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满都谷地:灵修之人与灵修之所
2015/4/27 三联生活周刊

     加德满都谷地独特封闭的地理环境,让印度教与佛教的修行传统得以完整保存。在精神生活备受重视的今天,这里成为灵修者的天堂。在这篇选自2015年第5期的文字中,加德满都还是地震前那个散发着神秘味道的灵修之所。

    

     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有“寺庙之城”的称谓。图中是在帕斯帕提纳神庙内修行的苦行僧

     修行在神与佛的谷地

     加德满都的一天,从熙熙攘攘的敬神活动开始。清晨6点半,天刚擦亮,我所居住的泰美尔(Thamel)游客区各色旅馆和店铺还在睡梦之中,而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巷,走进普通人的社区,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身披艳丽牦牛毯的小贩端坐在路边,面前是带着水滴的蔬菜瓜果。小贩最为集中的地带,是一个具有四座神庙的小型广场。经过的人们要把几座神庙转遍,并按照各自不同的方式敬神:供奉酥油灯、一串金盏花的花环,或者一壶净水,也有的人简单用头点一下神龛便离开。由广场放射出五条街道,随便走上一条,沿路都要不断经过一些小型神庙。

     那些走出广场的人边走边拜,还伴有铃声——厚重的铜铃挂在神龛门口,摇铃才能将神灵唤醒。如果选择那条较宽阔的街道,就会路过一个在尼泊尔鼎鼎有名的寺庙,白麦群卓那神寺庙。它在印度教里是湿婆神的化身,佛教里则是观音菩萨。到这里来的拜神者更多,方式也会稍微复杂。人们在神龛面前排起了长队,手里是由稻米、酸奶、水果、面点等丰富贡品组成的托盘。到了神像面前,他们把贡品交给祭司后,相应地他们会把祭司倒过手心里的甜酒喝掉,把递过来的花瓣撒在头上,再用神龛上面摆放的米面和捣碎的红色花瓣混成的糊,在额头上点上“提卡”,那象征带来一天的好运。

     街道上寺庙的数量大大超过了人们的需要。这是因为成功人士将修建寺庙当作功德的积累,而政府在这方面又没有限制,于是寺庙便遍布整个城市,大的寺庙是一进完整的院落,小的只是一个带有遮风挡雨顶篷的神龛。白天走在加德满都的街上,看到不少男女老少额头都有“提卡”的印迹,就可知他们早上都经过这番短小的敬神仪式。

    

     加德满都的寺庙或者神龛往往是一个社区的生活中心,早市就围绕在它们周边

     尼泊尔的国教为印度教,信众占到人口的80%,还有10%左右的人信仰佛教,剩下的10%则为伊斯兰教、克拉特教、基督教等其他宗教的信仰者。为什么在尼泊尔能够看到完整的印度教仪式?这其实得益于尼泊尔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尼泊尔北面是高耸的喜马拉雅山脉,南面则是特莱平原茂密的原始森林。隔绝的环境使得尼泊尔在不同年代没有受到席卷印度平原并造成该地区政治、文化动乱的剧烈变革的波及。

     印度教和佛教在尼泊尔和谐共存,融合发展。这其中一个原因还是和尼泊尔的地理环境相关。某种意义上来说,以首都加德满都为中心,东西长33公里、南北宽25公里的加德满都谷地就代表了尼泊尔。这里四周为马哈帕蜡特的群山所围绕,土地肥沃、植被茂盛,因而不断吸引移民迁入,产生了悠久灿烂的谷地文化。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印度教和佛教在教义上的相似。尼泊尔宗教学者、特里布文大学教授葛文德·坦丹告诉我,由于释迦牟尼出生于印度教的家庭,他的思想体系很多都来源于印度教传统。印度教相信生命轮回,死亡和重生中都是为了从这样的轮回中获得解脱(moksha)。而佛教徒最终追求的解脱状态(nirvana)与印度教一样,都是要摆脱生命轮回之苦。

    

     尼泊尔宗教学者、特里布文大学教授葛文德·坦丹

    

     1月5日,尼泊尔印度教信徒们在首都加德满都郊区的沙澧河中洗浴,庆祝长达一个月的斯瓦斯塔尼节

     “我们在物质上处于落后状态,可是精神上却有祖先留下的丰厚遗产。”阿卡亚说,“大概近15年的样子,我观察到普通尼泊尔人重新重视起精神生活了。早晚的敬神仪式外,他们会花时间在各种形式的灵修上,除了传统的印度教相关的瑜伽以及佛教相关的禅修外,他们也会尝试其他起源于宗教但又有所创新的修行方法。”按照阿卡亚的观点,虽然一度尼泊尔人忽略了宗教生活的内涵,但是传统就在那里,一旦意识到它的独特性和重要性,传统很容易被继续发扬光大。

