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藏,吃雅江鱼生
2015/4/24 三联生活周刊

     就像人有灵魂、草原上有牛羊、地球上有森林一样,水里如果没有鱼怎么行呢?

    

     鲁朗玛卡鱼生

     冰雪尚未消融的冬末春初去西藏寻访美食,即使是去素有“小江南”之称的林芝,似乎也希望渺茫:味道鲜美的松茸菌要等到8月去郁郁葱葱的青岗树下采摘,藏香猪肉无论是铁板碳烤还是和各色蘑菇现炒总觉得流于一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朋友杨强对我这种没见识的想法很不以为然:“我听一个叫帕加的藏族朋友说过,他们有一种很特别的吃雅江鱼生的方法,不过我只听说过,没见过,更没吃过。”杨强是北京人,做过广告和出版,三年前去西藏旅游,爱上了林芝。他卖了北京的一处公寓房,在八一镇外背靠雪山的坡地上买了两亩地,盖了一个建筑面积700多平方米,两层的小别墅,带着妻子和5岁的儿子从此定居林芝,交了很多性情朋友,也品尝了不少人间美食。

     对于鱼,我有一种天然的崇拜之情。我想,就像人有灵魂、草原上有牛羊、地球上有森林一样,水里如果没有鱼怎么行呢?鱼是水的魂啊!早在几年前进藏时我曾听说西藏人不吃鱼,说得最多的理由是:藏人认为鱼是水中之神,它们把水葬后的先人躯体吃了,并将先人的灵魂引渡到极乐世界。既然是神灵,当然不可侵犯,食用鱼是对神的亵渎。

     然而,作为一个彻底融入西藏呼吸里的北京人,杨强也听过很多关于吃鱼的传说。“有一次,八廓街的洛桑班典说,谁说藏族人不吃鱼,我在大昭寺学佛的时候,寺里负责人是我师傅,他的学问很高,对我要求也严格。每年春天,他都让我去市场上买鱼,回来把鱼搅成泥,拌上辣椒,特别好吃。他说,他们藏族人有一句谚语:‘春天的鱼国王都吃不到,秋天的鱼乞丐都不吃。’因为春天的鱼营养价值最高,最干净。”

    

    

     用尼龙网捕捞上来的胡子鱼

     即便如此,一直到坐上帕加的绿色皮卡直奔他的老家——米林县帕立地村,我依然对杨强的话将信将疑。

     帕加身材魁梧,淳朴热情,能说比较流利的普通话。他以前是米林县电力局的职工,去年辞职专门做起了旅游跑车生意。早上9点,从林芝机场出发往米林县方向行驶半小时后,皮卡拐进了炊烟袅袅的东多下村,沿着颠簸的石头路穿行10分钟,视野陡然开阔,碧绿清冽的雅鲁藏布横亘在眼前,沿雅江上溯,便是巍峨的雪山。这是去帕立地村必经的“立地渡口”,开渡船的夫妻和帕加是同村人,一见面就熟稔地打着招呼。因为是帕加的朋友,连带着看我的眼神也热切温暖起来。帕加说,以前村里人人都会做牛皮筏子,捕鱼,过江全靠它。有了渡船后,牛皮筏子就很少用了。开渡船的夫妻似乎也没有把这当成一个生意,过渡的费用更像一个模糊的约定俗成,“车子过渡一次10块钱。或者交上一二十块,随意过渡几次,想起来了再给也没问题”。

    

     雅江边上的牛皮筏子

     过渡后,还有10分钟的车程才到帕加家。一路上,帕加不时会停下车跟路上的行人打招呼,或者在会车时跟大货车的司机说上两句话。“我们村不大,总共35户人,几乎都有亲戚关系。”帕加颇有些骄傲地说,他在电力局上班时候,他们村从来不停电。“马上要修铁路了,到那时,村子就要搬走了。”说到这里,他显得有些失落。跟着帕加回老家的感觉很奇妙,瞬间就想起小时候,逢年过节跟在城里工作的父母回农村老家,还没进村口呢,就被一拥而上的温情所包围: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跟你热络地攀谈,聊起来拐个弯都是亲戚。

