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录 | 月份牌上的游戏
2015/8/23 三联生活周刊

    

     彼时摩登落到这小片张上,小玩物亦踏进了时髦生活的场子。

    

     它原本就是天生的玩物。花俏面皮,玲珑小巧,又以方形居多,让人觉得该归到扑克牌九一类,日长无事,聊以消遣。“烟画”一名,蘸了文艺汁水,而Cigarette Card,译为“香烟卡片”,则全是柴米油盐的气息。

     “香烟牌子”是上海人的称呼,指烟包中之物。举国之辽阔,烟画称谓不一而足。北方人称为“洋画”,因其从西洋舶来。广东人给它取了个“野人头”的诨名,大概看不惯凹眼凸鼻的外国人。到了香港,则直呼之为“公仔纸”,显是将其鉴定为孩童玩物。

     书面的称谓则更见斯文。经常见著报刊文字的称谓叫做“洋烟画”;见于政府公文的官称是“香烟画片”或“花片”,终未统一。在烟画全盛的上世纪三十年代,有人下了功夫,为其设计了一个专用字,字音为烟(yan),意为“出自纸制卷烟包中的一种长方形的画片儿”。之后公著报端,拟为其统一正名,却也无果而终。

    

     人们借月份牌凭吊的,多是绰约的老上海摩登女郎。李欧梵在《上海摩登》中解读一名哈德门香烟广告上的女子,用了鸳蝶派的语言:“她别在襟上的花带著模糊的激情,一种因可怜和悲哀而变得酸苦的激情……我发觉女郎的脸令人忆及著名影星阮玲玉──她在1930年左右声名鼎盛,是一个伟大的偶像和一个激情女子,但最终因爱自杀。”

    

    

     画家郑曼陀的作品

     1914年,郑曼陀首先运用擦笔水彩画法于月份牌之上,他为审美书馆所画的《晚妆图》,也成为月份牌画法之滥觞。擦笔水彩画技法很快为大家所掌握,成为月份牌画的主要形式。1915年,上海开办女学,提倡女性解放,女学生成了十里洋场的时髦主角。郑曼陀笔下的清纯女学生一时风靡沪上。是时,从学堂或大街上走出来的旗袍美女,都似从画中走下来一般。

     此时距离上海晋隆洋行首开香烟赠品之先河已有二十余载。1886年,晋隆洋行在每包 “品海”中附书一张:“如有人将吸剩‘品海’香烟空盒数至五十个寄往公司或亲自送到上海晋隆洋行者,以此画图一本回赠,也堪玩目也”。此画册即“品海“小书,文图对照,色彩绚丽。烟商从中看到利益,烟画、月份牌等香烟赠品遂发展起来。初期,香烟画、月份牌的内容丰富多样,从历史掌故、戏曲人物、市民生活、古典美人、摩登女性无所不包。

    

     至1912年前后,中外商业竞争激烈起来,香烟赠品较之前发展更为昌盛。上海印发月份牌作广告之用的中外厂商,为数甚多。占据首位的是英美、南洋兄弟和华成三家烟草公司。据《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史料》所记载,1923年该公司广告费内月份牌一科预算即达四万元。公司当时受外商英美烟公司的倾轧,处境十分不利,“幸月份牌精美,才得以行销”。商家们多是闻利而动的,故香烟广告画在日渐昌隆的同时,种类也单调起来。至其发展到鼎盛时代,已然是“烟中多为颜如玉”的局面了。

     其间,出现了一大批专业从事月份牌画的画家,大公司如英美烟公司者,则自设画室,高薪聘请知名画家。当时的画家中,除郑曼陀外,知名的还有胡伯翔、周慕桥、杭樨英、徐泳青等人。其中,以杭樨英影响最大,在他笔下,诞生了最为经典的上海摩登新女性:时髦艳丽、修长丰腴、略带着西洋的味道,却又精到地体现了东方的审美情趣。她们烫发、穿高跟鞋,看好莱坞电影,参加各种时髦运动。

    

    

     杭樨英笔下的上海摩登新女性

     香烟广告上,若只有一个角色,多半为女性。理查德·克莱恩将香烟的魅力归结为“卡门的魔力”,源于其自由精神—— 放在民国初年追求自我独立的女性身上,是新摩登女性的姿态。

    

     1920年,英美烟公司发行了一套名为《中囯交际花》的美女肖像烟画。这组烟画发行时间很长,在当时的“红锡包”、“哈德门”中俯拾即是。画中的每一位女性,无论妆容还是衣着,都是新潮的样式。每帧肖像旁边,以金色印其芳名。这种大胆无谓的自我推介,才是当时社会的时髦风尚。

    

     对于烟客——多半为男性——而言,香烟广告上这些美丽的游戏主角,不过走向另一个独角游戏的招引——吸烟。马拉美描述这种状态说:“整个灵魂被召集起来/当我们缓缓吐出的几个烟圈/在另外一些烟圈中消失”。烟圈升起的那一刻,吸烟者——不论性别——以一种伟大者般与世无争的神秘姿态,平静而富有男子气概地从环境中撤离。

     萨特看来,吸烟有仪式的意味:“吸烟时的美妙景象,实际上是香烟火葬式的典礼。对香烟毁灭性的占有,其象征性地满足了我对于整个世界毁灭性占有的幻想。吸烟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点燃了,变成了烟雾,并被我吸进体内。”—— 在这象征性的游戏中,世界被吞纳入了腹中,只余下吸烟者,独自与香烟牌上摩登女进行着幻象游戏。

    

     在1934年的《妇人画报》上,徐迟与郭建英以诗画共绘了一个红宝石幻境。这个幻境,大约也是每个吸烟的孤客与香烟牌上的女郎们的游戏:

     “我抽着Ruby Queen 的纸烟的时候

     有着Ruby Queen的火柴匣

     有着红宝石似的美的迷惘。

     一个矿夫的我,

     抽着Ruby Queen的时候

     我有着一个Ruby的女性。

     矿的产物的Ruby的玉

     缕缕地烟起

     Ruby的发是可爱的。

     唇是典丽地在上升的使我迷惘了。”

     在主角为双人的香烟牌上,有闲谈的交际花小姐,也有并肩的女学生,渲染着或真或假的姐妹情谊。还有红男绿女, 演出一场半推半就的拉锯战,情调是张爱玲笔下的探戈,一场“有礼貌的淫荡”。

    

     画着舞场的烟纸上,仿佛刘呐鸥的《游戏》在上演: “在这‘探戈宫’里的一切都在一种旋律的动摇中——男女的肢体,五彩的灯光,和光亮的酒杯,红绿的液体以及纤细的指头,石榴色的嘴唇,发焰的眼光。中央一片光滑的地板反映着四周的桌椅和人们错杂的光景,使人觉得,好像入了魔宫一样,心神都在一种魔力的支配下。”

    

     故事由二人构建,情节简单成一条线:在舞池里,两个肢体抱合了,愉快地相爱,再愉快地分开。女人先一步隐去,男人尚在凝视铺道上的脚印,须臾,也叫“这饿鬼似的都市吞了进去了。”

     还是在舞场,这出刚刚演毕的游戏,借一支烟,再次点燃,烧到穆时英的《黑牡丹》里:他抽着烟,她也抽着烟。就这样坐到下半夜,待场子散了,便和那些快乐的人一道,走到吹着暮春晨风的街上去。他们没有交换姓名。可他感到,压在脊梁上的生活重担减轻了许多:“因为我发觉了,一个和我同样的、叫生活压扁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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