     无论对于本地人还是外来者,加德满都谷地都是一个灵修的天堂。这里保存有三处重要的佛教朝圣地——亚洲最大的博得纳佛塔、尼泊尔最古老的斯瓦扬布寺、佛陀前世舍身饲虎的南摩菩提佛塔。还有一处印度教的朝圣地——供奉湿婆神的帕斯帕提那神庙。除此之外,在围绕加德满都谷地的群山上隐藏有不少寺庙、静修处或者禅修中心。加德满都城市是个灰尘漫天、空气污染严重的地方。然而这些乌烟瘴气全部沉积在谷地,随便走到附近的山上,便顿时觉得视野开阔、空气清新。这些灵修地点俯瞰着尘世并有着远离尘世的味道,这使得灵修者免受干扰,更重要的是迫使他们树立起在孤独中直面内心困境的勇气。

    

     安纳普尔纳山区小环线上的村庄都非常秀美,富于人间气息

     嬉皮余音:从老外街到柯番寺

     在泰美尔游客区的映衬下,曾经大名鼎鼎的“老外街”如今看上去甚为冷清。快到中午时间,旁边著名的游客景点杜巴广场上已经人声鼎沸,这里的纪念品商店却只有几家开门。那些小旅馆的接待处都是空的,好像根本无人入住一样。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我要找的“老外街”,直到在一个屋门紧闭的门口发现了一块画着佛眼的小牌子,上面写着英文“Freak Street”。也许唯一能让人想起昔日光景的是那家叫作“雪人”的咖啡馆——里面正循环播放着英国民谣摇滚歌手凯特·斯蒂文斯的一首老歌《加德满都》:“加德满都我将很快见到你/你那奇怪的令人迷乱的时光/将让我屏住呼吸。”老板推荐我品尝一款巧克力蛋糕。“从1965年我们开业起,这就是最受欢迎的。”他这样说。

    

     巴德岗小镇上,当地居民正在举行祭祀仪式

     在《嬉皮法则》(Hippie Dharma)一书中,当年与嬉皮士整日混在一起的记者克拉拉巴瓦拉描写了加德满都在嬉皮士眼里的迷人之处:“在‘环球餐馆’要一大碟咖喱米饭,再配茶,仅仅需要1卢比;睡在餐馆的员工宿舍里每天1.5卢比;而如果在餐馆打烊后睡在里面只要0.5卢比……在那些神庙里,或者给朝圣者搭建的休息亭里过夜根本不要钱……大麻是合法且公开售卖的,两三卢比就能买到12克。”

     杜巴广场的导游告诉我,广场上有一座17世纪国王为自己母亲修建的9层寺庙,曾经许多嬉皮士喜欢从“老外街”的落脚处踱步到这里,一边坐在台阶上吸食大麻一边晒太阳,因为那里视野开阔的缘故。一些嬉皮士认为通过毒品产生的幻觉能够达到内心的静养,还有人觉得吸食大麻就摆出了藐视社会主流规则的姿态。

     “也许严格地说,我不算个嬉皮,因为我对大麻不感兴趣。”凯茵·万汉姆告诉我,她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禅房里。她个子瘦小,大约60多岁的样子,戴着一副茶色的圆眼镜,总是一副很平静的神态。1974年,她到达加德满都后意外参加了柯番寺为期一个月的禅修课,之后就留了下来。现在,她是这个禅修课程的负责人。

    

     尼泊尔的寺庙门前鸽子尤其多,早上敬神的居民习惯带上苞米粒给它们喂食

     “如果说我和嬉皮士有什么相似之处,就是我和那些年轻人一样,性格随和,喜欢到处交朋友,并对东方充满了好奇心,想要去那里寻找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1973年,凯茵和男友从祖国瑞士出发,计划用半年时间在东南亚地区游历。凯茵和男友去了斯里兰卡、印度、孟加拉、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然后是澳大利亚。在澳大利亚达尔文市的兰巴若海滩,她碰到了另外一群嬉皮士,他们建议她一定不能漏掉尼泊尔。“我们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要去。尽管那时候已经在外面一年半的时间,大大超过我的计划。我想着尼泊尔会是我们旅途的最后一站,然后从那里返回瑞士。”

