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永信“绯闻”,有背景无答案
2015/8/18 三联生活周刊

     释永信的“绯闻”与八卦,严肃地说是个传统佛寺如何现代化的问题,由此而观,可以理解其间利益冲突根由。但是,这其间的引爆点——当事人是否破戒,既是我们可以得窥种种冲突的入口,却也是我们没有得到清晰答案的疑问。

    

     2005年4月6日,少林寺有关人员向方丈释永信汇报工作

     上世纪80年代的功夫热,把少林寺推上了风口浪尖。时势造英雄,山沟沟里的古寺成了海内外的圣地,也产生了1400多年的方丈从来没有面临过的问题,虽然没有足以一统天下的武功秘籍可以争抢,但是“少林寺”产生了巨大的经济利益,知名度带来的无形资产、功夫热产生的武校经济都在迅速积累。

     谁是这些资源的拥有者,在一个贫乏封闭的山沟里,显得尤为重要。释永信作为少林寺的方丈,看起来拥有这些资源名正而言顺,这也是他的权力空间,如果最终的调查结果,他确实要受到佛法和司法的双重惩罚,那这些资源是他犯错误的根。地方政府和旅游产业合作方港中旅从行政隶属和商业合同上也是作为名胜古迹存在的少林寺景区的合法经营者,还有那跟少林寺世代比邻的乡土社会,跟少林寺有历史和人情上的纠缠。

     释永信跟包围他的利益争夺者斗智斗勇很多年,成立公司维护无形资产的权益、整治搬迁周边村民、对门票提起异议、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等等,在一路非议里带着少林寺走向现代,却始终没有解决利益争夺的问题。这一次,他触动的是乡土社会里的人情,他身边的人组团举报他,武器是对僧人来讲最具杀伤力的犯戒。

     大部分人只关心释永信是否有妻有子,一个权威可信的调查结果既能让犯戒的和尚受到应有的处理,也能从此免于口水漫过少林寺,热点过了就不了了之对谁都不负责任。少林寺的是非隔两三年就在媒体上热闹一回,走点心就会看明白,是利益纠纷变了花样,核心矛盾没什么新进展。可既然轻易惹人关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老问题还是得讲清楚。而从旁观者的角度,社会天翻地覆地变革,弘扬佛法也在其他寺院里出现耳目一新的手段,少林寺却还陷在寺庙、村民、县政府、开发商的乡土社会里,解决着农村问题。如何走出去或者实现共赢,是释永信、少林寺、利益场里的各方在风波告一段落后应该思考的问题。

    

     少林寺创办的慈幼院照顾了很多孤儿

     “释正义”是谁

     武侠世界的血雨腥风总是从神秘人物的出场开始的。于是,7月25日,网上出现一个叫“释正义”的人,有节奏地抛出少林寺方丈释永信不守清规戒律、历史上的污点、生活上奢靡的“证据”,看起来准备充分又来势汹汹,信心十足地要把释永信从方丈的位置上拉下来。

     网上的口水刹那间喷向少林寺,可风暴的中心在外人眼里却还运转如常。中轴线上的游览区,从早到晚都游人如织,少林药局按时开业,小和尚一边看摊一边练习着武术招式,素斋馆欢喜地里食客也不少。8月7日,少林寺赴泰国访问团回到寺里,释永信中午开会听取汇报,下午,到少林慈幼院看孩子们练武功。慈幼院是2004年12月成立的救助项目,接收河南省民政和慈善部门介绍来的孤儿,累计接收了几百名。当天还有2004年首批进入慈幼院、现在已经是大学生的孩子到少林寺看望释永信。涉外活动也没停,乌泱乌泱的旅行团里跑出一队黑人武僧来,非常显眼。这是文化部的项目,从非洲五个国家选拔出来送到少林寺,跟着僧人的作息时间学习汉语、书法和武功,据说里面还有总统的警卫。

     游人看不到的僧人生活区里,其实是不寻常的。释永信的弟子们陆续相约来看望师父。我们遇到的第一拨是李阳泉跟从舟山赶来的师兄和来自郑州的师妹上山。李阳泉同少林寺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在少林寺的历史文化领域帮着做了很多事情,同释永信从朋友做起,机缘到了拜师成为俗家弟子。他告诉记者,师父现在的心情肯定不能是高兴的,但是状态比他想的要好,让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下山的时候,他在朋友圈里发出落日、树干的青苔和游人褪去的空旷寺院来表达内心的情绪,并告诉打电话来询问的朋友,不用担心,也别过多打扰风暴中的释永信。

