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刊 | 焦虑时代:噪音从哪里来
2015/1/27 三联生活周刊

     焦虑,本质上是想象力用错了地方。

    

     《大西洋月刊》编辑斯科特·斯托塞尔

     有这么一个实验:可怜的实验对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遭到轻微的电击,每一次电击都会使他血压上升。但如果在电击之前10秒钟给他一个小小的预警,他的焦虑就会减轻很多。实验的关键在预警的时机,如果预警来得太晚,比如电击之前5秒钟,根本没有效果;如果预警太早,比如电击30秒之前就告诉他要电击了,情况只会更糟,他会枯坐在椅子上一直想着,马上就要来了,马上就要来了。

     我觉得这个实验是关于现实生活的一个完美隐喻——或轻或重的“电击”可能出现在生活的任何一个瞬间,没有任何预兆,你既无法控制,也无可逃离。就像列侬在歌中所唱:“世事无常。”(Life is what happens to you when you are busy making other plan.)

     一般认为,每个人的生活形态不同,焦虑的内容也不同,而且多半与某些具体的事情相关联,一次即将到来的远行、一次陌生人的来访、30年房屋贷款、婚姻中的“七年之痒”、窗外的雾霾、腹部的隐痛、未来事业的方向……有一些焦虑是社会(媒体)强加的。昨天是西非爆发埃博拉,今天是巴黎漫画杂志编辑部发生恐怖枪击案,明天是年轻的歌手患癌症去世……每天都有新的灾难发生,于是我们彻夜难眠,担心也许哪一天悲剧会落在我们自己身上。

     还有一些焦虑,与个人的日常生活无关,貌似也与社会无关。一个人看上去生活无忧,家庭幸福,但就是焦虑得要死。《大西洋月刊》的编辑斯科特·斯托塞尔(Scott Stossel)就是这么个人。他去年写了本书叫《我的焦虑时代:恐惧、希望,以及对宁静心灵的追寻》(My Age of Anxiety:Fear,Hope,Dread,and theSearch for Peace of Mind),描述自己40多年悲惨的焦虑人生——从2岁开始就有严重的分离焦虑,长大一点,又接连不断与各种恐惧症打交道,演讲恐惧症、飞行恐惧症、恐高症、幽闭恐惧症、细菌恐惧症、呕吐恐惧症、奶酪恐惧症……他对这些东西有生理反应:失眠、出汗、头晕、胃疼、肠胃失控,在自己的婚礼上差点昏倒。

     斯托塞尔从10岁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吃遍几乎所有的抗焦虑药,氯丙嗪、苯乙肼、百忧解、帕罗西汀、舍曲林、安非他酮、安定、利眠宁、阿普唑仑、氯硝西泮……酒精更是不在话下。药物能起到一定作用,但没有能持久的。他的心理治疗师鼓励他写下这本书,作为治疗的一种方式,“从焦虑深渊的一头钻进去,希望能从另一头出来”。当然,这本书写到最后,斯托塞尔先生貌似也没有从焦虑的深渊中爬出来的迹象。重度焦虑症患者的经验,就像抑郁症一样,外人难以体会,就像“要求一个即将灭顶的人游泳,却不知道他在水下的手脚被绑死了”。

     这种病理性的焦虑,大概与遗传有很大的关系。斯托塞尔很可能就是那种拥有“伍迪·艾伦基因”的那种人(2002年,哈佛大学的研究者发现一种羟色胺转运体基因,会对大脑杏仁核的活动产生影响),他的曾祖父,一位白手起家的成功商人却在壮年突发焦虑症和抑郁症,此后30年人生在精神病院度过。

     很大程度上,我理解他的焦虑,不仅出于同行之间的理解——媒体人是职业的焦虑者,时时处在焦虑爆发的边缘;更是出于对同为现代人的一种基本处境的理解——我们的焦虑是一种暧昧不明的、无因的躁动与不安。我们的心智无法应对现代生活之压力与不确定性,时时在边缘挣扎。我们总觉得生活恐怕在什么地方出了可怕的问题,却不知道到底在哪里,于是我们求助于宗教、啤酒、药物,我们静坐、徒步、旅游、踏上漫漫朝圣之路,但即使你走到七个时区之外,在干净明亮的蓝天下,美丽的湖边别墅里,仍然无法获得内心的平静。

     英语的Anxiety一词,源自拉丁语Anxietas,指向上帝忏悔并获得原谅之后的释然。中世纪的人们把焦虑与罪、救赎、终极审判联系在一起——焦虑的典型症状包括厄运将至的感觉、失控或死亡的恐惧、心跳加剧、颤抖、呼吸急促。这些症状突然而来,没有预兆,不难让人联想到上帝的惩罚。

    

     但是,如果不是上帝的惩罚,焦虑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进化生物学认为,原始人最初的焦虑体验,来自对野生动物的尖牙利齿的威胁警示。那时候,我们与世界的关系很简单——追逐与被追逐、捕食与被捕食,但作为社会性动物,焦虑已经超出了动物求生本能的范围,而被用于维持群体生活的秩序。

     美国精神病医生杰弗瑞·坎恩(JeffreyP. Kahn)在《不安:焦虑与抑郁的起源》(Angst:Originsof Anxiety and Depression)一书中写道:“成群结队是人类在漫长进化中获得的生物本能。当一个人在地理上、心灵上迷失方向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惊恐式的焦虑感发作,召唤你回到群体。还有一种社交焦虑,在面对别人的不满时,这种焦虑会让我们为了得到他人的认可而降低自己的社会地位。”