     到达加德满都后,凯茵和男友就住在“老外街”。“那天,我去寄明信片的路上,经过了一家照片冲洗店。店铺的墙上挂了一大幅黑白照片,照的是一幅关于释迦牟尼的唐卡,我完全被吸引住了。”店主告诉凯茵,这幅照片是在柯番寺拍摄的,如果她对这些佛教的东西感兴趣,为什么不参加他们即将开始的禅修课程呢?那是凯茵第一次听说柯番寺的名字。

     此时,柯番寺的课程已经开始3年,与柯番寺建造的历史一样长。“我和男友打算去上课,但我心里还是举棋不定。公共交通只能到博德纳大佛塔,我们需要步行上山。我一边爬山一边和他商量,能不能再找一个短一点的课程,我想早点回家。可是他却对禅修课程充满了热情,拉着我往前走。”凯茵对我回忆说。那时山上的条件艰苦,没有电、没有自来水,也没有洗澡的设施,僧侣们集中到一起,腾出了一半的床铺来给学生们住,而说是床铺,其实就是铺在木板上的草席再加上一床薄被,夜里他们时常被冻得睡不着觉。凯茵几乎是在有点气愤的心情下开始学习禅修的。

    

     在汉萨达瑜伽静修所教课的僧侣热谢·潘查士尔

     随着课程的进行,凯茵被彻底吸引住了。“两位喇嘛的讲授非常个人化,他们就是在描述我个人的境况,告诉我怎样来通过禅修来解决问题。我以往接触的各种理论,都是实验层面提出一个假设,而不是经验层面的,这种讲授方式让我非常有认同感。”凯茵说,“为什么要禅修?我之前想当然地认为痛苦来自外界,我得不到一个东西,所以不快乐。但是为什么后来你得到也不能长久快乐,并且这样东西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快乐呢?其实你痛苦不是因为这个或者那个具体的事情,你痛苦是因为你自己,你需要改变你头脑的认识,否则对世界就有无穷无尽的不满意。”

     凯茵觉得她正在接触一个可以帮助到世界其他人的根本方法,这比投身政治或者社会工作要有效得多。当课程结束之际,她做了一个决定,要继续参加一个月的闭关禅修。“我的男朋友不喜欢这个主意,他已经觉得要走了,继续生活。可我才感到一个新的旅程刚刚开始。”耶喜喇嘛分别了解了两个人的想法,然后把他们叫到了房间里。“‘我爱你们两个。’他这样说。然后他把一条白色的哈达戴在了我男友的脖子上说:‘你的女朋友在这里不是为了寻找别的男人的,我们会照顾好她。’我男友好像瞬间就释然了。之后我和他保持联系,接着第二年,他来看我,参加了我成为僧尼的受戒仪式。”

    

     柯番寺的花园里经常可见西方人读书或散步的身影

    

     尼泊尔人在早晚敬神的时候会奉上几盏酥油灯

     平常没有课程的时候,寺庙里的房间都对外开放。对于来到加德满都后饱受空气污染和噪声干扰的旅者,柯番山顶空气之纯净、景色之秀丽、环境之静谧都让它美好得好像世外桃源一样。即使居住几天,每天早上听僧人们祈祷,看学校里的孩子们辩经,午后在花园里读书,晚上围绕着圣物散步,饮食上再辅以山泉水和素食调理肠胃,也能让整个人清静不少。对于修行者来说,这是他们最好的自修时间。

     我住处的两个邻居——来自奥地利的弗蕾德里卡和来自法国的辛迪——都是2014年11月课程的参加者。退休之后,弗蕾德里卡报名了柯番寺的课程,她说,“因为不可避免,我也要面临衰老和死亡的问题,我想要自己更有准备。”辛迪则是个29岁的姑娘,她的母亲突然去世,让她痛苦不堪,一度开始寻找生命的意义。“你对别人满怀慈悲心时,你就能够治愈你自己的痛苦,这是我学习佛法的经验。当你自己很痛苦的时候,你就好像是困在囚室里,你需要打开那扇门。”她说。弗蕾德里卡一直像看待女儿一样,看待辛迪。“我们来了以后就住在一个房间。我观察到她变得开朗、友善,也更喜欢交谈了。”在阳光下,辛迪冲我微笑,她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凯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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