     “释正义”是谁?李阳泉和释永信身边的人一开始都不知道,他们告诉本刊记者,从“释正义”发布的“证据”来源和操控舆论的手段看,不可能是一个人。调查需要时间。第一个结果在8月4日晚上公布,登封市政府官方网站发文,经核查,没有“释正义”这个人,其他事项正在核实之中。“释正义”在随后的几天,逐渐淡出舆论热点。但没有风平浪静,更猛烈的攻击在8月8日来临,释延鲁、李国营等人到北京实名举报释永信,拿出比“释正义”更为详细的内容。

     举报团里既有武僧团的前骨干,也有释永信的前侍者,都属于少林寺方丈身边的核心人物。带头的释延鲁并没有隐瞒他和释永信的矛盾,两个人有经济纠纷,并向媒体出示了转账的银行单据。而少林寺一方的回应是,释延鲁因为被迁单而怀恨在心,他被迁单的理由是:“他结婚了,还是两次,有老婆有孩子谁都知道,方丈说‘你不能当和尚了’。”熟悉少林寺的人告诉本刊记者。

     释延鲁的举报团成员都否认了自己是“释正义”。但是,“释正义”公布的“释永信户籍信息”、“郑州警方的笔录”,都属于除公安机关需要,或者进入司法程序之后律师经手,不能查询更不能流出的信息。虽然如此,但它还是坦坦然公之于世了,这当然奇怪。稍后,有当事人告诉本刊,登封警方的一位负责人被带走询问了。

     我们碰到的第二拨从全国各地赶来探望释永信的,是曾经在少林寺出家过的师兄弟,其中不乏跟释延鲁从小长大、情同亲兄弟的朋友。“我7月24日还去武校找他玩儿,他看起来很平常,25日出事儿之后,他在朋友圈里转发‘释正义’的内容,我让他删掉,他就把我删除了。”释延南告诉记者,他和释延鲁感情很好,即使他跟师父反目之后,也公开跟他来往,并且每次劝他去跟释永信和好,可这一次,他被拉黑绝交了。

     神秘人举报演变成师徒反目,县城里对少林寺知根知底的人兴奋起来。有知情人告诉本刊记者,释延鲁在当地很有势力,但是这钱和生意能做起来靠的是释永信的支援。而李国营也是释永信身边的红人。“方丈对他好得不得了,好得让别人嫉妒。释永信自己可能都不明白李国营怎么站出来反对他。”

     1500多年的少林历史、无数传奇,在当代出现了一个背叛师门的事件。常年习武的少林弟子互相之间声讨释延鲁的妖言惑众、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但公众只关心一件事情:永信大和尚是否犯戒。虽然真假难辨,可举报团提供了大量的细节,少林寺的官方回应是等待有关部门的调查结果,这个等待过程中,流言和猜测持续发酵。虽然亲近释永信的人告诉本刊记者:“你在身边认真看他的行为就知道,他是可以驾驭掌控欲望的。他在任何生活细节里都可以掌控,他所有的思维言行都不会被欲望控制,被生理的东西控制,他从来不会这样。”可没有权威的调查结果,这样的回应很无力。

    

     2014年10月,释永信率70人代表团到英国参加第三届(欧洲)少林文化节,并在开幕式慈善晚宴上展示少林功夫

     被迁单的永信

     这不是释永信第一次绯闻缠身。2011年5月,网上传“释永信因嫖娼被警方抓获”,5月8日,少林寺向登封警方报案。5月10日,警方立案,说要依法展开调查,追究造谣者的法律责任。10月份,又传言释永信同某女名人有染、包养北大女学生,并且生有一子。10月13日,少林寺对外发布声明,向社会征集有关证据,如果有释永信违法、犯戒的证据请第一时间向少林寺僧团举报,根据佛教内的规则,僧团有权罢免处理犯戒的方丈。有居士告诉记者,每次绯闻有关部门都调查过了,如果方丈有问题,不会等到今天发生。可无论释永信是否犯戒,以及发消息造谣的人是谁,并没有公开的结论。

