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H370宣布失事：煎熬的327天
2015/1/30 三联生活周刊
昨天，马来西亚民航局正式宣布马航MH370失事，推定机上239人已遇难。距离去年3月8日飞机失联已经过去了327天，漫长的煎熬等来的却是希望破灭。“失事”一词，意味着什么？
1月29日，马来西亚民航局宣布，马航370航班失事，并推定机上所有239名乘客和机组人员已遇难。
文/魏一平、尤帆、张兰英
煎熬的327天
姜鸣看到马航发布会的时候，是在回兰州老家的火车上。她知道这几天马航方面要搞发布会，也大概猜到了结果。发布会先是说在下午3点半举行，后来又说临时取消，这样的情况已经让姜鸣感到见怪不怪。从MH370失联以来的327天里，马来西亚方面一次次让亲属们失望，到最后大家都已经有些麻木了。在亲属们的微信群里，已经不再发一些义愤填膺的话，甚至连对亲人的思念也陆续少了一些，那种离别之痛开始慢慢沉入心底。
到了傍晚六点，马方的声明通过媒体播放出来，宣布“失事”，几乎每一个家属都在微信朋友圈里转发了这一消息，但却似乎没有力气再去评判，就像面对一个无底深渊，终于跌落到底，叹一口气，无言。
姜鸣的爸爸在MH370上，在从马来西亚起飞前，爸爸给姜鸣发了一条微信：“女儿生日快乐”，他还特意给女儿带了一款香奈儿香水做生日礼物，可等来的却是永别。姜鸣的爸爸高大帅气，是一位有着36年驾龄的老司机。姜鸣现在想想都很后悔，爸爸一辈子喜欢车，可一直没舍得买，直到去年女儿换车，他跑前跑后忙着张罗，可车买回来，他都买来得及为女儿开一次……
姜鸣的朋友圈里，出现最多的词是“失眠中……”，经常是在凌晨1点多发出。对家属们来说，过去的327天，是一段漫长的煎熬。27岁的王天亮到现在还不能从心里接受妈妈已经永远离开的事实。天亮的妈妈是个热情开朗的人，之前是大学老师，前年退休后迷上了摄影，这次是跟发烧友们去尼泊尔拍片子，返程的时候因为经停广州的航班票不够，就选择了经停吉隆坡，坐上了MH370。
从去年5月初离开丽都饭店之后，家属们就各自散去了。王天亮努力尝试着回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去。但并不容易，他告诉本刊记者：“现在很难集中注意力，突然脑子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整个精神状态非常差。虽然现在调整的在情绪方面不会有太多的波动，但工作上还是做不到百分之百的专注做一件事。”朋友圈里，他偶尔也会有情绪崩溃的时候,一天凌晨两点的时候，他忍不住发了一句：“只是在一瞬间发现，坚强给谁看。”
对于即将面对的官司和赔偿，王天亮仍心存芥蒂，他告诉本刊记者：“赔偿是我根本不在意的东西，数额的多少对我来说唯一的意义就是对马航本身的惩罚够不够重。那笔钱即便是最后拿到了我也不会花，甚至我可能把它们都捐出去。真相比什么都重要。”
伤痛归伤痛，生者却不得不选择坚强面对。姜鸣已经委托了一个11人的谈判团队，向马航提出索赔要求，她告诉本刊记者：“可有些家属觉得这是带血的钱不能拿，我对这个观点特别不认可，这是马航应该付出的，但并不代表我拿了钱我就不追讨你的责任。”
宣布“失事”，并不代表对飞机的搜寻工作就结束了。澳大利亚承诺对MH370的搜寻仍在继续。一位民航界知情人士告诉本刊记者，中国政府已经被邀请作为观察员参与事故调查，但因为没有找到残骸，调查一直未能正式展开。对于一起空难来说，残骸是启动调查的最关键依据，因为除了黑匣子，通过对机体的损伤分析还能推断出失事前的飞行状况，借以判断事故原因。
2015年1月29日，马来西亚，一位中国籍家属Kelly向记者展示搭乘MH370航班的亲人的照片。
官司如何打
接通本刊记者电话的时候，张起淮律师刚刚从办公室送走了一波MH370遇难者家属，自从昨天马来西亚民航局宣布飞机失事，找他的家属一下子多了起来。作为国内著名的航空司法律师，张起淮代理过很多起空难家属的官司，但像马航MH370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之前的失联只是一个事实描述，与航空器失去联系了，不是一个法律术语。”张起淮向本刊记者介绍，在他印象中，从失联到宣布失事历经328天，在民航史上也是第一次。一般航空事故，要经历一个搜寻——救援——善后的过程，但MH370太过特殊，搜寻尚未完成，就不得不启动善后了。
对于煎熬了近一年的家属们来说，“失事”这个冷冰冰的法律术语，不仅意味着他们仅存的一丝希望最终破灭，也意味着要不得不面对新一轮的谈判、诉讼、赔偿等程序。这又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仅需要知识、金钱、时间，还要考验他们的意志与决心。
