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不走的PX？
2015/4/7 三联生活周刊

    

     4月6日，福建漳州市古雷港经济开发区一家PX项目工厂发生爆炸。现场目击者称，爆炸引起的火光照亮夜空，浓烟滚滚，附近居民感觉到剧烈震动。CFP供图

     《仇岗卫士》曾在2011年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提名。这部39分钟的纪录片讲述了一个相似的故事：三家化工厂落户安徽省蚌埠市仇岗村，其中最大的一家化学有限公司，排放的工业污水浸漫张功利的自留地，导致后者颗粒无收。从诉讼索赔受挫，到自学法律继续上诉而无果，张功利开始了一段他自己也始料不及的历程。最终在环保组织帮助下，他与村民们获得了胜利，工厂最终停产并搬出了村庄。

     这样的故事在现实并不少见。

     2007年6月1日，5000多名厦门市民在厦门市政府门前集体“散步”，反对投建PX项目。当年底，福建省政府和厦门市政府决定，台资翔鹭集团PX项目由厦门迁往漳州古雷半岛兴建。

     而昨晚，在福建漳州市古雷港经济开发区内发生爆炸的正是当时5000多名厦门市民“散步”反对的PX项目工厂。

    

     厦门风波从何而来？

     厦门PX项目本来一帆风顺。2004年2月国务院批准立项，2005年7月国家环保总局审查通过了该项目的《环境影响评价报告》(以下简称“环评”)，国家发改委将其纳入“十一五”PX产业规划7个大型PX项目中，并于2006年7月核准通过项目申请报告。投资方的资金据说也已到位，按计划2007年夏天应该开工。

     但是，当时厦门大学化学系教授赵玉芬在接受采访时说，“PX是高致癌物，对胎儿有极高的致畸率。”她还说：“PX厂距厦门市中心和鼓浪屿只有7公里，距离新开发的‘未来海岸’居民区只有4公里，太危险了，必须迁址。”

     2007年“两会”期间，赵玉芬联合了另外104名政协委员，向政府提交了一项提案，建议暂缓PX项目建设，重新选址勘查论证。此提案一经媒体披露，立刻引来厦门人的兴趣，尤其是在海沧“未来海岸”买了房子的业主，更是坐不住了。那段时间，关于PX的帖子总会成为热门，有人说，国际组织规定这类项目必须建在距离城市100公里以外的地方。不久，这些帖子内容变成了手机短信，迅速在厦门市民中流传。短信号召市民们去市政府“散步”，公开表达对PX项目的不满。

    

     危化品泄漏模拟演练

     厦门政府很快做出了反应。5月29日，负责PX项目的腾龙芳烃(厦门)有限公司总经理林英宗博士同样以答记者问的形式在《厦门晚报》发表长文，解释了PX工厂的一些科学问题。文章纠正了赵玉芬教授把PX项目和“吉化双苯厂爆炸案”相联系的说法。5月30日，厦门市常务副市长丁国炎召开了一个非常简短的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缓建PX项目。而赵玉芬的话后来引起很大争议，很多人质疑其科学性，但她拒绝再回应。

     但是，政府的一系列举动并没有说服老百姓。6月1日，“散步”在警察监视下如期举行，所幸双方都没有发生过激行为。

     2007年底，厦门市政府就项目公开征求市民意见，绝大多数市民表示反对。随后，福建省政府和厦门市政府决定，台资翔鹭集团PX项目由厦门迁往漳州古雷半岛兴建。由于项目仅在建设初期，2008年4月至5月期间，厦门政府以土地置换的赔偿方式，同翔鹭集团初步达成迁建意向。

     2012年下半年，随着项目建设初具规模，当地媒体做了大规模报道，称在省市相关部门高度重视下，项目从报批到审批通过仅用了10个月，从正式开工到基本建成用了28个月，创造了一个同类企业建设的奇迹，并称之为“古雷奇迹”。

     但昨天福建漳州的古雷PX项目突然发生爆炸后，关于PX的争议再次席卷而来。这件事让我们意识到，虽然四年过去了，但PX在中国仍是个敏感的问题。

    

     大连大孤山石化区一处工地。远处的罐体储存的正是被传为“剧毒”的对二甲苯

     PX到底是什么？

     原油开采出来后，主要变成三类产品：一部分做了汽油、煤油、柴油；一部分做乙烯；还有一部分是芳烃类产品。PX(对二甲苯)即属于芳烃类。PX的最大的用途是做PTA(精对苯二甲酸)，而PTA最大的产品是PET，从服装原料到矿泉水瓶的材料，聚酯与我们现代生活密不可分。

