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十三:“岛民”的坚持
2015/3/12 三联生活周刊

     姬十三白白净净,一点也不像我想象中的“岛民”,脸上看不出任何海风吹过的样子。可事实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岛民”——不仅仅指物理距离,他老家离海不过200米;更关键心理距离——小时候,他对外部世界的想象是通过一个个科学故事完成的,长大后,以科普为业,一干就是十多年,小火慢炖,“厚积,搏发”。

    

     姬十三

     | 岛上想象 |

     一凡:想先聊一下你的成长经历,尤其是成长过程中对科学的接触。你的父母是医院工人?他们对科学的态度如何?家庭环境对你的好奇心有何影响?

     姬十三:我的家庭很普通,父母都在医院工作,但都是普通工人,不是医生。我是在一个小镇上长大的,家人对我后来的选择倒是没有什么直接影响,但很幸运的是,我的家庭有一个比较宽松自由的环境。我常说,小镇青年的学习完全靠自我,那时候我家旁边有个图书馆,我爸有张借书卡,我就经常泡在图书馆看书,什么书都看,很杂,科学的、哲学的。从中学开始,我就经常会想一些又大又虚无的问题,比如人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这个世界本来是什么样子的?好奇心就是这么来的,父母也不约束我。所以高中毕业后,我填的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分别是科学与哲学,科学主要就是生物学,当时觉得这两个志愿能够解答我那些疑惑。比较幸运,第一志愿就被录取了,去中国科技大学读生物学。

     一凡:你在舟山长大的,岛上生活对你后来认识世界产生了什么影响?你小时候对外部世界的想象是什么样的?

     姬十三:我是在舟山本岛长大的,我们那个岛是舟山群岛里最大的一个,有500平方公里。小时候还觉得挺大,但到了十几岁,就很容易走到岛的边缘,这才发现与外面的世界被大海割住了。那时候还没有跨海大桥,坐船也没那么方便,所以很少出岛。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但后来走出岛之后,才发现外面世界那么大。就好象打游戏的时候一样,迈出那一步,就像冲破了地图,看到一个新的世界。

     一凡:从心理上说,你觉得自己什么时候才算真正走出“岛屿”生活,才算第一次看到外部世界?

     姬十三:其实真正从心理上感觉走出来,就是去合肥上大学。第一次坐火车那么久,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我记得第一次跟寝室的同学交流,很惊讶地发现他们春节走亲戚串门是不用坐船的!因为我从小记忆力,大人带着去跨岛串门是要坐船的,就天然地以为别人也这样。那时候我才让意识到,自己跟大部分的生活是不同的。

     一凡:我反而觉得正是这种岛上童年更激发了你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心,也更好地保护了你的好奇心。

     姬十三:我后来也这么想。因为走出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在岛上生活的人毕竟是少数,那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如果在陆地上,很容易就拓展自己的世界,对外面的认识是连续性的;但岛上的人对外部世界的探究,是一层一层的。因为不易,反而更有耐心,更多从书本中去探视,更容易沉下心来阅读和思考。

     | 出走与回归 |

    

     一凡:你大学为什么选择生物学?真正接触了之后发现跟之前想要的有什么不同?

     姬十三:当时选生物,就是觉得它可以帮我认识人的问题,本科之后,我读研究生时选的方向是神经生物学,又近了一步,研究人的大脑。可是真正读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自己并不太适合搞科研。现代科研是一个分工明确的系统工程,每个研究者都是一个细小的螺丝钉,要求你在一个细分领域里又专又深。

     比如那时候我的研究方向是学习与记忆,研究人类在学习和记忆的时候大脑是如何工作的,听起来是不是蛮有意思?但在这个领域里,我研究什么呢?我是每天拿老鼠大脑皮层的第五、第六层里的某种特别细胞,研究他们在某种情况下细胞放电的模式,观察它在某种药物刺激下模式的变化。你看,是不是跟你想的很不一样。一个听起来很有趣的科学问题,却是由无数个这样枯燥、细小的小问题构成的。这两者的鸿沟非常大,就像我站在岛上看外面的世界,感觉离的特别远。实验室就像一个岛,而生活中的科学就像整个世界。读博士的时候,我发现我绕了一圈又回到“岛”上了,所以,我想走出来。就决定通过写作的方式,与更大范围的科学建立联系。

     一凡:还记得你发表的第一篇科普文章吗?