     2013年1月份,诸多论坛的八卦版和地方版都发布长文揭发释永信的问题,跟这次一样,不但有大量细节,还涉及许多具体的住址,其中也提到了“释正义”举报中的刘立敏(明)、释延洁。不同的是,在2013年的版本里,刘立敏在深圳因与释延豹、释延虎发生矛盾找释永信调解而相识和发生关系,并且刘立敏在珠海发生车祸身亡了。这一次的理由是经济纠纷,还起死回生有一个用户名为“刘立明女士”的微博公布她与释永信发生性关系的“证据”。

     对同一个人持续多年的网络举报有点匪夷所思,可岳晓峰告诉记者,少林寺的方丈一般人是坐不稳的。岳晓峰十几年前写《释小龙画传》开始收集少林寺历史,成了当地对少林寺有研究的人,他告诉本刊记者,登封很小,是个熟人社会,没什么事情瞒得住,问几道就清楚了。他现在办了一本《中国少林》的杂志,经费来自释永信弟子化缘,只送不卖来弘扬少林文化。释永信被举报之后,利益相关者全部沉默,只有他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给外人提供一些理解这个是非窝的背景资料。

     中国佛教寺庙在1993年之前分为十方寺和子孙寺,十方寺接受云游僧人挂单,僧人一律平等,住持从其中选拔有修为和能力者。子孙寺的僧人是师徒关系,像一个大家族,住持传承类似于世袭制,从剃度徒弟里选出。少林寺是个子孙寺,岳晓峰告诉记者,少林寺现在的常住院从前并不住僧人,只有议事时大家才聚在这里,平时就像大家族的若干分支,散落在少林寺外,叫作门头房。经过战火和“文革”,少林寺只剩下西院和南院,有话语权的老和尚是当家人、西院的行正,和南院辈分更高的素喜和德禅。

     行正眼盲,但是精明强势,他是少林寺的功臣,不但在“文革”期间拼死保护少林寺的古迹和古籍,还通过上访要回了僧人对少林寺的管理权和门票经营权。行正上访的艰难和波折十分感人,并被广为传播。少林寺曾经穷得没有袈裟接待外宾,没有上访的路费,可随着电影《少林寺》的上映,门票收入可观。“80年代行正活着的时候坐的就是法国标致汽车了,那时候县委书记的车还是吉普车。”岳晓峰说。

     “深山藏古寺,碧溪锁少林”的意思其实也是说,少林寺在一个山沟沟里,土里都是石头,收成不好,一直很贫穷。迅速成为全国甚至海外知名的旅游景点,千年古寺成了聚宝盆。“我都想把少林寺方丈的传承写成电影,那真是惊心动魄。行正从1980年就开始思考接班人,先后有弟子永寿、后来很著名的海灯法师,以及崆峒派的李有荣被认真考虑过。”岳晓峰说。

     1987年行正和尚在洛阳圆寂,少林寺的接班人问题陷入了混乱。岳晓峰告诉本刊记者,德禅的胆子小、素喜是个没主见的老好人,这两个人是没有办法当好少林寺的家的。“释正义”提供的举报材料里,关于释永信的迁单,正是行正圆寂前后发生的。

    

     释永信

     释永信的权力空间

     一片混乱里成为理所当然的接班人,在岳晓峰看来,少林寺1500年的庆典是个决定性的事件。释永信的自传里详细回忆了这个经过:为了争取支持,他买了跟当时河南省委书记同一趟车票,到车厢里陈述了两个小时。他还把庆典跟当年的抗战胜利和世界反法西斯胜利50周年联系起来,设计了祈祷法会的环节,请佛教界有影响力的法师们共同主法祈祷世界和平。释永信在自传里袒露了办庆典的心路历程:从领导角度讲,支持寺庙搞庆典是对寺庙和宗教的一种尊重;从寺庙本身讲,是向社会展示的一次机会。他的长处是审时度势,不仅表现在办庆典仪式上,而且他把武功热变成了少林寺行走世界、扩大影响的名片。

     年轻的释永信如何从少林寺的僧人里脱颖而出,在岳晓峰看来,武僧团是第一步。“少林寺历史上就有武术表演,但是武僧团的说法是释永信发明的。1987年,释永信发起成立了少林武术队,并在1989年更名为少林寺武僧团。”武僧团的第一次外出演出是在1989年6月,释永信带着24人在海口工人影剧院演出少林功夫,引起轰动。从此以后越走越远,1990年底,应日本武术协会邀请,释永信和少林武僧团在日本的电视台、南韩学校、东京杏林大学等处表演了十余次少林功夫。

