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个小时的话剧《伐木》为什么会火?
2015/5/11 三联生活周刊

     《伐木》的热潮从“五一”假期一直烧到了假期之后,这是第二届曹禺国际戏剧节暨第五届林兆华戏剧邀请展的重磅剧目之一,5月2、3日在天津大剧院演了两场之后,5月6、7日又在北京世纪剧院演了两场,来看戏的人有孟京辉、田沁鑫、陈丹青、周其仁、张维迎、胡舒立、梁晓声、北岛、崔健、李樯、濮存昕、蓝天野、袁泉、黄磊、梅婷、王学兵、龚琳娜、小陶红、雷佳?北京人艺和国家话剧院更是“集体”出动,组团去看戏。《人民日报》、《北京青年报》、《北京日报》、《北京晚报》、《新京报》、《东方早报》等等媒体也都用整版或大半版的篇幅连续发表关于这个戏的报道和评论,把《伐木》这场5个小时的剧场马拉松变成了五月的京城第一个最热门的文化事件。

    

    

     话剧《伐木》

     围绕《伐木》最热议的有这么几个点:一是五个小时的时长,二是剧中贯穿始终的对国家剧院、主流艺术圈、政府体制的批判,尤其是下半场几段爆发性的独白,赤裸裸地咒骂了那些投降于政治权力的艺术家的苟且嘴脸,三是剧院观众对这些批判性台词的反应,第一场演出时,这些咒骂尚属一种发现,一种意外,当然也引起了喝彩,到了最后一场演出,几乎变成了观众对这出戏的一个期待,因此也把这段台词变成了全剧的高潮。

     “为了向卑劣的国家阿谀奉承,比尔罗丝和雪尔可都很快的放弃了她们的初衷、梦想和热情,她们开始向评议员、部长、其他文化部门的官员们溜须拍马,充满机会主义地爬向她们曾经和我描述过的,巨大又恶心的沼泽。当她们的文学处女作发表成功后,她们就立即背弃了自己和文学的初衷,利用它进入这个天主教民族主义国家。虽然她们之前抨击它是‘根本无视群众的一场灾难’?她们为了利益无所不在,她们参加大大小小的官方聚会,城市的或者政府的,她们出现在所有政客出现的地方,那些拿着政府的钱的政客粗鄙、野蛮却掌管文化?这种人总是这样,得奖之后,开始忽视当局对文化的侵害,对于当局,他们变得亲切可嘉,对于那些不学无术的人,他们盲目的卑躬屈膝,他们让当局觉得自己在参与文化建设?对于让一群不学无术,又年复一年更加自大蠢笨的人掌管这个国家的文化发展,这些人是该负责任的。对于那些精明算计的政客而言,这些人是永存的艺术家,因为这些人在无知的政客面前,永远随叫随到?所有的艺术家迟早向这个脏污又残忍的政治环境投降,大部分甚至马上就缴械了,我们的艺术几乎变成了和国家打交道,我们所秉持的艺术道路,不过是充斥着卑鄙又虚情假意的实用主义,生前获得奖金和勋章,死后被埋进荣誉加身的名人墓地?”

    

    

     《伐木》

     “我能想象,在中国这些话题现在特别敏感,特别重要,因为中国这十几年来,政治家和艺术家、政治和文化的关系也非常紧张,同时也很重要,所以你说到这些话题,大概确实在中国反应会更深刻,观众会更在乎这些。”《伐木》的导演陆帕对我说。

     这场对陆帕的专访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还意犹未尽,最后因为导演本人体力有限,加上来自波兰密兹凯维奇学院的翻译奥金小姐也早已累的翻白眼,才不得不结束了采访。克里斯蒂安·陆帕,1943年出生于波兰,今年72岁,2009年获得了“欧洲戏剧奖”,这个奖奠定了他在欧洲剧场界的地位,和彼得·布鲁克、皮娜·鲍什等人齐名。去年5月,在天津大剧院上演了他的《假面·玛丽莲》,讲述著名女星玛丽莲·梦露去世前莫名失踪了三天,这三天里发生的故事,让中国观众初步领略了他作为“剧场心理分析大师”的手笔和风范。

    

     《假面·玛丽莲》

    

     《伐木》

     《伐木》在批判向度上呈现了和《假面·玛丽莲》截然不同的风貌,后者是原创剧本,倾注了导演对这个女明星的深切同情,然而《伐木》是改编自奥地利作家托马斯·伯恩哈德的同名小说,从而不可避免的要以伯恩哈德为全剧的底色,那是一种远离所有人的疏冷。陆帕表示,他并不愿意囿于伯恩哈德提供的框架,“伯恩哈德所注意到的是真相,但并不是百分之百的真相,他说的是真的,但不是一切,这也是非常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听到他的话,同时也需要注意到这个过程造成的不公正、不正义、不善良的效果。如果能够注意到这个过程,我们也就能在自己心里造成一个反抗这个过程的东西。”

