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亚马孙之旅,一次轻轻的触碰(上)
2014/10/19 三联生活周刊

     因为凶险,亚马孙成为开启许多人童年想象的一根引线,它是神秘、混杂、原始、危险的多味果,又是承载人类野心和自由精神的一个载体。亚马孙无言,数百年来欲将之征服者,如流星般划过;数千年来欲求生存者,最终得到了它的庇护。这次旅行让我意识到,真正的丛林法则不是“弱肉强食”,而是“取用有度”。

    

    亚马孙河上游的黑河与索利芒斯河的交汇处

     携想象出发

     想象是旅行的一部分,每个人都带着他或她的经历上路。宽广静谧的大河、盘根错节密不透风的树林,每当我看亚马孙的纪录片,好似有人在旁边以越来越急促的节奏敲着大鼓,预示着雨林里的片刻宁静全是假象。一只潜伏在河流里的凯门鳄、密林里虎视眈眈的美洲豹、大可噬人的森蚺巨蟒、传说中可怖的食人族,随时都可能跃出宁静,夺走性命。

     关于亚马孙的想象,在我的脑海里也与南美作家的小说缠绕在一起。不论是马尔克斯还是略萨,他们那种澎湃甚至毫无节制的想象力,就像雨林一样庞杂,多种线索仿佛各自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在小说里兀自生长。我十分好奇,到底是怎样的自然,孕育出如此繁盛的想象力?待到我真有机会去亚马孙探索一番时,摊开地图,发现亚马孙地区像个大树叶趴在南美洲的西部,霸气地横越8个国家,河流仿佛细细的树叶脉络。

     从北京飞往里约热内卢的行程分为两段,可以选择在欧洲、中东或美国转机,路上耗费近30个小时。从里约到达亚马孙州首府玛瑙斯,还需4个小时的飞行。对于亚马孙来说,中国人可真是跨越了半个地球、漂洋过海去看它。

     不过与早年的探险者相比,今天多数人的旅程,已大大折损了探险的含义。在漫长的历史里,河流是进入亚马孙森林深处的唯一通道。奥雷利亚纳是远涉亚马孙河的第一个欧洲人,由于受到16世纪初令人着迷的新大陆传说的影响,他像许多地位卑微又心有不甘的西班牙人一样,决定到海外新世界去冒险,以此改变命运。1541年奥雷利亚纳从秘鲁安第斯山的主河道顺流而下,第二年才到达大西洋。奥雷利亚纳报告说他在与土著人的斗争中,看见一些肤色很浅、身材高大、手拿强弓硬弩的骁勇女战士。这让奥雷利亚纳联想到古希腊神话中的亚马孙族人,于是将这块广袤土地命名为“亚马孙”。

     亚马孙河全长6000多公里,关于它的确切长度说法不一。它曾被认为是世界第二长河流,但科学家越来越倾向认为,应该将秘鲁的乌卡亚利河当作亚马孙河的源头,这样它就成为超过尼罗河的世界第一长河。亚马孙河的流量则无可争辩地位列世界第一,它占世界河流流量的20%,比尼罗河、长江和密西西比河流量的总和还要多几倍。

     按理说,世界上宽广漫长的大河流域,多是人类向前演进的发源地,滋养出显赫的古代文明。可是巨大的热带雨林被视为文明的吞噬者,亚马孙河像一只被丛林缠绕的巨蟒。很长时间内,人们认为亚马孙河流域与美洲大部分地区不同,这里恶劣的环境无法维持大型的定居社会,只有弱小部落勉强在蛮荒劣境中挣扎求生。

     5月底的亚马孙仍处在雨季,河水中偶尔露出花椰菜般的树顶。当飞机进入巴西亚马孙州的时候,地面上的丛林像南美人头上密匝匝的蜗牛般卷发。河水是泼墨画上的肆意几笔,粗放、大胆,树木则是这幅画上永恒不变的背景。亚马孙流域在不同区域差异很大,处在秘鲁境内的上游地区山高谷深,坡陡流急,可是当河流来到巴西玛瑙斯,早已进入宽广平缓的亚马孙平原,这里处在南纬3度,是典型的热带地区。玛瑙斯的旅游设施比较完善,成为进出亚马孙的旅行者的大本营。

    

    亚马孙盆地坦博帕塔河流域丛林中巨大的绞杀无花果树

     歪打正着

     我想在玛瑙斯市中心找找旅行社,被一家名为“Amazon Backpackers”(亚马孙背包客)的光头胖子经理拉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名片上的照片穿着巴西足球队队服,露出罗纳尔多般的笑容。胖子先用日语跟我打招呼,见我没有反应,冒出了一句中文“你好”,然后开始用英语介绍行程。