     鱼是一早帕加带着表哥高江从雅江用尼龙网捕捞的,暂时用冰冷沁骨的江水养在白色的搪瓷盆子里。鱼头不大,身子细长,最多三四十厘米,雪青的背脊,无鳞。最大的那条也不过3斤,嘴边有几根长长的胡须,帕加说,“这是胡子鱼”。实际上,这种冷水鱼的学名应该叫裸鲤,因为常年生活在高海拔的雅鲁藏布冰雪消融的冷水中,生长期慢,肉质细嫩,除了一根主刺,基本没什么小刺,所以适于做鱼生。

    

     这种冷水鱼的学名应该叫裸鲤

     做鱼前,有一道调味料必不可少:辣椒面。这是一种西藏独有,也是林芝地区藏族家庭必备的调味料,无论是烤藏香猪还是风干牦牛肉,蘸上这种调料便有了万种风情。高江向我们展示了这种调料的做法:将晒干的藏红辣椒放在石头做的大石臼里,细细捣碎,然后放入葛尼、盐、花椒,香菜再慢慢砸成粉末状,便可盛起来。帕加做了两种调料,一种是用冷水调和的葛尼辣椒酱,口感清爽;另一种是用酸奶调和的武素辣椒,酸酸的奶香味冲淡了薄荷香,口感丰富而浓郁。帕加笑着说,家里嘴巴特别能说的那个人往往负责凿辣椒。“藏族有个说法,食得羊毛者,心肠软;食得辣椒者,嘴不饶人;食得木炭者,心黑;嘴不饶人的人凿的辣椒最辣。”

     与湖南的香辣、四川的麻辣、贵州的酸辣不同,西藏的辣椒酱因为掺入了葛尼(藏语),透出了一股薄荷清香。虽然藏辣椒和湖南、四川辣椒同样能辣得人涕泪皆下,但这股霸道的辣味遇到葛尼的薄荷香,便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丝丝缕缕,似有若无。

    

     藏族特有的调料:葛尼辣椒

     葛尼形如麦粒,深褐色,看起来很像孜然,一旦在石臼中捣碎,那种薄荷香极具穿透力。没人能准确说出葛尼的学名,倒是杨强在西藏做旅游公司的夫人上官禾有一个初步的判断:她认为葛尼就是野生小茴香。关于小茴香,《本草图经》描述为:“七月生花,头如伞盖,黄色,结实如麦而小,青色。”小茴香的得名,在《千金·食治》里是这么记载的:“除口气:臭肉和水煮,下少许,即无臭气,故曰茴香。”小茴香还是一种中药,性味辛,温,是治寒疝的要药。每年八九月份秋天的时候,林芝地区漫山遍野都能见到小茴香的身影,和《本草图经》描述的不同,这里的小茴香开的是白色的花,像花店里搭配玫瑰的满天星,上官禾说,“花事最盛的时候,将它们捧在手心轻轻揉搓,花瓣掉落后剩下的就是麦粒状的葛尼。没熟的葛尼是青色的,成熟后就变成咖啡色。”

     帕加特意请来了村里最擅长做鱼生的扎西多吉,在完成杀鱼,去鱼头、鱼尾和内脏的过程前,扎西多吉很虔诚地对着鱼轻轻念了两遍六字箴言,接下来他将剔除主刺的肥厚的鱼身切成小拇指头大小的肉丁,和着切碎的香菜末一起放入大碗中。碗里已经盛有清冽的雅江水,混着杀鱼时特意滴入的几滴鱼血。“这样才有味道。”帕加解释说。再撒入盐巴和之前捣好的葛尼辣椒面,稍稍搅拌一下,鱼生就做好了。

