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话题 | 下午茶迷情
2015/8/8 三联生活周刊

    

     那是一个英国难得的午后晴天。在朋友家碧绿草坪的白色圈椅上,我们用他们祖传的瓷器喝下午茶。当时夕阳西下,碧绿的青草被镀上一层金黄色彩,展眼望去,是那种欧洲特有的一望无际的奢侈绿色。喝着杯中“似重又轻”的茶,我脑中突然蹦出两个汉字:舒长。

    

     留学时,有个朋友是校园DJ,邀我做过几次广播节目。第一期节目,他请几个外国留学生谈一谈他们在英国感受的文化差异。那天中午,我们随着他前行,才发现学校广播室实际位于一幢学生宿舍。我的朋友本来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负责全天候的新闻滚动播报,后来经多次争取,终于得到了中午的一个slot,用来做自己的Radio Show。

     那天中午,在英国常见的牛毛微雨中,我们一行人“随风潜入夜”般走进学生宿舍。朋友忘了带大楼的门牌,所以我们随便按了一个宿舍的门铃,一个好心的黑人男生为我们开了门。走进大楼,七拐八拐,我们终于来到了所谓的“广播室”。一推开门,我立即震惊于墙上丰富杂乱的涂鸦。因为这所大学的建筑,表面看上去中规中矩四平八稳,没想到内里却潜藏着这么丰富奔腾的精神世界。然后我们走进广播台前坐下。一段音乐过后,朋友开始问:“So,你们觉得英国人为什么那么迷恋他们的‘一杯茶’呢?”

     这个问题像一块小石子丢入一潭死水,立即引起一轮激烈的讨论,大家都目睹了太多英国人对于茶的迷恋。

    

     我的房东太太是一个十二岁时移民英国并花了毕生精力试图融入西方以证明自己和英国人没有任何区别的灵魂。她觉得自己西化得“很完美很彻底”。所以,她形式感较强的“英国化”有时比正统英国人还要刻意。

     微胖而严厉,我们几个女孩子分别在她那所花园洋房没住多久就搬了出去。她甚至规定我们晚上回家的时间——十二点以前。因为晚了怕打扰她的睡眠。

     几乎每天下午四点,她腿脚不便的胖乎乎身躯都会从三楼主卧室准时下楼,进入一楼具有维多利亚风格凸肚窗的起居室。拧开广播,调到BBC 4。然后她再颤颤巍巍走进厨房,用那种最普通的电水壶烧一壶滚水,将一包Earl Grey Tea的茶包以及大量的糖放入粗陶茶杯。几分钟后,水开,她将滚水浇入、搅拌均匀。然后再从冰箱里拿出全脂牛奶,浓浓倒入。

     一本心理学期刊上的文章曾说,喜“多糖多奶”的人大多具有“贪心型人格”。房东太太其实不甚缺钱,但还多年骗取政府的残障救济金,隔三差五也会“讹”房客一些小钱。用了很久的托盘裂开她会说是我们弄坏的,硬要赔一个全新;立陶宛女孩搬走时墙上脱了点皮,其实就是正常的老化,她非要别人赔了50镑……

    

     她的下午茶,有时会独自坐在窗前,边窥视邻居举动边大腹便便地喝着;有时会邀请一帮大妈朋友们共同来喝,互相分享社区邻居的最新闲话。

     在这个沿海的半山社区,邻居们间几乎都相互认识,表面看上去一片和谐。但往往在这种下午茶里,是谣言最初的滋生地。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马普尔小姐》描述的那种下午茶场景,而房东太太在当地“下午茶闲话界”无疑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她那时正处于张爱玲《色戒》中易太太那样尴尬的年龄:既像贾府老太太那样喜欢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围在身边,又忍不住嫉妒,因为毕竟还不够老。于是她对房客极挑,而自己就俨然像一群人的妈妈和女王,牢牢“统治”着她屋檐所及区域。脾气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有时会为我们做各种三文治、Sunday Roast(周日烤肉)、煎牛排;有时又会大声训斥某个人锅没有刷干净、卫生没有打扫、关门太大声。更扭曲的是,如果哪段时间哪个女孩交男朋友了,她则会表现出类似于嫉妒的情愫,谁回家略晚些她脸色就完全沉了下来。

     离婚而没有子女。所以,对于她来说,下午茶是她人生中重要组成部分,用廉价的茶资可以换来无数闲话、意淫以及不负责任的恶毒评论。

    

     当然,这只是我遇见的一种极特殊情况,大部分英国房东是非常友爱的——曾经有一个房东甚至免费开车帮我搬家至另一个城市。同样,大部分英国下午茶,也都是愉快温暖的。

    