     办公室里不断有人进出,很快我就陷入了辨识困难——谁是巴西人,谁是游客?因为如果单单从相貌上,你可不知道眼前的高个子白人是欧洲人还是巴西人,也说不准那个身材凹凸有致的黑人姑娘是非洲人还是巴西人,甚至我这样的亚洲面孔,弄不好也是个巴西人。

     只有了解巴西这块土地在500多年的时间里,印第安人、欧洲人、非洲人等世代通婚,才能理解在这个国家不要以肤色相貌来识别人。这里,相貌迥异的人,说着相同的语言、吃着同样的食物、有着类似的思维、在世界杯赛场上为同一支队伍欢呼流泪。这让我想起了前几天我在玛瑙斯采访的作家马西奥·索萨,他告诉我说:“巴西代表了一种典型的美洲文化。请注意,我说的America不是指美国,而是美洲。美洲融合了各色人种与不同的文化类型。”这也正如亚马孙,土著印第安人、欧洲殖民者和世界各地的探险者,组成了这里独特的生态。

     在南美进行自由行的中国人很少,胖子经理有点摸不准我的想法。之前收集的信息告诉我,我这次不可能进行亚马孙的深度探险,真正称得上探险的活动,至少要接受两周的严格野外生存训练,也要有足够的时间“泡”在丛林里。

     如果雇用私人向导在丛林进行一周左右的徒步,也面临着时间上很大的不确定性。从驴友的经验看,虽然在丛林里你只能相信向导,可是也不要过于依赖他们的能力。可能你跟着向导徒步几天之后,才会从逐渐怀疑到确认——向导其实并不认路!因为所谓的精确的“认路”,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上面积最大的热带雨林中的概念。植物生长得太快了,即使向导几天前用大砍刀砍出过一条小道,不到一周时间,所谓的“路”就很可能被雨水冲刷或是植物覆盖了。亚马孙雨林每天都以不一样的面貌,考验着人们的生存智慧。

     从玛瑙斯出发了解亚马孙的方式,大致来说分为两种:丛林活动或是水上活动。丛林徒步可以认识亚马孙独特的动植物(虽然后来我发现认识植物是能够有保证的,能看到怎样的野生动物就不一定了。动物们观看我们的可能性,比我们看清它们的可能性要大)。如果想沿着亚马孙河漂流,可以坐船从玛瑙斯到达亚马孙沿岸的另一个历史名城贝伦,也可以去巴西北部世界上最大的热带雨林国家公园。

     我向胖子经理提出要求:“我希望既能在雨林里徒步,又能在亚马孙河面上漂流。对了,我还想探访一下丛林里的人家。”胖子连连点头:“没有问题,我们的日程基本包括了这些,如果天气允许,你还可以在丛林里露营呢。”

     他拿起地图向我确认玛瑙斯的位置,作为亚马孙河流域内最大的城市,玛瑙斯位于尼格罗河(也称黑河)与索利芒斯河(也被称为亚马孙河上游)交汇处的北岸。这是殖民者在此建立聚居点时的一个战略选择。两大河流分别连接秘鲁和哥伦比亚,涨水的时候河道直通安第斯山脉。天然优越的地理位置使玛瑙斯成为整个南美洲重要的水运枢纽,一度的丛林开发也使玛瑙斯有两条穿越亚马孙的公路。

     我的行程既要穿过黑河与索利芒斯河交汇的地方,又会走一段穿越亚马孙的BR-319公路,然后坐快艇沿着黑河流域走向丛林深处。

     听上去还不错。

    

    巴西玛瑙斯市的水上村庄

     “合流处”与BR-319

     第二天清晨,在头一天各种不同时段被胖子经理拉进那间办公室的游人,临时凑成散客团队,从玛瑙斯南部的渡口出发了。

     我和巴西小伙塞萨一起,他是玛瑙斯一家媒体的摄影记者,同时作为我的葡文-英文翻译,同行的还有两个美国小伙、一个德国小伙和两个玛瑙斯本地女子。古龙说过一句话:“有时候我们与谁同行,比去哪里更重要。”旅行的一部分惊喜,便是来自你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游伴,他们人生中的某一刻与你重合,而你也不知不觉成为他们故事中的一个角色。