     帕加特意给我盛了一小碗。或许因为葛尼的薄荷清香过于强大,也或许高原上的冷水鱼原本就罕有淡水养殖鱼的土腥味,这碗鱼生闻起来丝毫没有腥味。我麻着胆子喝了几口暗红的鱼汤,微辣,清爽,还有点甜,因为雅江雪水的清冽宛若冰镇过。翠绿的香菜叶下,或绛紫红或凝脂玉一般的鱼肉若隐若现。肉质细、嫩、滑、韧,入口即化,回味甘甜。只是鱼皮厚而有韧劲,牙齿不好的人吃起来有些费力。

     鱼头和尾巴被帕加扔在烧柴火的铁炉上烤,撒上一些盐巴,不一会儿,便开始嗞嗞冒油,烤熟的鱼肉晶莹剔透,泛着银光。对于吃不惯鱼生的人而言,这是另一种似曾熟悉也更易接受的味道。

     在西藏,还有一种吃鱼的方法很奇特:把鱼的内脏挖掉,再用藏刀把鱼皮剥去,剩下的鱼肉剁成肉酱,在平底锅里加上辣椒粉熬成粥状,然后放进糌粑捏成的小“碗”里吃;也有人干脆就把鱼粥挖一勺放在手心舔着吃。

     和我们一起去帕加家的,还有杨强的司机达娃。达娃是八一镇人,像帕加家这种吃鱼的方法,作为藏胞,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达娃告诉我:“过去藏胞不吃菜,说那是吃草;不吃虾,说是吃‘虫子’。”藏族人普遍爱吃牦牛肉和绵羊肉,但不吃奇蹄类牲畜和带爪的肉食动物。吃不吃鱼,除信仰上的原因外,与居住地点、生活习惯、心理因素等关系很大。“牧区的人不大吃鱼,因为他们牛羊肉很多;山区的人不吃鱼,因为附近没有河流湖泊,不产鱼;从小没有吃过鱼的人,既不知道如何烹调,又有鱼骨刺喉之虑,长大后当然就不会吃鱼。”

    

     据说在西藏有这样一种观点:鱼是一种自生自灭的物种,人们不需要为养育它们付出任何代价,至少不必为喂养它们去劳作,也就是说,这不是佛赏赐给人的食品。如果无端捕杀、食用鱼类,无异于涂炭生灵。而牛羊则不同,人们在驯化和饲养过程中要付出很多辛劳,说明它是佛赐给人类的物种,可以役使和食用。还有人说灵魂是不灭和轮回的,如果你吃了鱼,死后就会变成鱼,而鱼要变成人来吃你。也有人说,鱼是龙或者水神的化身,敬还来不及呢。

     达娃不吃鱼,他老婆所在的村子虽然逐水而居,但同样不吃鱼。他说,曾经有出来念经的喇嘛们在村子里住过,教导村民不能杀生,所以村里的人都不吃鱼。而他因为接受了喇嘛给的“擦擦”,必须要不断放生才能消除危难为家人增寿,所以他也不吃鱼。

    

     事实上,西藏吃鱼的历史至少有1400多年。据藏族史籍《贤者喜宴》记载:吐蕃第二十九代赞普的妻子,因没有吃到家乡的鱼而失去原有姿色,变得丑陋不堪。后来,奴婢们抓来鱼用酥油煮熟,供她慢慢享用,她容光焕发,重现昔日美丽容颜。在松赞干布的传记中,还有这样的歌词:“我等所得一份饮食/是鱼和麦子/吃起来是吃不完的/吃吧,又不想吃它。……鱼,的确是一条大鱼啊/见到大鱼就抓吧/把鱼挂上铁钩子/能挂就把它挂上吧。”这说明,吐蕃的鼎盛时期,在雅鲁藏布沿江地区已盛行吃鱼,鱼和青稞一样成为主要食物。后来因为佛教传入,吃鱼之风才渐渐减弱。

     对于帕立地村人而言,鱼还是牛羊,特别是奶牛、牛犊、羊羔的最好的饲料添加剂。藏胞们常常在接羔、育幼、催奶的季节,将鱼放在石臼中捣烂、煨汤,加在饲料中喂母牛、幼畜以及毛驴、马匹,这样母畜奶多,幼畜健壮,毛驴马匹毛色发亮,劲也大。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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