而航空官司错综复杂，各种选择都需要做出情感与现实的考量。以张起淮的经验来看，航公官司需要考虑三个因素，一是方便快捷，一场官司消耗的时间和情感通常无法计算，但官司里的起起伏伏，会不断撕扯亲属们心底的伤痛。另一个是赔偿标准，当然从现实的角度考虑，逝者如斯，生者能够拿到多一点赔偿也好解决生活问题。第三才是其他目标的实现，比如对真相的追问。
如果提起诉讼也需考虑诉讼地的问题，因为不同诉讼地会面临不同问题。张起淮告诉我们，在马来西亚打官司现在看来应该是家属们最不愿意选择的，因为航空公司和事故调查方都在马来西亚，有可能会遭遇司法不公。从过去近一年马方处理事情的态度和水平看，家属们大都已经失去信心。而英国也不是理想的诉讼地，它只是发动机制造商所在地，与事故的关联度较低，胜诉的可能较小。若在中国提起诉讼，赔偿数额会低一些，但时间可控，一般一年时间就能结束，另外律师资源丰富，没有语言隔阂，还会得到政府的支持与帮助。
到底去哪里打官司，家属们必须面临这个残忍的选择。张起淮介绍，从突如其来的失联，到漫长的等待、煎熬，家属们经历了一个从焦躁到痛苦，再到冷静和漠然的过程。昨天，一位从山东济南赶来的老先生，来到张起淮的办公室，向他要了一份《蒙特利尔国际公约》的中文版。老先生两口子都是残疾人，他们的儿子就在失事的MH370上，两个老人的丧子之痛尚未平复，却又不得不拖着病躯应对这繁杂的官司。
官司是一场有关金钱、时间、知识和体力的较量。老家河南开封的石老汉现在有些迷茫，他从新闻上听说马来西亚宣布飞机“失事”，但也不知道该联系谁。他想着来北京看看，却也不知道来找谁，他说只是向来跟其他家属们说说话。他的儿子就在MH370上，那是他第一次出国，去澳大利亚出差，回来的时候经停马来西亚，从此永别，留下一个不足1岁的小孩儿。两个月前，儿媳妇还给儿子的手机里冲了300块钱话费，生怕总是打他电话欠费，但话筒里总是传来同样一句话：“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受访者张起淮为中国航空法律服务中心首席专家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马航选择现在宣布“失事”？
张起淮：对家属们来说，宣布失事，意味着航空器对旅客造成的损伤在法律上成立了，家属们提起赔偿主张有了法律依据。
三联生活周刊：宣布“失事”，对家属们来说最现实的影响是什么？
张起淮：一是对遇难者的各项动产和不动产可以开始进行主张权利；更主要的是，由于法律规定诉讼有效期只有两年，从2014年3月8日开始算起，对航空公司提起诉讼赔偿的截止日期是2016年3月7日。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半，对于资料浩繁的航空官司来说，剩余的时间已经相当紧张了。
三联生活周刊：空难赔偿一般有哪几种方式？
张起淮：谈判调节和司法诉讼。一般来说，通过与航空公司谈判的方式，手段会比较灵活，最后调节成功的话，数额也通常会多一点，耗费时间少一些。但对于在情感和现实上都遭受重大创伤的家属来说，调节并不容易，更多人会选择打官司。
三联生活周刊：一旦进入诉讼，会涉及哪些法律层面的技术问题？
张起淮：主要是三个方面，诉讼地、诉讼主体和适用法律。对于MH370这个案子来说，诉讼地有四个选择——飞行目的地中国，起飞地及航空公司所在地马来西亚，飞机制造商波音公司所在地美国，以及飞机主要部件(比如发动机由罗罗公司提供)制造商所在地英国。从被告来说，家属既可以选择马来西亚航空公司，也可以选择波音公司或罗罗公司，也可以三家一起告。适用法律，既可以选择《蒙特利尔公约》，也可以选择诉讼地的国家法律。
三联生活周刊：不同的诉讼地，赔偿标准有什么差别吗？
张起淮：美国的赔偿标准最高，通常会有1000万美元，因为美国的法律属于惩罚性赔偿，除了计算遇难者的实际损失之外，还有对航空公司惩罚的因素。马来西亚和英国这两个英语国家，赔偿标准比美国低一些。中国的赔偿标准最低，属于补偿性赔偿，往常的空难大概没人只有120万人民币左右。但MH370一案太过特殊，估计若在中国诉讼，能够拿到大约300万-500万人民币的赔偿。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放在在美国诉讼有哪些可预见的困难？
张起淮：当然相应的赔偿数额也要付出代价。在美国诉讼，通常要耗费两三年时间，诉讼成本要占到赔偿金额的10%-30%。此外，还有语言等方面的障碍，根据美国法律规定，在美国打官司，必须要请美国律师，但因为遇难者是中国人，大量的手续需要在中国办理，所以，家属也需要在国内再请一个律师，中美双方配合才行。官司进行中，美国的法官也会尽力促成双方的调节，如果拒绝调节，就需要签署一个声明，因为拒绝调节的同时也就必须承担败诉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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