,而臣僚结党,各助所附。其为成功而树立丰碑,其为败亡而播下祸种。

    孙权为连年战事导致的士众损减而忧,欲遣军渡海取夷洲、朱崖及亶洲,以虏获其民。陆逊上疏曰:“万里袭取,风波难测,民易水土,必致疾疫,欲益更损,欲利反害。得其民不足济事,无其兵不足亏众。今江东见众,自足图事,但当畜力而后动耳。”(《三国志·陆逊传》)孙权不听,遣卫温、诸葛直率万人出征。二将只达夷洲,俘数千人还,得不偿失。孙权以其无功而诛之。

    孙权遣使向辽东太守公孙渊示好。公孙渊本早已降魏,又阴怀贰心,与孙权交通。嘉禾元年(232)冬,公孙渊背魏,遣使向吴称臣。孙权大悦,翌年春,遣张弥等率兵万人,乘船赴辽东,封公孙渊为燕王,赐九锡及大量金宝珍货。举朝大臣皆谏,以为其未可信而宠待太厚,但可遣吏兵数百护其使还。孙权不听。孙权这样做,可能不外两种想法:其一,他不会忘记当年向曹魏匍匐称臣之状,这会儿得志,不再受制于人,竟也能受人降顺,自然按捺不住荣耀和兴奋,终于体验到了帝王向藩属封赏的滋味,补偿了往日的无奈和屈辱(昔日许多臣僚不太理解他为何要那样低声下气讨好曹魏,这会儿更是一点不明白怎的又要这般好大喜功恩惠辽东,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没有卧薪尝胆和登峰造极这样的切身体验)。其二,他想偷行木马计,智取辽东。可他未曾料到偷鸡不成,会反蚀一把米。

    公孙渊知与吴相隔甚远,难以依恃借力,抑或见其来人甚多,疑有异计,乃斩张弥等,传首曹睿,悉没兵资珍宝。曹睿诏拜公孙渊为大司马,封乐浪公。孙权闻之大怒,欲兴兵征讨。陆逊等上谏,孙权乃止。孙权玩弄过曹丕,不想这回反被公孙渊耍戏。

    孙权信任奸臣吕壹,吕壹因此窃弄权柄,陷害忠良,百官莫敢言。陆逊等数谏,终使其奸罪发露,孙权悟而诛之。陆逊恳劝孙权施德行善。孙权明之,但依然难以为之。他曰:“自孤兴军五十年,所役赋凡百皆出于民。天下未定,孽类犹存,士民勤苦,诚所贯知。然劳百姓,事不得已耳。”(《三国志·孙权传》)

    吴蜀重新结盟后,孙权北定中原之心并不亚于诸葛亮,尤其石亭之战后,因由守转攻,遂频繁出动江淮一带。诸葛亮进祁山,向关中,不过四回。孙权出淮南,入魏荆州,则不下十余次。像诸葛亮疏忽南中一样,孙权也荒略了岭南,不过是欲出其兵役和财物而已。面对长治久安和急功近利的问题,孙权也似诸葛亮,陷入两难境地。理智清醒的旁观者认为不难解决,可雄心勃勃的当局者总会迷失方向。

    赤乌四年(241),孙权太子孙登亡。因次子孙虑亦早亡,孙权第二年立三子孙和为太子。不久,又溺爱四子孙霸,使二子同宫相住,礼秩如一。因多言不宜,乃命分宫;二子由是有隙。陆逊、顾谭、吾粲、朱据、诸葛恪等宗事孙和,全琮、步骘、吕岱、吕据、孙弘等附从孙霸,朝廷大臣举国中分,各助一方,斗争激烈。

    孙权步夫人生有二女,长女鲁班公主,配周瑜子周循,周循死,配全琮;次女鲁育公主,配朱据,朱据死,配刘纂。鲁班与孙和母王夫人有隙。孙权欲立王夫人为后,鲁班阻之。她恐孙和日后怨恨,心不自安,数谮之。孙权有次卧病,孙和去祠庙祭祀,顺路看望了一下其张妃的叔父张休。鲁班派人盯梢,把此事告诉孙权,说太子是专去妃家计议,又说王夫人见皇上寝疾,有喜色。孙权由是发怒,孙和渐失宠,王夫人忧郁而死。孙霸遂觊觎滋甚,其党日兴。陆逊、顾谭、吾粲等数上书陈辞嫡庶之义,孙霸党羽则从中构陷。孙权大怒,流放顾谭至交州;收吾粲下狱诛;累遣使责让陆逊,陆逊愤恚致死。对孙霸结党图嗣,孙权亦感忧患,谓孙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将有袁氏之败,为天下笑。一人得立,安得不乱?”(《三国志·孙和传》注引《通语》)遂有改嗣之意。

    孙权尚有五子孙奋,六子孙休及少子孙亮。孙权始宠孙亮。鲁班见孙亮与母潘夫人有宠,便屡夸孙亮,又作媒将侄儿全尚女嫁之。后孙亮即位,立全夫人为皇后,全尚官至太常,全氏宗族遂为贵戚。潘夫人天性险妒容媚,谮害宫人甚众。孙权寝疾时,她使人问孙弘吕后专制故事。她因侍候孙权疲劳成疾,昏睡时被宫人缢杀。

    赤乌十三年(250),孙权幽闭孙和,欲立孙亮。朱据、屈晃、陈正、陈象等进谏。孙权大怒,杖笞朱据、屈晃,族诛陈正、陈象,另有十余人受诛放。孙权废孙和,徙之故鄣;赐孙霸死,诛其党羽;立孙亮为太子,潘夫人为皇后。

    太元元年(251),孙权见陆逊子陆抗,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前后责让之书,请一焚灭,莫令人见也。”(《三国志·陆抗传》)冬,孙权寝疾,颇悟孙和无罪,欲召还都。鲁班、孙峻及孙弘皆阻之,孙权乃止,封之为南阳王,遣长沙。孙峻荐大将军诸葛恪辅政。孙权嫌其刚愎自用,孙峻谓朝臣皆莫能及,极力保之。孙权乃诏诸葛恪为首席辅政,孙弘、滕胤次之。

    神凤元年(252)四月,孙权疾困,又急召吕据、孙峻并与诸葛恪、孙弘、滕胤受遗诏辅政。翌日,孙权病世,享年七十一岁。年仅十岁的孙亮即位。裴松之认为孙权立嗣,方之袁绍、刘表,昏悖甚矣。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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