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评话《武松》(王丽堂口述)杀嫂祭兄(5)

上一章     他望着金莲说了几句话:“大娘子,你且慢招供,我胡正卿有片言告禀:你心里不要狐疑,你家小叔子昨日才回来,何以这个命案全本尽知?你心里不要疑惑我们邻居搬弄是非。我实对你说:你府上这个命案,由头至尾,我们三个邻居全晓得,决没有哪个嚼儿嚼女地在你家小叔子面前说过,你家小叔子是从旁处打听来的。我们如在你家小叔子面前露出一个字脚来,我偌大年纪发誓给你听,叫我们家里明日就像尊府!我劝大娘子不可含血喷人,你好好地招认实供。你放心,我们都尽力救你的性命。你如含血喷人,休怪我们邻居就不问了。”

    胡正卿在这时,为何说这两句废话?这话一点不废。胡老爹心里早就想过,生怕她心里狐疑,以为是邻居搬弄。世间最毒是淫妇心,她虽招供,却不供西门庆,看我们邻居哪家有青年子弟,她就咬一口,那一来就麻烦了。其实胡正卿本人不怕,他膝下无后,但是赵直明、姚文庆家里有好几个青年子弟。他这几句话是关顾他们。

    且慢,究竟金莲心里可有狐疑?胡老爹猜得一点不错,的确金莲先前怀疑邻居,以为是邻居搬弄是非。胡老爹这几句话一说,把金莲的霉点子刷掉了。金莲这一刻也不狐疑了,老老实实招认实供。招出来就没命了,她也晓得;不招也不行,刀已经压在颈项上了,不招也是杀,莫如招了,招这段供还有希望。这一段供很长,我慢慢地说,一个字当十个字,延迟时间,我那个多情多义的西门庆一定设法救我。所以难怪人说,痴心的女子!潘金莲到了这一步,她还想着西门庆来救她哩。武二爷着躁呢:“贱婢,你快说!”“喔,遵命。”

    “二月初二祸起萧墙。”“胡老爹听见没有,二月初二祸起萧墙?”“都头放心,我笔头子快,已经写起来了。”“贱婢,再朝下说!”“愚嫂这天在楼上绣花,忽然有一块乌云把阳光掩下。我将竹帘卷起,用叉杆挑上,不料叉杆失手,坠落街坊,误打走路官人头巾,因此两下才递叉杆调情。”“你且慢招,这位官人可是淫棍西门庆?”“一点不错。到了午后的时间,对过茶坊干娘请我过去做手艺。干娘办酒代愚嫂暖手,愚嫂吃在腹中,昏昏沉沉,睡在他床上,一觉醒来时,失身于西门庆。这都是王婆的圈套,酒中放了昏迷药,愚嫂怎知?”

    你们看金莲这颗心毒不毒?她这刻也晓得要命了,把罪全卸到王婆身上了。我怎晓得酒里有昏迷药哩?一觉睡醒同西门庆睡在一起,千人一见,这件事其罪不在她,就全推给王婆了。金莲就这么冤赖王婆。王婆勾引她是不错,何尝把昏迷药给她吃的?当时他们这个奸情事实是将军买马,两厢情愿。照这一说,冤枉王婆了。

    王婆可听见?她坐在木头凳上,耳朵又不聋,听见了她不开口么?怎么不开口啊?她有的事还赖哩,何况冤枉她。她出其不意,把厨房门口四个伙计朝左右一推,同恶狗一样,一下子蹿出来了;又到了席前,她在地上一阵子跳,两手在桌上一阵子拍:“不好了!大娘子啊!你嘴里说的什么东西?你壶嘴打掉了,乱说啊!我在哪里把昏迷药给你吃的?你忍心害理啊!我也不辩了!我只好就承认,我就是不认,你家小叔子也不相信。我现在周身是口,难辩冤情,只有天晓得。昏迷药就算是我给你吃的,武大老爹来捉奸,是你叫西门庆打的吧?西门庆本来没有打啊,你下激词激他打的,可怜把大老爹打得三窍喷红!我当时劝你们的,做个露水夫妻吧!你不行,要做长久夫妻呐!害大老爹的砒霜是你灌的吧?不能赖我了!大老爹本来不肯吃,你把淫妇的样子现出来了:眼睛轮起来了,牙齿咬起来了,动手灌了。我劝你不要含血喷人,年纪轻轻的,头上有天呐!阿弥陀佛!”这个老虔婆还念佛哩,她这个怪相不能看。

    武二爷心里暗暗欢喜:要她们抬杠呢,你们两个争辩,我才有真情听哩。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王婆说完,不能再让她在这里打岔:“伙计们过来!你们瞧见这个老虔婆琐碎么?把她抓走!”那个老伙计又上来了:“你这个老妈妈子又来张扒张扒的!滚过来!”“就滚过来。”“坐到锅门口!”“就坐到锅门口。”王婆又朝锅门口一坐,不敢同他们拗犟了。

    武松接着向下问,金莲就继续朝下招。这一段供词很长,都是我前头说过的书,就不再重复了。金莲她磨碎了嘴说,她是想这时西门庆能来救她,所以说得很慢。我说书的不能慢。顷刻间金莲把供词招完了,一直招到烧尸。武松以为底下还有话,他叫金莲接着往下招。胡正卿晓得没有了。这一段案情,胡正卿尽知。到了烧尸,胡正卿笔底下忙着收尾了,笔杆朝下一搁,把这张供词纸叠好了,摆在身旁。

    胡老爹走上来双手把武松脉门一抓:“都头,请你撒手!”“你不让这个贱婢讲么?”“供词完了。”“倒完啦?”“都头不信你就问啊。”“贱婢讲!”“没有了。”“都头,如何?请你歇歇气,请都头撒手,饶恕于她。”“胡太爷,这个贱婢就能饶了么?”“她年纪轻啊,一时糊涂,叫她随后改过也就是了。”“这话亏你胡太爷讲!你老当过刑房老师,律例透熟,晚生要请问你老,年轻妇女不守闺门,应当何罪?她就该死!亲夫捉奸,她叫奸夫痛打,又该一死!她又用砒霜害死亲夫,死后又把棺柩烧去,她直接是罪该万死!让晚生把她杀了吧!”“都头且慢,你先前可是允过她的:贱婢,你告诉真情,我宽恕你;倘有半字虚假,就是这一刀!这话可是你说的?”“是我讲的。”“我再请问都头:令嫂的供是真供还是假供?”“真供。”“你既晓得是真供,就不能杀,她既告诉真情,你应该要宽恕她。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岂能失信于妇道?你岂能出尔反尔?”这几句话把武松训得顿口无言。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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