     因此,要理解《伐木》,要理解陆帕的《伐木》,不可避免的就必须先向伯恩哈德提问:他到底写了什么?他为什么而写?他的这些咒骂,到底是什么意思?《伐木》全文遵循他写小说的一向惯例,不分章节,甚至也不分段落,从头到尾一直是“我”在独白,在评论,320页的评论,绝大部分是不断的批判、指责、鄙视、厌恶,一直是这样的负面情绪在同一层面上循环往复,不作任何推进,伯恩哈德似乎无意于为他的不满和愤怒提供说明和解释,也不对自己的批判作出任何有理有据的分析,只是表明一个态度,这个态度和他的传记的副标题是一致的:我痛恨你们所有人。直到小说结尾,这个“我”才突兀的转折,突然表示,“我”爱你们,“我”爱这个城市。

     这个在320页中只占几页篇幅的180度转弯,让研究他小说的很多专家们迷惑不解,因为他此前并未为这个转折提供任何基础。最后,有一种意见认为,这是伯恩哈德在以如此的方式写了300多页小说之后,惟一能够收束这本小说的方式。只有用“爱”来打断“恨”,“恨”才能够停止,而作者此时并未用太多理由来说明的“爱”,也因此变成了一种姿态。换句话说,伯恩哈德的小说,无论写的是“恨”,还是“爱”,都似乎必须用否定之否定的态度来分析,作者真正要表达的意图,永远不在表面的字面上。

    

     伯恩哈德小说体现的这种精神分裂式的矛盾,在心理层面上深深吸引了陆帕。他做的这部《伐木》,台词不仅仅来自《伐木》,也来自伯恩哈德别的作品,例如引起观众强烈反应的那段批判台词,就有一部分来自《我的文学奖》。“伯恩哈德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心理化的人,他一直思考自己,他也把自己当做艺术人,可以说他也很容易被一种虚伪迷惑,同时他也非常强烈的反抗这种虚伪。他在《我的文学奖》中描述了自己的精神反应,你可以看到,一方面,他确实非常羡慕别人能够获得这些奖,他心里有很多嫉妒,另一方面,他发现一旦他真的收到政府给他的奖,他又感觉到强烈的愤怒,就好像有人在头上拉屎一样。他咒骂给他颁奖的人是一个白痴,他觉得这不平等,颁奖的人好像通过这个奖,把艺术家变成了他的奴才。”

     小说中的“我”,伯恩哈德并未指明是谁,陆帕在舞台上直接的将这个角色命名为与伯恩哈德同名的托马斯,他将托马斯放在一个隔空窥视的位置上,好像是和观众在一起,为观众进入伯恩哈德的世界提供了一个立足点,但与此同时,他又否认托马斯的位置就是一个客观的位置,他提醒观众们注意:“托马斯到底是被迫坐在那个位置上的,还是主动的选择?”事实上,在陆帕手下,这又一次涉及了心理过程,并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判断,而是处于说不清楚、需要进一步思辨的灰色地带。这提醒了我们去进一步探究冠在陆帕和伯恩哈德头上的形容词——“欧陆传统的”。陆帕的戏剧,被称为特别具有“欧陆传统的”戏剧,伯恩哈德的小说,被称作特别“欧洲的”、特别“奥地利的”小说。这种形容,究竟是什么意思?

    

     《伐木》在中国演出之前,首演于奥地利,后来又在波兰本土演出。在奥地利演出时,评论并不太热乎,陆帕本人也不满意,觉得“演出并没有很好的体现出他的设想”,在波兰演出时,观众们除了对下半场那段爆发性台词反响热烈之外,也有许多宗教层面的讨论,毕竟,陆帕的《伐木》在舞美设计和舞台调度上,有不少宗教痕迹很明显的隐喻。

     也许只有在中国,《伐木》对现实的批判才会被如此实实在在的被当做一种现实主义批判,对此,陆帕很想澄清的一点是,中国观众最注意、最喝彩的那段独白台词,其实只是一个插曲,“有价值的插曲,因此值得给予篇幅,但并不是戏的主题”,陆帕仍旧把《伐木》看成一个心理戏,“戏的主题是他们自己的内疚,他们对乔安娜死亡的想法,他们对生活、对存在的思想,这才是更深刻更重要的内容。”陆帕把《伐木》比作在铁轨上跑的一辆蒸汽机车,五个小时中一直在呼哧呼哧冒出白气,但偶尔,也会因为机车内部压力的积蓄,“砰”的冒出一大团白气,伴随着爆炸性的响声。然而,不得不说的是,如果是隔着很远来看这列火车奔跑的话,实在是很难责怪观者只注意到了那一大团白气,而忽略了整列火车。

     新一期《三联生活周刊》上刊有对陆帕的采访全文和更详细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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