     当时少林寺的当家人是名誉方丈德禅,素喜协助工作,岳晓峰告诉本刊记者,永信负责少林武僧团跟在少林寺里当家是两回事,少林武僧团里既不全是僧人,人员也不固定。但武僧团的外出表演成了少林寺同外界交流的渠道。

     少林功夫的名气被越来越强化,找上门来的人非常多,释永信成了一个机会平台。释延孜是释永信最早的徒弟之一,他告诉记者,90年代前期,广东的黑社会猖獗,当地到少林寺请释永信派一个武功高强的师父去做教官,他领了师命在广东待了整整两年。回到少林寺不久,释永信又跟英国当地的慈善组织联系,把他派到英国去弘扬少林文化。他从此在英国定居,一住就是十几年。在出国还不是很普遍的90年代,释永信最早的徒弟们几乎都被送到国外,有的经营着少林寺投资的禅宗、功夫中心,有的自立门户,但是大多以武术为招牌,围绕着少林文化为中心。

     除了少林功夫,少林寺的名气和实力也让释永信治下的少林寺收了很多下院,地方政府希望借少林寺盘活旅游资源。少林无形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钱大梁告诉本刊记者,下院的资产并不在少林寺名下。通常的运作方式是少林寺出钱整修寺院,派出一批人管理,等运转起来之后就自我发展。这是一种公益捐助,虽然不追求经济利益,其实是宗教团体弘扬佛法、扩大影响的方式。“中国不是每个寺院都像少林寺一样游人多,很多僧人是非常艰难的,没有门票收入,供养也不多。方丈的方法是有时候直接给红包养着,有时候做个大法会、带着武僧团去热热闹闹,让大家都知道这个下院,未来一起支持。”

     昆明少林寺就是这种模式的典型。官渡的四个古刹被少林寺接收,挂牌时释永信出席仪式并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根据报道,挂牌三个月游客就明显增长带动镇上的消费。作为昆明少林寺的配套,还开了一座少林武术职业学校,李国营被释永信派去负责。但显然,后来他与少林寺以及释永信闹崩了。

    

     由非洲五国选拔出来的学员来到少林寺学习武术、书法和中国文化

     少林功夫的利益纠葛

     一眼望去,释延鲁是释永信徒弟当中的既得利益者。上个世纪90年代末,释延鲁一边在少林寺当僧人,一边租下寺庙东边的民房办武术学校,一开始只有100多人,经过几年的发展有了几百人的规模。据知情人回忆,释延鲁的武术学校越办越好是少林寺整治周围环境的拆迁之后,他把学校搬到了登封县城,在最近10年越办越大。

     武术学校是登封的一大产业,当地教体局算过一笔账,除了学费之外,如果每个学生每年消费6000元,登封就有4.2亿元入账。但并不是每一个开武校的人都能成功,知情人告诉本刊记者,许多当地的老拳师开的武校都因为招不到生源而倒闭了。30年来,登封武校的三巨头是塔沟、鹅坡和小龙。塔沟武校被当地人称为世界上最大的武术学校,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2008人打太极拳,表演者都来自这所学校。他的创办者刘宝山出身武林世家,是官方认定的“少林十大拳师”之一,他的弟弟是塔沟村的村支书。塔沟在当地的根有多深,外地人一看就明白,当年少林寺周边拆迁,唯一没有把学校搬下山的只有塔沟武校。鹅坡的创办人梁以全也是“少林十大拳师”之一,曾经是比赛成绩最好的登封体委所属的少林武术体校的校长,后来创办了鹅坡武术学校。而小龙武校的创办人陈同山也出身于武术世家,他的儿子释小龙曾经随释永信出访台湾,后来成为中国大陆最著名的武打童星。

     释延鲁是外地人,可现在武校的规模已经超过了小龙和鹅坡,直逼塔沟。知情人告诉记者,如此成就不在于武功高强、经营有方,全靠释永信和少林寺的扶持。“他师兄弟有生源都介绍给他,而且他出去都打着少林寺武僧团总教头的名号。实际上根本没有武僧团总教头这个位置,少林寺是下过聘书还是盖过公章?”知情人告诉本刊记者,释永信各种接待活动,释延鲁都跟着出头露脸,慢慢就跟地方上的干部关系好了,领导们来见过方丈就去他那里接待了。登封市重要的旅游项目少林禅宗音乐大典,直到现在用的都是释延鲁武校的学生。这都给争夺生源增加了砝码。