     茱莉亚·路易斯-德瑞弗斯(Julia Louis-Dreyfus)和杰瑞·宋飞(Jerry Seinfeld)

     一个布莱顿当地青年曾带我去了North Lane附近一家特别隐蔽的小茶室。油腻漆黑的招牌,使我完全忘了看店名。它的一楼很窄,大多数客人集中在二、三楼。推开小茶室的门,一股甜腻温暖的气息立即扑面而来。我一直不太喜欢过于甜腻的味道,有一种荼蘼的眩晕。

    

     Pan At Tea by Martin Mckenna

     那天,由于特别阴冷潮湿,我点了一杯热量惊人的热可可,朋友则点了一壶薄荷茶。付完钱后我们沿着吱呀有声的狭窄旋转楼梯向上爬行。来到三楼,我惊异地发现那里没有一个座位,全是铺在地上的榻,榻与榻之间放着一只小矮桌。这一瞬间让我觉得有古中国鸦片馆的感觉。然后我们就在各自的榻上半卧。这时我才知道茶馆里甜腻氤氲的气息来自于周围很多人在抽的土耳其水烟(“Shisha”/“Sheesha”)。那种烟的味道就很甜腻并时常让人有昏昏欲睡的晕沉感。

     看过《辛普森一家》电影版的人应该都记得弗兰德为巴特调得那杯热可可。程序繁复诱人,那几乎代表了一杯热可可或热巧克力的最高境界:一定要有悬浮奶油、半块威化饼干和棉花糖。我当时在无名茶室点的就是这么一杯热可可。在寒冷英国的那个飘雨午后,我捧着这么一大杯甜蜜温暖,轻轻一呡,心也仿佛瞬间暖融融了。

    

     查理·卓别林(Charles Chaplin)

     有个朋友住在曼彻斯特一个富人区。据说贝克汉姆曾经的房子就在那里。在那个社区,有个会计师将自己的房子设计成《三只小猪》那种童话故事里的茅草房,特别梦幻。有一次我们被邀去他家喝了一次下午茶——人烟稀少的社区似乎总会有一种淳朴的好客热情。

     那是一个英国难得的午后晴天。在他们家碧绿草坪的白色圈椅上,我们用他祖传的瓷器喝下午茶。比较奇怪的一点是,配下午茶的是他厨师做的生煎碎牛肉。剁的很碎的牛肉粒只将一面煎熟,旁边配上煎的金黄炸开的小马铃薯,微生的牛肉上铺一层厚厚的洋葱。吃一口牛肉洋葱、配上外焦内糯的煎马铃薯,喝一口“清而轻”的多塞特郡茶,真是一种奇异又不违和的搭配。会计师的宅邸在山谷中一处制高点,正是中国园林建筑理论“有亭翼然”的地方。

     当时夕阳西下,碧绿的青草瞬时被镀上一层金黄色彩,展眼望去,是那种英国特有的一望无际的奢侈绿色。喝着杯中“似重又轻”的茶,我脑中突然蹦出两个汉字:舒长。

    

     当时比那下午茶更难得的,是一种“人居”的境界。在乡下喝下午茶的感觉,完全不像城市。因为你视野所及之处,都是绿色。世界可以延展得的纵阔。并且迷离处的天际几乎是粉蓝的,粉蓝中又蕴有一点微青。

     我们的生活,或许朝九晚五,或许隐居恬淡,或许大富大贵,或许小富即安。然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人生而已。我们每个人自己选择的人生。

     张爱玲在《谈吃与画饼充饥》中曾说有一种西点叫“司空”,我去英国后才明白那原来是“scone”。张的翻译也太美,并且scone也正如张爱玲所说“比蛋糕都细润,面粉颗粒小些”。Scone是英式下午茶不可缺少的一个主角,我个人认为一定要抹上奶油和果酱方是完美的。虽极甜,但也不甚腻,有种“天人合一”的贴合。

    

     第一次吃司空是在伦敦附近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特点的小城,当时窗外是灌木丛、晚霞以及一种前途未卜、惺惺相惜的背景。那顿司空配下午茶是我在英国一个极好的女性朋友推荐我吃的,所以至今仍难忘。也是这个朋友,让我体会到很多英国美食以往没有发现之处,并中西结合地做了很多菜给我吃。“海内存知己”,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吧。

     一个人的生活,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小到在意每一件事,大到很多事似乎都不再重要。抓住那些能真正让你快乐的瞬间,然后,试图无限重复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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