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贤谈电影:拍出人的存在感
2015/5/25 三联生活周刊

     侯孝贤的世界里没有江湖和武侠,他几乎不碰古装片,《刺客聂隐娘》却一拍就是七年。这是侯孝贤第七次冲击金棕榈,之前夺奖的呼声很高,法国媒体几乎不约而同认为这是一部极其美丽、神秘、优雅但又有点晦涩的杰作,最终成就了此次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

     2011年,侯孝贤曾接受了《三联生活周刊》记者李东然的采访,他说:“我觉得自己这辈子拍电影的目的,都是要拍出个人的存在感,也就是人的本质,外表之内表面以下的内容,是我的兴趣所在。只有那个层面的存在才是具有力道的,饱和着丰富的内容。人生的喜悦,历史的变迁,世间的苍凉,丝丝毫毫都找得到对应的痕迹。”

    

     法国时间5月24日晚,在第6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闭幕式上,侯孝贤凭借电影《刺客聂隐娘》获得最佳导演奖

     侯孝贤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面对拍摄对象,他所坚持的起点全部是关于人本身的兴趣。“说这是对人世人情的流连、眷恋,确实是很美好的说法。但直白地讲,也就是对人本身的兴趣,因为人本身总是独一无二的。双胞胎也有不同,而且人在社会化的过程中,因为家庭、社会以及他的工作、生活环境的关系,每个人形成了鲜明的特色,通常这都是很动人的。延伸至家庭为单位,家庭结构内部发生的情感,也是各式各样的。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拍不完的,也是电影最持久的魅力。至于很多人问我这种关注的背后,究竟要赋予什么意义,坦白讲,我对赋予什么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因为我呈现了它的复杂,而且利用调度,利用声音,揭示那些隐藏着的关系,这已经很过瘾,因为人人都有接近未知事实的渴望和冲动。至于如何把背后抽象化的东西整理出来,我反而没兴趣,因为每个时代的人都不一样,人的关系都不一样,概括总会归于乏力和徒劳。唯独珍惜眼前所见,记录和击穿眼前的当下,这才使得电影本身具有独一无二的存在价值和存在意义。”

     从《风柜来的人》、《恋恋风尘》、《悲情城市》到《最好的时光》,侯孝贤的方式一直是纯净的、温吞的,就像朱天文说的,“他的电影的特质是抒情的,而非叙事和戏剧。吸引侯孝贤走进内容的东西,与其说是事件,不如说是书面的魅力,他倾向于气氛和个个性,对说故事没有兴趣。”

    

    

     电影《刺客聂隐娘》剧照

     2010年,和画家刘小东合作拍《金城小子》的时候,侯孝贤到达废旧空旷的造纸厂房,看着破败零乱中又透着往日齐整肃穆的职工宿舍楼,以及那一列列歪铁轨上锈迹斑斑的小火车,竟有股莫名的亲切感涌上侯孝贤的心头。“后来我想明白,原来这一切都像极了台湾的糖厂,我长大的地方。差别可能就是这里的小火车是拉芦苇的,但在台湾是拉甘蔗的;这里的宿舍是砖瓦的,台湾是木质的。可是整个环境的气氛如此相似,你甚至能听到当初机器轰隆中人们打招呼的声音。看着那小火车,我都能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扒货车抢甘蔗的情形。”

     那几天,每每徘徊在小城的夕阳里,电影虽然未开拍,那首曾被用在《风柜来的人》中的小提琴协奏曲——维瓦尔蒂的四季之冬,在侯孝贤自己心中已经定成电影的主调。也不是因为盘算好如何若要与影像本身形成怎样的配合,“反而就像是交响乐里的对位,音乐抒发的是感性层面的情感涌动,可能是景致,或者是人群,那里给我这么一种挥之不去的感受时,音乐是表达这种触动的最好媒介,而远远不止是一种从属意义上的配合”。

     触景生情的同时也生出担忧:“我觉得自己这辈子拍电影的目的,都是要拍出个人的存在感。虽然这个词本身,还是最近在日本参加一个导演讨论会的时候,才找到的表达,但其实说的还是人的本质,外表之内表面以下的内容,是我的兴趣所在。因为只有那个层面的存在才是具有力道的,饱和着丰富的内容。历史的变迁,人生的喜悦,世间的苍凉,丝丝毫毫都找得到对应的痕迹。所以我很警惕,不要在故乡之类既定而煽情的路子上就滑了过去。”

     对于电影,为了接近本质,侯孝贤相信,必要时,感性之外也要附以很多的“手段”,甚至常常也要不惜“极端”,当年拍《海上花》就是很好的例证。

    

     电影《海上花》剧照

     “比如拍《海上花》,首先是我自己被那部清末小说本身所吸引,那小说文字恬淡却扎实有致,幽幽隐隐中却有击穿历史的分量,尤其吸引我的是写实背后的东西。但我知道,要表达到那样的层面,首先要做到的是完全扎实的写实。于是我先把《海上花列传》到《海上花》的文字研究到位——19世纪末的上海石库门地区的庭院屋舍、桌椅板凳都如何安排,那里生活的人们如何营生,如何交际,甚至水烟怎么抽,怎么点那个引子,再如何让它将灭未灭,吹一吹火又能回来。并且,这一套动作该怎么做是考究的。那时候的苏州话怎么个讲法,甚至瓜子、毛巾等等日常之物该怎样取用,一一都考据到位。甚至道具也一丝不苟,桌椅板凳都是苏州上海运来的,连喝的酒也要原产原装的古越龙山,尽力把一切条件先做到最足。”

     至于升华至“本质”层面,额外的“极端”就是必须。“把一切安排好、讲清楚,就开始拍。比如A组戏有7个场景,那么我就从第一天开始,一两天拍上一场,稳稳当当从第一场一直拍到了第七场。也不说什么,一般演个几遍就算过,演员总问我,我也不答,大家也知道我不说戏的,更不教台词,剧本写得清清楚楚。7场演完,我就从第一场开始重新拍这7场,演员们也开始紧张,因为胶片一直在转,时间一直在过,谁都知道那个价钱。可怕的是,这第二轮之后,我还要他们重新从第一场开始,把这7场重新演第三遍。这时候的演员们,几乎就是崩溃的边缘,恰恰就这时,他们几乎真的跌进了那个状态,很像是照相术把人僵了几个小时后的效果,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微调才具有意义。”

     ⊙ 本文节选自《侯孝贤记下的“金城小子”》,载于2011年第13期《三联生活周刊》,版权归本刊所有,请勿转载,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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