     释延鲁好几年的时间都把招生办公室设在少林寺常住院里。知情人告诉本刊记者,这个最厉害了,外地人不懂登封的武校,到了少林寺,看到招生办公室,一定觉得这个才是正宗。释永信和释延鲁彻底闹翻也是因为这个招生办公室。根据释延鲁的举报,释永信要求他支付使用办公室的费用,他先后两次转款到释永信的账户,第三次不愿意出了,释永信命人锁上了办公室,并声明少林寺并未开办武术学校。

     释延鲁的成功是因为使用了少林寺的无形资源,释永信给他站台、少林寺内办公室的使用、各种机会,这些应不应该收费、收多少、是释永信的供养还是少林寺的收入,并没有合同来规范。释延鲁陈述的经济纠纷来源于此。

     保护无形资产,少林寺开了寺庙里的先河,注册成立专门的公司来维护。钱大梁告诉记者,团队都是国内乃至世界上领先的,可那些外国经验只能用在登封以外企业对少林无形资产的使用上。登封范围里还是个乡土社会。“延鲁找方丈这事儿那事儿,方丈让来找我,找我就得在规范的合同下进行。他又不行,回去找方丈。我遇到几次他在那里哭,我一看就出来了,里面是师徒关系,这时候我插不上话。”钱大梁说。

     谁是少林功夫品牌的使用者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在登封是个拎不清的事情。钱大梁告诉记者,从品牌管理的角度这个是大忌,混淆了出家人、在家人,少林寺和外面武校的关系。可这一块儿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每一个武校的名字都是登封市政府审批的,武校合法取得资格,政府也有审批收入,把这个拿掉影响跟政府的关系。武校不能使用少林招牌更不可能,少林寺是子孙庙,很多当地人跟方丈的师父、师父的师父有关系,乡里乡亲的,不能打掉饭碗。

     少林功夫在登封就以混沌的人情社会存在着。少林寺有大型表演需要用人,武校的学生和老拳师会来免费帮忙,少林寺有出国交流的活动,老拳师和地方武术名流有时候也以少林功夫交流团的名义跟着去。钱大梁告诉本刊记者,只要一动这一块的利益——释延鲁就是典型的例子——一定会发生激烈的矛盾。

     老生常谈的门票矛盾

     登封很多熟悉少林寺的人都告诉本刊,他们不明白既然已经翻脸多时,释延鲁为何突然出来举报释永信。释延南告诉本刊记者,自从师徒反目,他从中劝说过许多次,释延鲁的回答是,他跟师父的矛盾,只有他们两人最明白。这一次的导火线是什么,没有任何迹象。

     因为几件举报“证据”的来源是公务机关,少林寺跟当地政府的门票矛盾这次也被卷了进来。门票之争贯穿了20多年,有研究宗教的学者告诉本刊记者,宗教场所跟旅游景区的矛盾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只有少林寺闹得人尽皆知。行正方丈圆寂之后,登封市政府在离前往少林寺唯一通道1公里的地方建了一座仿古牌坊,并且设立了售票处。有一段时间,政府在外面的牌坊卖10块钱一张票,少林寺在山门卖8块钱一张票,游客想走进少林寺,必须买两道门票。1994年,登封政府设立了门票管理所,由政府统一收门票,分成30%给少林寺。行正老和尚上访夺回的门票经营权,又被政府拿回去了。

     这是在素喜和尚当家时决定的。岳晓峰告诉本刊记者,现在看来释永信最像他师父行正方丈,行正当年盲眼上访,硬是把少林寺从文物部门要回佛门,释永信后来也坚决抵制了少林寺上市。

     2009年,登封市政府跟港中旅合作成立港中旅(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游有限公司。这年底,媒体刊发了“从有关渠道”得到的文件内容,少林寺拟定2011年上市。消息一出,公众哗然,批评声四起。登封很多人传说,这个消息是释永信捅给媒体的。他很讲究策略,引起舆论关注之后,又走了上层路线……之后,少林寺上市彻底没人再提,甚至影响到国家政策的制定,2012年国家宗教局等10个部门联合下文,禁止寺庙道观上市。上市之路被释永信给堵住了,但少林寺跟登封市政府的门票官司仍然纠缠不清,2013年,少林寺以拖欠门票为由把登封市下属的嵩管委告上法庭。

