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 | 成公亮:微笑
2015/7/9 三联生活周刊

     昨日悉闻,成公亮先生于2015年7月8日17点39分去世。数月前与他最后一次通话后,我便再没有勇气拿起话筒,害怕听到他身体疼痛的消息,更害怕听到他言辞中流露的豁达与无畏。这篇文章是去年所作,此时再读,百感交集。唯感欣慰地是,先生的心愿都已达成:《秋籁居闲话》、《秋籁居忆旧》皆已出版。“了愿了”,这是成先生对萧梅老师所说的一句话,想来也是对我们所有怀念他的人们最好的藉慰吧。

    

     成公亮

     成公亮先生病了!许是我尚未从失怙之痛中缓和过来,乍听到这个消息,竟有了心疼的感觉。说来,我与成先生并无太多交集,甚至他所住的“秋籁居”我亦从未造访过,但有限的几次相遇,便已是难忘。

     读小学时,我第一次见到了成先生。他来家中与父亲聊天,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已无甚印象,只对他带来的一本在德国演出的相簿颇有兴趣,其中的一张至今记忆犹新:照片中的成先生蹲在广场中,一手向前,无数鸽子围绕着他,或起或落。那时的成先生,双目温和而闪亮,嘴角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未见过成先生,只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他的消息。但他演奏的琴乐,从传统的《忆故人》到打谱的《文王操》,再至创作的《袍修罗兰》,还有他写的论文、散文,林林总总,总给我带来惊喜与感动。随着听得越多,看得越多,我就越迷惑,他就像一面多棱镜,只要你转动一个角度,就能折射出不同的色彩。他时而浪漫深情,时而严谨深邃,时而纯真率直,他不拘泥守旧却又有着传统文人的坚守,在你无法找到一个词、一句话将其定性归纳时,便发觉“琴人”二字恰是最贴切的形容词。

    

     再次见到成先生,是源于巫娜组织策划的讲座——“成公亮的古琴世界”,此时距离小时候那匆匆一晤已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了。那天,我早早地到了剧场,只见成先生正在台上调试着ppt,他个子不高,肤色有些黑,头发已然发白,带着厚厚的眼镜,比我印象中胖些,没穿当时流行的中式衣服,只着简单的衬衫长裤。就在我感叹时光荏苒,相逢不相识之际,却在他不经意的一笑中,再次找到了童年时的印象。

     那是我第一次现场听成先生演奏。由于白內障的影响,成先生的视力非常糟糕,甚至无法正襟危坐地弹奏。看他演奏,弯腰弓背,离琴很近很近,弹至《忆故人》的上准时,甚至有将身体、呼吸都融入古琴的感觉。可他指尖流淌出的音乐,宁静而不空洞,精致而不刻意,在声声的应合中,溶入了丰沛的情感,竟将人们想像中那带有孤标傲世标签的琴乐染上了些许尘世的悲欢,让你不觉沉醉其间,忘却了佝偻的身躯。

    

     《抱琴图》(成公亮作)

     许多人认为成先生是当代的隐者,因为他几乎不参加会议和演出,偶尔的出现,按他的话说,只是因为邀请的地方比较好玩。说起隐者,多少让人联想起孤芳自赏和愤世嫉俗八个字,这使我在国家图书馆为成先生讲座做主持时,惴惴不安,生怕言语间有所怠慢。但当成先生展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时,瞬间便打消了我的顾虑。他说话时音调不高,语速不快,他用简洁却富有情趣的言语讲述着他的音乐,他的经历,他与古琴的种种因缘。对于艺术,成先生是敏锐且深刻的,但说起他的经历时,却是温暖而善意的,仿佛一生中所经历的曲折与磨难只是成就其浪漫诗意的基石,一如他所撰写的散文,细腻而温和。

     那次,成先生带来了著名的“秋籁”琴,望着慕名已久的古琴,我小心地询问着成先生是否可以触碰,他随意地回答:没事,你弹吧。讲座一开始,成先生便说起许多人都想看看,甚至想摸摸“秋籁”,对此,他表示了认可。讲座结束后,听众们一拥而上,都想亲手感受下这1200年前的古琴,对此混乱局面,成先生依旧不慌不忙地解答着各种问题,甚至都未看向“秋籁”一眼,倒将忙于维持秩序的国家图书馆工作人员惊出了一身冷汗。

    

     成公亮自画像

     讲座中,成先生如此介绍自己:“我是一个非常爱玩的人,每天吃完早饭就到学校隔壁的古林公园放风筝,放到十点多去菜场买菜,然后回家吃午饭睡午觉,下午起来做一点事情。所以说我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外面的朋友也不多,几乎不教学不上课,是比较自我的,一种相对独立、有些封闭的生活。”也许正如成先生所言,他就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顽童,饶有兴致地体悟着与古琴,与自然相关的一切,兴致勃勃,乐此不疲。众人想像中伴随着著作等身而来的努力,刻苦、学术,于他而言,只是他“玩”时某种状态的显现。

     说起当今古琴的现状,成先生一反温和的性格,直言:“古琴就是一个乐器,它是音乐艺术门类当中的一个乐器,所以说学琴,你要把古琴的弹奏技术掌握好,你先不要太多考虑这里面的哲学、文化底蕴之类的东西。”并声称那些穿着汉服,满口哲学文化,弹琴却连音都弹不准的人就是为了利益炒作,就是“装神弄鬼”,而自己就是要戳穿那些“装神弄鬼”的人。之后,成先生颇有些自得地表示,这场讲座他很满意,把想说的都说了。说完,似乎觉得自夸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地低下头,笑了。

     如今,人们习惯用一系列或学术,或社会的头衔来丰富一个人,以表明他的重要性。如果依此而论,在很长的时间里,成先生当真是没有什么名气。他不是博士,但他写的论文是所有研究琴学的学者都必须阅读的;他不是教授,他的名片上只是简单写着“南京艺术学院退休教师”,但其著述以及出版的音像制品,无论于深度还是广度,只能令人望其项背。2012年,成先生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传承人,对此,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项殊荣,似乎只成为喜欢成先生的人们的一种慰籍。

     数月前,我听到成先生演奏的琴曲《微笑》,这是他刚刚根据琼英卓玛的吟唱改编而成的琴曲,那时我们已经得知他身体不太好,对此,他亦毫不讳言。前些时日,在给我写来的邮件中,成先生依旧兴致勃勃地描述着他的出版计划,似乎要将几年的工作在几个月中一并完成。看着长长的邮件,以及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丝迫切,我不禁有些心酸,只想说:无需更多的音乐和文字了,只要健康地生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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