     德国小伙叫沃纳,26岁,他说自己已经有两年半在路上了,钱用尽了便去澳大利亚当几个月的卡车司机,挣几个月的钱再出来玩。“你出来这么久,一个人旅行不孤独吗?”我问他。沃纳说:“可是我从来不会真正一个人啊,你看,我们这段路不就成同伴了吗?”两个美国小伙大卫和比尔才21岁,他俩计划用118天游览南美和欧洲,这天正是他们上路的第48天。为了来巴西旅行,大卫和比尔用了10个月学习葡萄牙语,和当地人聊得热火朝天。

     快艇出发了,亚马孙河流的雄壮自不必说。它的流量达每秒21.9万立方米,而巴西又占据了绝大部分流域面积。几天前,当我向巴西亚马孙国立研究所河流专家多米迪拉感慨“上帝真是厚爱巴西”时,她俏皮地回答说:“据说上帝就是巴西人。”

     观看黑河与索利芒斯河的交汇处,是游览玛瑙斯的经典景观之一。这是亚马孙河上游与支流的交汇处,由于两条河水的流速、温度、矿物质含量及酸碱度等不同,河水呈现出一黑一白两种色彩,即使交汇也不会混淆到一起。黑白两股水互不相干地在河面上延展,它完美地展现了我们熟悉的一个成语:泾渭分明。

     快艇半小时后把我们送到玛瑙斯的南岸,这个小码头上村民们摆着鱼摊和水果摊。传说中的食人鱼在这里是日常食品,向导随手抓起一条巴掌大小的鱼,扒开鱼嘴,让我们看它满口锋利的牙齿。单条食人鱼并不可怕,不过如果你不小心掉进了亚马孙河里,身上还有伤口的话,那就十分危险了。一群食人鱼可以几分钟就把一头牛分解得干干净净。

     接着我们挤进一辆有些破旧的中巴,司机加大油门一路向前。我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著名的BR-319公路!”关于这条公路,塞萨有一肚子的牢骚要发:“是啊,这可是一条充满故事的路。”嗯,我了解到,它号称全南美最烂最寂寞的一条公路,在全世界最烂的路里边也能排上号。还好,我们走的这30多公里才刚刚离开玛瑙斯,我估计算是BR-319路况最好的一段了。

     全长800公里的BR-319连接玛瑙斯和朗多尼亚州首府韦柳港,它是玛瑙斯与外部世界仅有的两条高速公路之一。上世纪70年代,巴西军政府修建了它,丛林中的工程总是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据说BR-319以上万工人的性命为代价。可是BR-319在雨季道路泥泞,很多桥梁被冲垮,热带的植物又不停疯涨。这条路大部分路段并没有铺好,政府也没有资金和人力去维护。1988年BR-319就被废弃,公路几乎随时都消失在泥泞、河流、深沟、雨林里。不过这条旱季才能勉强通过的公路,反而成为全球冒险家们的最爱。

     家庭旅馆是小小联合国

     一小时的车程之后,我们要坐快艇沿着黑河往深处走了。比起宽阔的索利芒斯河,黑河支流显得更为小巧可人,不过湖面也有百来米宽。纷乱的长廊林从河岸上垂下来,周围镶饰着一圈藤蔓和凤梨科植物。黑河每公里落差只有2厘米,因而水面非常平静,几乎感觉不到它的流动。我们坐上了动力船,河水翻着浪花,看上去很像煮沸的咖啡,也像沸腾的中药汤。

     河边很多树木只露出几米高的丰盈的枝杈,姿态优美的白色大鸟栖息树上。当地人说,这些看上去只有几米高的树木,实际上扎根在水下十几米深的土壤里,等到了旱季,我们坐船的湖面水就会退去,现在看上去一些互相隔绝的“小岛”,到时候就连接成一片广大的陆地。

     快艇开了大半个小时,突然转向一条狭窄的水路,感觉伸手就能摸到两旁的绿叶。水路对我们来说就是迷宫,不经意间又一个转弯,眼前的水面又豁然开朗,眼睛所及全是树林,只有天上的云彩作为参照物,反而显得远处的树林像整齐的灌木丛,无边无际,感觉我们被聚拢在巨大的绿色屏障里。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了小人国,在一个电影布景里游曳。当阳光照下来,湖水平静透亮如镜面,云朵在天上,也在水里,缓缓飘过。