     我国目前是PET(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醇酯)最大的生产国和消费国，因为PET需求量大，对上游的PTA的需求量也非常大，中国也是PTA最大的生产国。可是这些化工产品都依赖于最基础的原料——石油，而中国50%多的石油依靠进口，所以PTA在前几年一直发展缓慢，供求缺口比较大。

    

     大连中石油国际储运有限公司原油罐区输油管道发生爆炸，造成原油大量泄漏并引起火灾

     PX究竟有多大的危险性？

     在《国家危险化学品名录》中列入的化学品有3777种，第875号正是PX——对二甲苯。“PX属于危险化学品，然而80%的化学产品和原料都属于危险化学品，对二甲苯(PX)只是其中之一；它有易燃易爆性质，但它并没有‘更’易燃或‘更’易爆；也没有升级到‘剧毒’之列。它是化工生产里很普通的一种大宗石化产品。

     一位业内人士在曾经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说，在业内，关于PX的安全系数有一个精确的数字，其出事概率是10-6，也就是百万分之一。“其实PX的危险程度远不如一个炼油厂。”他说，在业内看来，像福佳这样的PX项目，“装置非常简单”，跟燕山石化、吉化这样的大厂子根本没法比。但是为什么那些项目没有引起这么大的争议呢？他分析，主要是那些项目距离市中心比较远，“像燕山石化，离北京市50公里，老百姓觉得相安无事。”从这个角度上，他对城市管理者提出忠告：如果是已经划定的工业区，就要将规划坚持到底；不要中途因为开发商的利益诱惑而允许开发商向石化区渗透，或者看中石化区可能的商机，而让这里发展三产，“一点点把石化区包围了，最终又嫌工厂离自己太近，你说跟谁说理去？”

    

    大连市民抗议福佳大化公司的PX工程污染环境

     对于PX，国家环保规范里并没有特殊要求，只是要距离生活区800米到1000米之外；而对于危险性更大的炼油厂，比如1000万吨的产量，国家要求是与最近居民点距800米；对于特殊的光气生气，国家要求的安全距离是2000米(在韩国是1500米)。我国的标准并不比国外低，但区别是我们的居民区人口密度非常大。

     “这种化工产业布局，给人的感觉是头枕着一堆重磅的定时炸弹睡觉，谁心里能踏实？也许从科学的层面上讲，这些化学品的确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危险，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这些科学的东西会在现实层面被100%的执行吗？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些石化项目造成的后果不是很严重吗？”当地一位环保人士说。

     城市的主管者是否注意到了这种情绪，我们无从知晓。但至少从表面上看，这期间，政府没有拿出特别积极有效的对策来引导民众，化解这种对立情绪。“信息不对称、信息不透明，责任不在民众；针对各种质疑，政府只是一句‘没有毒’实在是太苍白了，最末端的意见得不到表达的机会和渠道，只会适得其反。”

    

     荷兰鹿特丹市附近的一家化工厂发生爆炸，引发大火和浓烟，并可能引发有毒物质泄漏

     事故频发，原因何在？

     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规划院总工程师李君发曾谈到：所有这些问题，基本都可以归纳为管理问题或制度执行力问题。像2010年大连的“7?16”输油管爆炸起火，直接原因就是违规操作。不管是企业自身的管理问题，还是地方政府的管理，或者园区对企业的管理，都存在问题。比如，环境评价本来是制约一些环保安全问题的有效措施，但是在实施阶段，有时候并未完全执行，在公众心目中的地位就大打折扣。

     另一方面，由一起普通的环境事件上升到社会事件，那就不单单是化工厂的责任了，可能这只是个导火索，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社会因素。

    

     化工厂的环保和安全系数究竟有多高？

     从专业角度来看，现代环保和安全控制技术已经能够保证化工企业正常生产时的安全运行和达标排放，并能及时应对非正常状况下的应急管理，主要是个执行和管理的问题。有的是设计阶段有，但到了建设阶段就没有了；有的是建设了相关的治污设施，但为了降低运行费用，只是应付一下检查，平常不运行。这样的问题存在，但据我观察，现在并不普遍了。尤其是对大部分的国企、上市公司而言，完全没有必要在环保问题上冒险，政府相关部门对他们的监测也比较到位，大部分实行了实时监控。

     环保问题主要是出在一些小型的私营民营企业上，由于我国化工业处于快速发展阶段，数量众多，投资主体也五花八门，政府的监管力量相比起来显得不足，执行起来有难度。

     从安全角度看，我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安全教育不够。我们规划的化工园区，都是按国家最新的标准来设计，并有环保安全、安全生产及防灾应急等专门的篇章。但是，对于它所存在的安全风险，公众不了解，缺乏专业知识。PX也一样，虽然有人说PX具备致癌性，但从毒性上来说，它仍然是一种低毒性化学品，目前为止尚缺乏对人体、动物致癌性的证据。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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