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概念必须死掉:该“退休”的科学理论
2015/3/20 三联生活周刊

    

    英国小说家伊恩·麦克尤恩

     大数据、万物理论、奥卡姆剃刀、碳足迹、机器人伙伴、动物的大脑越大越聪明,这些概念都有什么错?

     ●175个引人入胜的答案

     2014年初,科学网站Edge(边缘)问175位著名学者,哪些科学概念该退休了以便为科学进步让道,如今这些答案汇集成了一本书,叫《这个概念必须死掉:阻碍进步的科学理论》。“科学进步的方式是发现新事物、提出新概念。人们在提出新的概念时都首先要放弃旧的概念。如理论物理学家普朗克所说,‘新的科学真理获胜的方式,不是说服其对手、让他们看到光,而是因为它的对手最后死掉了,新一代熟悉新概念的人成长起来了’。换言之,科学是通过一系列葬礼而进步的。但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呢?”提交了答案的人包括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地理学家贾雷德·戴蒙德、哲学家丹尼尔·达内特,也有不是科学家但关注科学的文艺工作者,如英国小说家麦克尤恩,美国演员艾伦·艾尔达。

     Edge的编辑要求沙龙的成员提供让人感到惊奇、意外、引人入胜的答案。被认为应该退休的概念中有非常古老的概念,如因果、自由意志,也有目前正如日中天的概念,如万物理论、弦理论、大数据;既有智商、宇宙、文化等普遍的概念,也有“动物大脑越大越聪明”等具体论述。

     英国心理学家尼古拉斯·汉弗莱说,应该抛弃“动物的大脑越大越聪明”这一观念。“从19世纪的颅相学到21世纪的大脑扫描科学,都认为大脑的体积决定了认知能力。每一本现代教科书都说,各种灵长类动物大脑的大小跟它们的智商有关。我承认对此我负有部分责任,70年代时我支持过这种观念。但许多年来,我感觉这种观念是错的。有许多事实与此不符。有人出生时只有三分之二的脑组织,但成年后并无认知缺陷。在人类正常的成长中,随着认知表现的提高,大脑会缩小,比如10岁到20岁之间,大脑皮层会缩小15%。有些动物如蜜蜂和鹦鹉,能够模仿许多人类活动,但其大脑只有人脑的百万分之一(蜜蜂)或千分之一(鹦鹉)。对认知表现来说,重要的不是大脑的硬件而是软件。更聪明的软件并不需要更大的硬件。”

     麻省理工的社会学教授雪莉·特克尔认为,我们不应该期望获得“机器人伙伴”,因为人类拥有身体和生命周期,跟家人生活在一起,从依赖成长到独立。他们会经历分离、失去、痛苦、对疾病的畏惧,以及不能跟机器分享的对死亡的独特经历。能够提供工具性帮助的机器伙伴是个很好的主意,能够交谈人际关系的机器伙伴则是一个糟糕的主意。谈论人际关系是人类的特性。这些交谈依赖于拥有人体、人类的局限、人类的生命周期带来的体验。让苹果的数字助手Siri确定一位朋友的位置,我们就立刻幻想着在那里找到一位朋友,它比人类朋友更好:你随时可以跟它说话,它永远都不会生气、永远都不会让你失望。人工伙伴如果成为常态,我们就得改变自己,重建人类的价值和人类的联系。在造这样的机器之前我们就要改变自身。我们以为我们造的是新机器,其实我们是在重建人类。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社会学教授雪莉·特克尔

     美国心理学家、“情商之父”丹尼尔·戈尔曼认为,应该抛弃“碳足迹”这个概念,提出这个概念的目的是动员人们做出重大的改变,但由于它忽视了人类动机的基本原理,所以结果往往不是鼓励改变,而是妨碍了改变,应该用一个更精确的概念来测算人类的活动对地球的负面影响,比如“碳手印”。

     首先,对于对抗全球变暖来说,只谈论碳足迹是不够的,碳足迹代表的是温室气体,但温室气体中不仅包括二氧化碳,还有甲烷、一氧化二氮、臭氧等气体。为了创造一个温室气体的标准单位,就要把这些气体都折算成二氧化碳。但这还不够。维持生命的还有其他全球性系统,气候变化只是人类伤害地球的方式之一。还有海洋酸化、生物多样性降低、化学品污染等等。计算某项活动所有的生态足迹才能让我们更好地衡量我们消耗全球系统的速度。

     另外就是情绪方面的问题。进化形成的人脑能帮助我们的祖先躲过天敌。但我们的感知系统感受不到那些威胁到全球支持系统的大大小小的变化。“足迹”这样的概念有一个不幸的心理效果:了解我们对地球造成的破坏,会让我们感到郁闷、泄气。我们需要更积极的概念,而不是这种让我们感到羞耻和害怕的词。“手印”是我们所有降低足迹的方式。计算手印就是以足迹为基准,然后估算我们做的好事带来的改善:回收再利用、骑自行车而非驾车。

     ●简单的理论和复杂的现实

     有些人批判的是科学方法而不是科学理论。如今社会科学家也频频挖掘大数据。认知科学家加里·马尔库塞说,科学的核心仍然是寻找描述宇宙的法则,而大数据并不擅长识别法则。大数据能够发现相关性,但相关性不是因果性。世界上所有的大数据本身都不能告诉你,抽烟是否会引发癌症。为了弄清抽烟和癌症之间的关系,你需要做实验,弄清致癌物、致癌基因、DNA复制等东西。只是列举关于每个城市的吸烟者,他们何时吸烟、在哪里吸烟,他们的寿命、死因并不足以弄清其背后复杂的生理机制。如果我们有好的假说,就可以用大数据来验证假说,但大数据不该是我们的第一站,它应该是我们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时该去的地方。

     美国神经科医生、剧作家杰拉德·斯莫伯格说,节俭原则又叫“奥卡姆剃刀”,其内容是:在两种相互竞争的理论中,应该选择最简单的那个,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这个原则在哲学、科学中有着很高的地位,也经常被用作文学手段。使用节俭原则是优秀侦探小说的本质,比如福尔摩斯最著名的规则:当你排除了最不可能的之后,不管剩下什么,不管有多么不可能,那一定就是真相了。节俭原则可以追溯至古希腊哲学家,我们天生就追求简单性而非复杂性。但有时需要用完满原则挑战它。完满原则也可以追溯至古希腊哲学,它认为如果宇宙是完美的,它必须是尽可能完满的,包含各种事物。鉴于现实如此复杂、不一致、含混、不确定,我们不应该把自己局限于某一个分析工具。

     有些人在回答时,对Edge提出的问题本身表示了质疑。小说家麦克尤恩就说别太傲慢,哪个概念都不该退休。“有许多错误能帮助别人弄对。有的错了,但错得很绝妙。有的错了,但对方法有贡献。有的错了,但帮助建立了一个新的学科。亚里士多德涵盖了人类全部的知识,有很多地方他错了。但他创立的动物学本身就是无价的。你会把他丢在一边吗?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需要一个旧概念。某一天它可能会冒出来,增进一个目前无法想象的视角。如果它彻底退休了,我们就找不到它了。看看托马斯·贝叶斯和亚当·斯密(尤其是《道德情操论》)复活的命运,好像我们需要重新审视长期遭到污蔑的笛卡儿。每一个对世界严肃、系统的猜想都值得被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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