     很快,快艇到达了一个“小岛”,我们的目的地到了。这是一家当地村长开的家庭旅馆,按照丛林中的传统样式建造——全木结构,而且一字排开的5个房间共用一个大屋顶。棕榈叶覆盖的大屋顶被木头梁子高高举起,所以房间完全不隔音,声音气息相通。我敢说,我睡觉的时候,连旁边第三间屋子里的聊天都听得一清二楚,好在他们说的是葡萄牙语,我的大脑对此没有本能反应。丛林中的人家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共享精神,我后来探访了一户保护区里的人家,房间也是这样完全不隔音的。

     这家旅馆相当于我们在丛林中的大本营,吃住在这儿,向导会带着大家做不同的探索,游客可以选择露营、丛林徒步、水上泛舟、野外生存等各种活动。

     在随后的几天,我在这儿见识了亚马孙的各色游客,他们一点也不比这里雄奇的大自然逊色。这些背包客们真有些武林里的游侠精神,孤身一剑,天涯为家。有的寻求征服自然一剑封喉般的快感,有些像温习课文一样边旅行边学习,有些人有明确的目的地,有些人只是在旅途中寻找与自己内心和解的那个临界点。有些人漫不经心,有些人孜孜以求,他们看风景,风景也浏览着他们各色的人生态度。

     大卫和比尔这两个美国小伙有着严格的时间计划,他们只准备在旅馆待一夜。时间紧张,两人就像被旅游杂志约来拍照的,到了旅馆脱下衣服就跳进湖里,互相用手机拍。“伙计们,水里有凯门鳄。”旅馆里一位当地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比尔说:“我不信这些。”然后爬上泡在水里的一棵树,以各种姿势跳水。

    

    一名向导用刀砍断亚马孙河上拦路的树枝

     夜里向导马塞洛划船出去捉了一条小凯门鳄,一尺来长,美国小伙子兴奋地握着鳄鱼合照,又是好一顿自拍。他们一定很遗憾丛林里没有网络,不能实时上传。第二天吃过早饭俩人就告别了,甚至来不及踏进丛林一步。

     23岁的阿根廷女孩安娜已经在这儿待了两周。安娜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头发和眉毛是浓密的黑色,像主人一样招呼着大家,有着一种舒坦和热烈的自信。“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布宜诺斯艾利斯一路玩过来,这个地方就把我给迷住了,待到现在也不觉得烦。”

     听说我从中国来,午饭时她一定要我讲讲“八卦”和“易经”。我告诉她:“安娜,不是每个中国人都懂这些。即使对我来说,这些东西也非常深奥。”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随便给我说说,比如你们的道家思想?”安娜非常执著。旁边一个独自游世界的比利时中年女子也坐了过来:“是啊,你是中国人,怎么样也懂一些的。”

     我也只能瞎说了:“我了解一点中国古代的哲学思想,强调的是平衡和转换,而不是对立和冲突。比如,我们一般人认为牙齿比舌头坚硬,可是当我们年老时,牙齿会脱落,舌头却一直存在;水看似柔弱,山看似坚硬,可是流水能够达到它想去的地方,可以将高山环绕,山却可能崩塌。西方探险家满脑子都是征服世界,人定胜天;中国古人却从大自然里感悟到了平衡的奥妙,顺应比征服更为恒久。”

     安娜和比利时女子频频点头。“真是很奇妙的解释啊。”安娜说,“听说中文里有个词,它的意思是危险,可是也同时代表希望。”

     我想了想说:“你说的是‘危机’吧,对,它表示当你感觉事情非常糟糕的时候,很可能是一个新机会的开始,好的与坏的,并不绝对。”这其实也像雨林中探险者的处境,绝境激发出他们过人的胆识和生存本领,抱着一种必死的决心去寻求生机。

     俩人十分满足:“中国文化多精深!”

     我自己也有些吃惊,平日里没当回事的老祖宗智慧,在我身后这深不可测的密林里,好像别有深意。

    

    丛林向导马塞洛

     探险家的坟墓

     徒步之前要说不害怕,那我肯定是在骗自己。正如作家坎迪斯·米勒德在《疑惑之河》中描述的:“热带雨林不单是一个物产丰富的花园。”它安静、枝叶繁茂、绿树成荫,却不是圣地。“这是行星上最好的战场,为生存进行的不停歇的无情战争,每分钟都在侵扰着这里的每位居民。”换言之,这里集中了各种可能的死法。我想,丛林中印第安人处在食物链的中高端,而我这样一个城市中长大的人,应该认清自己作为食物链下端的处境。