     所有矛盾,深究之下,无不与各种利益冲突相关;也正是这种冲突性的利益关系,延伸出目前种种被包装的正义故事——其外形,又有极其吸引人注意的绯闻。

     尤其,出家人为了钱打官司,不太符合公众对佛教徒的印象,这是少林寺的软肋。流传很广的一句话是当地官员对媒体说:和尚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释永信在自传里,对此有自己的解释:少林寺是大乘佛教的道场,从历史上看大乘佛教就注重庙产、靠自劳自耕谋取发展。他主张佛教入世,只有积极入世才能了解众生、了解他们的所想所需,达到普度众生的目的。

     少林寺不但积极入世,还投入的是世俗社会里的商场,利益纠葛更是多了一重。释永信的身边人告诉本刊记者,如果是彻底的商业化,其实可以挣很多钱,可他真的实行这些的时候,又拒绝这些东西,因为这种事情就会得罪人。很多人围绕着释永信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给出主意、来服务、无偿借什么东西,渐渐就想跟释永信合作开发企业。“方丈挡掉了很多人,可这些人会觉得给方丈做了很多事情、天天跑来跑去就想着这个事,你还不帮我。有些人就走了、怀恨在心,这样得罪了很多人,很多人恨他。”

     举报的杀伤力

     同绯闻一样缠绕着释永信的,是对他财产的质疑。从前的网帖里说他有海外账户,“释正义”、释延鲁则举报他侵吞少林寺的财产。想弄清楚释永信的收入构成是件很难的事情,供养没有收据和发票,除了礼物、红包等,还可以是其他形式。有居士告诉记者:少林寺有一个合作公司,整个公司其实都是对方实际出资,但当事人把一大半股份送给少林寺。这也被解释为一种供养。

     2005年,少林寺在常住院东北角建了禅堂,能够同时容纳300名僧人。禅堂是丛林的核心、僧人求得开悟的地方。每天早上4点半,少林寺的僧人们在禅堂里开始一天的宗教生活。禅堂不许女众进,但居士告诉记者,那才是真正的少林寺,少林寺排在第一位的是禅不是武。禅堂恢复之后,少林寺每年都会举行禅七法会,全国各地的禅者来此大作修行。岳晓峰告诉记者,禅七法会要有实力的寺庙才能办,因为要供给僧人们49天的食宿、还要赠送路费,开销不小。这是一轮悖论:不入世,无足够丰富的经济收益,少林寺无法壮大自身,弘扬佛法;可一旦进入经济循环,世人的不解:和尚为什么要这么多钱——又形成世人认识上与少林寺实际状况的冲突。何况,认真考察起来,传统佛寺的供养制,与当下的“现代企业”制度,又未必合辙。重重叠叠的矛盾,不容易理清楚。

     在释永信的支持者看来,在方丈这个位置上,他做的事情是合格的,可对于僧人来讲破戒是个硬标准。

     我们到了释永信的老家安徽阜阳颍上,那里是著名的贫困地区,经济不发达。他家的老屋坐落在农田边上,是三间红砖房。邻居告诉本刊记者,从前他家是瓦房,倒了重修成现在的样子,但已经搬走好多年了。释永信的父亲在水电局工作,母亲带着五个孩子下地种田,跟其他农民家庭比,因为有父亲每月30多块钱的工资,他家的经济条件要稍微好一些。

     “这个村子里都姓刘,是一个大家族。”村里人告诉本刊记者,农历五月初,释永信父亲去世,他曾经回来过,只住了一晚,发给每个老人1000块钱。韩明君是谁,刘家的亲戚和村民都不回应。河南省佛教协会的工作人员曾经回应,释延洁的俗名并不是韩明君……究竟事实如何?比起前述各种复杂利益纠缠,这个八卦式的问题似乎更容易获得答案,但它至今仍未有答案。

     (实习生吕慧、胡雨薇、刘畅对本文亦有贡献,应采访对象要求,部分匿名)

     ⊙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总第850期新刊,版权归本刊所有,请勿转载,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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