     现代科学证实了焦虑的进化源头。羟色胺转运体基因(Serotonin Transporter Gene)副本的长短比例变化塑造了恒河猴的社会行为。拥有一长一短基因的猴子显示了在社交刺激方面更高的恐惧和风险规避。在人类身上发现同样的基因,对杏仁核(大脑中掌控风险监测的部分)的活动产生影响。

     从现代办公室到现代部落,地位和焦虑的关系随处可见。剑桥大学的人类学家维德休斯(Djuke Veldhuis)在研究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部落时发现,部落成员与首领的关系非常重要。那些不被社会接受的人会变得很焦虑。越是被接纳,焦虑越少。

     除此之外,焦虑作为一种生存策略,还在人类祖先发展思考能力、以及运用象征和工具来拓展活动范围方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科学家认为,现代人今天在内心深处时时感受到的躁动与不安,有很大一部分就来自远古时代一种社会本能的召唤。我们可以将它作为人类野心不可分割的一个层面接受下来,并学会如何使用它。它帮助我们分析日常生活中的威胁或脆弱之处,提高对环境的警觉性,对社会关系更敏感、对风险的评估更加审慎、更加渴望成功等。它还促使我们想象和规划未来——人类是唯一拥有这种能力的生物,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哲学家克尔恺郭尔认为,焦虑是我们的良师。我们之所以有焦虑,是因为有创造的可能,创造自己,意欲成为自己,以及在数不清的日常活动中创造可能性。焦虑越多,成长的机会越多。如果完全没有可能性,也就不会有焦虑。

    

     杰弗瑞·坎恩相信,是更高文明所要求的技术、独立、平等、创造力,同时刺激了我们生物性的焦虑反应,因为它们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人必须打破自己的从众本能才能进步,而独立和自由必然以焦虑为代价。我们不再是老虎和狮子的猎物,却必须承受来自心理以及更广泛的精神层面的压力。

     大多数情况下,焦虑都是非理性的。我们焦虑的,往往是那些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比如过去做过的决定(现在已经无可奈何),未来莫须有的灾难(你坐的飞机掉下来,你呼吸的空气里潜伏着可怕的病毒,恐怖分子的炸弹刚好落在你的公交车上,这些灾难发生的概率与你中六合彩头奖的概率差不多),为孩子和朋友焦虑(忘了他们也是有基本常识的),就像马克·吐温说的:“我是一个遭遇了很多不幸的老人,其中大部分从未发生过。”而且,强迫性的思维方式一旦转到错误的方向,就会形成恶性循环。这种循环不会结束,除非我们将注意力转移到比它更大、更重要的事情上去。

     所以,有心理学家认为,“焦虑”,归根结底是想象力用错了地方。想象力帮助我们走出非洲大草原,进化成更高级的物种,但也正是无比强大的想象力,使得我们的焦虑脱离具体的情境,从一个小小的不安或担忧,越滚越大,最终变成压倒性的恐慌;或者不断从一种焦虑切换到另一种焦虑,工作搞砸了怎么办,万一失业了怎么办,还有30年房屋贷款没有还清,小孩子上幼儿园的事情还没有着落……

     更不幸的是,想象一场悲剧,与真实经历一场悲剧,在我们的大脑里引发的压力反应是一样的——当一个人感觉到压力时,大脑丘脑下部(Hypothalamus)区域一个小小的回路会释放压力荷尔蒙,将身体置于高度警觉状态。这种应激反应能在短时间内调动生命的潜能,你的呼吸加快,心率增加,血压上升,血液中的葡萄糖水平激增,为肌肉提供能量。身体还会暂时性关闭一切无关紧要的功能,比如性欲、消化和免疫反应,以应对眼前的危机。从进化的角度来说,这是生命体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动物在逃命,或追捕猎物时,都会产生应激反应。

     但危机一旦结束,应激反应就会自动关闭,所以斑马不会得胃溃疡。如果应激反应开启后却一直不关闭,就会演变成慢性压力。长时间过高水平的荷尔蒙会使免疫系统和骨髓消耗甚巨,肌肉和结缔组织受到破坏,身体出现异常的胰岛素代谢,液体滞留于组织间隙,四肢更容易受到损害,情绪趋于消沉。你能想象到的几乎所有身体和精神障碍,都与慢性压力有关,从普通流感、关节炎、抑郁症、糖尿病、心脏病、老年痴呆症到癌症。这就是我们用5分钟生死搏斗的生存本能应对30年房屋贷款的忧虑所付出的代价。

     美国心理学家马丁·罗斯曼(MartinL.Rossman)在分析“担忧”(Worry)、“焦虑”(Anxiety)和“压力”(Stress)三个经常混淆的概念时说,“担忧”是一种思维方式,归大脑皮层管(高级脑或理性脑,负责理性与思考);“焦虑”是一种情绪状态,归边缘系统管(古哺乳动物脑,与情感、直觉、搏斗、逃避以及性行为紧密相关);“压力”则是最终的出口,引发一系列生理反应,归爬虫类大脑管(控制身体的肌肉、平衡与自动机能,诸如呼吸与心跳)。当一个人担忧某件事情时,会在情绪中心触发类似抑郁的情绪,从而引起身体的全面应激反应。从这个角度看,焦虑是大脑皮质不断地向大脑其余部分散播各种不安的念头。因为我们无法改变情绪与生理反应(除非药物控制——研究者们正在发展新型药物,更精准地对大脑中特定的焦虑受体子类型产生效果),唯一能做的,是改变思维方式。

     说到底,我们为什么焦虑?

     因为我们是焦虑物种的后代,不懂焦虑的祖先们早已被野兽吃掉;因为关于人生的重要决定,不得不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做出;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竞争激烈的商业社会;因为我们的自尊和舒适多少依赖于他人的爱与尊重;因为生命原本就脆弱,而死亡终归无可避免……接受了这些事实,大概也就消除了80%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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