     亚马孙的凶险,绝大部分就在这热带丛林中。且不说能爬树会游泳的美洲豹、缺乏理智容易发起攻击的野猪、随时有可能踩到的毒蛇,单是在常识里无害的蝙蝠、蚂蚁、蜜蜂都能够致命。比如亚马孙雨林里的一种吸血蝙蝠,它们的门牙像锋利的刀片,能迅速精准地刺破沉睡中受害者的皮肤。它们能分泌一种物质来防止伤口处的血液凝结,然后用槽状舌头舔食血液长达40分钟,有可能让受害者在沉睡中直接死亡。在亚马孙过夜,蚊帐是很必需的。

     这里还有一种微小的蜜蜂,能够使人视力模糊、疲惫盗汗,甚至还能入侵人的眼球,巴西人称它们为“眼睛舔舐者”。树林里有毒的蚂蚁能引起高烧和严重呕吐。还有一种马蝇会使人的皮肤下长蛆,马蝇在蚊子身上排卵,蚊子再将卵存放在人的身体上。蛆会从人体内开始吃掉肌肉组织,以螺旋状穿过身体。

     探险者深知雨林的残酷。这是荣誉的价码。如果说冒险是一剂毒药,亚马孙可算最大的剂量。它越是桀骜不驯,就越是激起征服者的欲望。

     20世纪初,被称为“维多利亚时代最后的个人探险家”的珀西·哈里森·福塞特,5次深入亚马孙。刚开始他是被英国皇家地理学会聘为观测员,绘制玻利维亚和巴西之间有争议的边界。随着对亚马孙了解增多,福塞特开始相信之前被认为是幻想的“黄金国”(ElDorado)传说。16世纪初期,西班牙征服者已经在议论着“黄金国”,据说有一名坐拥万金的土著国王,会在一年一度的仪式上用金粉涂遍全身,再到一座特殊的湖泊里把这些金光灿灿的涂料冲洗掉。数百年来的黄金浴,使金粉覆盖了湖底。

     “黄金国”的传说未免太梦幻,但是在1910年的探险之后,福塞特更加确信亚马孙河的印第安人藏有被历史学家和人类学家长期忽略的秘密,这里很可能有过灿烂的文明。于是无论那些土著人听起来多么凶猛,他尽可能地走访各种部落。福塞特推断出黄金城遗址以及居民后代,应该在巴西马托格罗索州欣古河周边的热带丛林。

     几次的亚马孙探险,福塞特目睹了饥饿、热带疾病、猛兽毒虫攻击、印第安人毒箭的可怕,同伴和牲畜接连死去。在饥饿、疼痛、恐慌和心理崩溃的处境中,“他们看待其他人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同伴,而是肉类”,“人在残酷环境下将无耻的一面表现得最为彻底”。福塞特说同类相食,是“饥饿钝化了一个人的美好情感”。

     可是福塞特完全不惧雨林中死的可能与生的痛苦,他体壮如骏马,性烈如芥末。初进丛林时,按照当时的流行观点,他把印第安人看作进化不全的只有孩童般心智的族群。但是随着接触增多,他发现丛林里的印第安人大多数非常友善,有着神奇的古朴智慧。他不像早期的探险者那般屠杀虐待印第安人,而是尝试与部落交朋友,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使用武器。

     同样是试图征服亚马孙,16世纪初那位给“亚马孙”命名的奥雷利亚纳的做派可完全不一样。他和同伴除带着全副武装的西班牙人外,还有4000多名印第安人,赶着将近4000头猪准备在途中食用,还用一群美洲驼用来驮运物资,浩浩荡荡地朝丛林开进。当奥雷利亚纳听说黄金城传闻后,向碰到的印第安人进行打听。对方不知所以,便被烧死或直接喂狗。丛林也不放过任何藐视危险的人,最后探险队失散成两队,一队乘船漂流到了大西洋,一队徒步走回基多的圣弗朗西斯科城,总共只有瘦若尸骨的100多人活着离开亚马孙。

     福塞特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尽可能地精简人员和装备,他认为人员越多死亡的风险就越大,给同伴的拖累和心理压力也增加。如果真的碰到残暴的土著部落,他也认为没有武器更容易获得对方谅解,而不是激化冲突。这位对探险同伴极为苛刻的英国人,对待印第安文明反而体现出一种当时罕见的尊重和包容之心。

     凶险一直是亚马孙的招牌。它到底有多险,以至于几百年来鲜有人妄言征服?它到底有多么不适合人类居住,而那些土著印第安人又是怎样获得了丛林的接纳,密林深处真的藏着“黄金国”这样的文明吗?

     (下篇详见今日“三联生活周刊”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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