     姬十三:第一篇文章发表在《牛顿科学世界》上,当时写了一篇与时间感知有关的文章。通俗地讲,就像今天我们两个人在这聊天,一个小时聊很多话题,会感觉这一个小时很充实,很漫长,很丰富,但如果我们俩坐在这里漫无边际地侃大山,就会感觉这一个小时啥也没干。这就是人对时间的感知,与外部世界里那个绝对的时间并不对等。类似这样的问题,我更愿意把生活中的科学通俗地传播给大家。

     一凡:兴趣归爱好,但毕业后真的要以此为业,还是需要勇气的?

     姬十三:按照常规路线,复旦生物学博士毕业后,要么去国外继续做研究,要么在国内找工作。我当时也尝试过,甚至还去事业单位实习,但感觉不是自己所爱。毕业季那个夏天,我当时在一家药企的市场部实习,有一天下班回家,路上感觉就是不对劲,很难受。想了一路,想通了,回到宿舍,我告诉舍友们:我不找工作了,我要继续科学写作。第二天我就把工作辞了,专心写作。

     一凡:当时的写作是一种什么状态?

     姬十三:毕业后有点变化,毕竟还是有生存压力,大家对一个博士的期望也不一样,心里也想证明给父母看,不想让他们担心,最起码要让他们觉得跟上班收入差不多。所以就卖力写,要一个月写到一万块,两千字的专栏就要写十篇。听起来好像不太多,但科学写作讲究的就是厚积博发,只有把一个问题搞懂了才能游刃有余地说出来。所以,很快就感觉把自己写空了。写了大半年,就感觉到了一个瓶颈。那时候自己在上海租一个房子,整天埋头写,三天一篇,也没有人交流,挺孤独。2008年,就决定到北京来。

     | 厚积,搏发 |

     一凡:怎么会想起做科学松鼠会?科学松鼠会一直在走NGO路线,但在中国做NGO会比较艰难,有人会说如果彻底商业化就能做大,你在公益和商业之间是如何选择的?

     姬十三:来到北京后,本想租个房子继续写,但很快就发现,周围也有一些像我这样热爱科学写作的人。只是单靠个人的力量很有限,我就想能否把大家组织起来,比如有10个人,每人每月写三篇,就能做到每天有一篇科学文章产出。这个量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同时又建立了一个品牌,与媒体之间搭建了一个桥梁。

     做这件事就是基于热爱,当时也没有什么商业模式,就按照NGO来做。在中国做NGO是很难,2009年是我个人比较惨的时候,刚开始不拿钱,后来每个月只开2000块生活费。很快就有资本方找到我,劝我创业,但我有些犹豫,想了半年,最后决定,还是要做一点商业的事情,反过来也能更好地反哺科学松鼠会,就做了果壳网。

     一凡:你怎么理解“果壳”精神?为什么你会喜欢去做那些坚硬的的事情?

     姬十三:“果壳”这个词儿来自哈姆雷特的一句台词:“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我仍是无限宇宙之王。”后来霍金写了一本书叫《果壳中的宇宙》,寓意自己虽然身体被束缚在轮椅上,但仍可想象无限宇宙。我喜欢这个词儿,它代表着坚硬,但却充满营养与诱惑。这个词来自科学,又延伸了科学的外延,自由、灵动,指向生活的内涵。

     我是一个比较慢性子的人,做事有耐心。回过头看,那些年生物学的学习对我影响很大,让我后来的创业都遵循着理性基础,讲求逻辑,就像在实验室做研究一样,不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创业本身就像做实验,在假设用户需求的基础上不断试错、调整,一步步靠近用户。

     一凡:科普是一件润物细无声的事情。从中学开始,一直到大学,创业,你始终咬定科学普及这件事不放松,你怎么理解“厚积,搏发”这个词儿?

     姬十三:我在这个过程中也走过很多弯路,从最早的写作,到视频、社区,包括今天开始做教育,但内核都是科学普及。科普是一件很难、很漫长的事情,科学本质上是违背人的认知本能的,比如地球围着太阳转,但我们肉眼看,是太阳围着地球转,只有经过科学训练的人才能理解。现在这几年,新技术层出不穷,新产品和新服务日新月异,但科学与技术还不太一样,科学更强调其背后的基础原理,是慢知识,是一种精神,一种生活态度。它离商业更远,更需要时间,需要整个民族的知识积淀,来一次厚积而搏发。

     【厚积,搏发】专题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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