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 | 描述就是扼杀,暗示就是给予生命
2015/10/22 三联生活周刊

    

     去年到布拉格,很奇怪地竟没有意愿去逛博物馆或者美术馆,主要原因是整座城市给人的视觉感已经浓度太高,每天都被刺激得缓不过来。到最后两天,我彻底放弃预备的行程,早上起来后,也就大致找个方向,随便搭上一辆电车,晃到看起来已经很远的某处市郊,然后再下车,步行,一路走走看看吃吃喝喝地回到城里。

     所以后来别人跟我聊布拉格的艺术,我说真不好意思,只记住了两个雕像,街头的。此外还去看过穆夏(Alphonse Maria Mucha)博物馆,这位19世纪新艺术运动的代表人物虽说成名于巴黎,长期客居美国,却是捷克人,可惜布拉格这个博物馆里没有几件原作,还打理得像个收门票的菜市场,好生让人失望。

    

     穆夏博物馆

     记住的两个雕塑,其中一个毫无悬念的是卡夫卡像,坐落在叫做城市广场但其实很小的街心花园里,从我住的宾馆出门,过条街再拐个弯就到了。布拉格整座城市和卡夫卡实在是连体了,这个生长在布拉格的奥地利籍爱尔兰裔犹太德语作家,现在成了布拉格的符号。有张旅游地图就叫卡夫卡地图,上面标注了他和家人住过或有过关系的每一处地方,几十个圈圈几乎把老城区都覆盖了。我曾专门留出一天,按图索骥,找了一遍他从生到死有过关联的每处门牌,当时感慨他父母真是典型的传统犹太商人,在布拉格市中心的老广场周边,几乎每条老街都有他家租住过的房子或者开过的小商店旧址,可以想见,那个被记述曾给卡夫卡一生带来极大压迫感的小商人父亲有着怎样的现实和勤苦。

    

     布拉格街头艺术家罗纳的卡夫卡雕像

     卡夫卡青铜雕像是艺术家罗纳(Jaroslav Rona)的作品,整齐穿戴了西装和礼帽的卡夫卡骑坐在一具同样穿了衣服却没有脑袋和躯干的空壳之上,确是名人纪念雕像中令人印象深刻。捷克政府从2001年开始设有一个“卡夫卡文学奖”,获奖作家除了能获1万美元奖金,还会获颁一座小铜像,就是以这个卡夫卡雕像为范本制作的。

    

     切尔尼的卡夫卡头像

     布拉格还有一个卡夫卡头像,是捷克艺术家切尔尼(David Cerny)的作品。切尔尼以前卫著称,布拉格到处都是他受到争议的作品,比如2011年他在Artbanka青年艺术博物馆的院子里做了一件作品,名为"Guns",即四把枪口相对的手枪悬置在空中。还有2013年一个竖起中指的巨大紫色雕塑,安放于伏尔塔瓦河面,据说中指的方向即是总统府,是艺术家在向当时的捷克政府表示不满,是他自己1991年那件用来政治抗议的粉色苏联坦克雕塑的延续系列。不过后面这几件作品在我看来都太过显义了,虽然因为争议而成为政治话题,于艺术却不够长久的智性魅力,反不如这个卡夫卡的命题作文有深意。大卫·切尔尼还有一件作品叫做《吊起来的人》,将一个等同于真人大小的玻璃钢雕塑吊在一栋建筑边沿,悬于老街巷之上。据说这件作品曾因太像一个正在自杀的男人而被居民报警。评论家对它的解读是说切尔尼以心理学家弗洛伊德为原型,暗示他曾试图自杀的经历。如果真是如此,这个弗洛伊德像比他的卡夫卡像还将“永垂”于纪念雕像的历史。

    

     布拉格歌剧院

     我在布拉格记住的另一件雕塑,其实还是和卡夫卡有那么一点关系。老城里有个布拉格歌剧院(Stavoviske Divadlo),卡夫卡曾在那里十分短暂地工作过,编写剧本之类。这是卡夫卡地图上的一个编码,那天当我逛到那条几乎无人的老街上的时候,在剧院建筑前面的一角看到了这座青铜雕塑: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坐立在街头的披着斗篷的人,然而斗篷里面空空荡荡,没有面目,也没有躯干。他就那么孤零零地沉默地坐立在阳光和建筑的阴影之下,一半明亮,一半阴霾。有衣装革履的人们匆匆走过他,有一个卖艺的乞丐坐在他脚下,拉着他欢快的破烂的小提琴。我在他面前站了很长时间,拍下照片,又绕过去找到铭牌,仔细看了雕塑的名字和艺术家的名字。但在离开布拉格之后,每次想起,记住的却只有自己站在雕塑前那种突如其来的伤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作品和艺术家的名字。不过,记不记得名字也不重要,作品对我来说已经是永久记忆。我有时觉得它叫“空洞”,有时又好像记得它的名字是“巫师”,或者“被拥抱的一个影子”。

    

     布拉格泰恩教堂

     上个星期应邀去中国国家博物馆,参加一位捷克女雕塑家安娜·高美(Anna Chromy)的展览开幕,竟意外地在几十件作品里面看到了这件雕塑。原来它的名字叫做《心灵的斗蓬》(Cloak of Conscience),也原来竟是这位女雕塑家的成名作。简介中说,这位女雕塑家出生在捷克,父亲是个音乐家,到巴黎学习艺术期间曾是萨尔瓦多·达利的学生,也是目前唯一获得过“米开朗琪罗奖”的女雕塑家。这个“斗篷”的意象,成为她至今为止的艺术创作中最重要的一条线索。对此,安娜本人有这样一个描述:“这件斗篷的中空部分是由我们的灵魂、我们的良知和我们的创造力所填满的,而这些正是能使我们获得永生的因素。”是的,在整个展厅那些更为巨大或者被金色所粉饰的醒目作品里,这件“斗篷”仍是唯一令我踟蹰而不想马上挪移脚步的一件,尽管在看到题目和阐释之后,它已经不复有布拉格的阳光和阴影之下的那种缠绕而不散的力量。

    

     捷克女雕塑家安娜·高美的作品《心灵的斗篷》

     法国摄影大师罗伯特·杜瓦诺(Robert Doisneau)曾在美国记者保罗·希尔对他的一次采访中谈到,有一种“孤立的图像”——“有些图片,因为一些不寻常的元素或怪异的构图,不仅可以拥有惊人的生动外观,而且还可以焕发出至深独特的氛围,看过这样的照片,它会在你的内心留下印记”。

    

     切尔尼作品《吊起来的人》

    

     切尔尼作品《枪》

     绘画或雕塑,其实也是一样,任何时代都会有这样一种“孤立的作品”,具有以记忆或缅怀的神奇力量。前些天我对英国雕塑大师理查德·迪肯(Richard Deacon)做了一次访谈,他也说到,有一种他所称的“自主的作品”,它们可以不依赖于任何外在帮助——物理的环境,也包括时代或者政治的环境——而独立呈现意义。

     杜瓦诺还说,“描述就是扼杀,暗示就是给予生命”,他不记得这是谁的话了,但确实,这就是关键。

     ⊙ 本文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请勿转载,侵权必究。

     | 回复以下 关键词 查看过往精彩内容 |

     释永信 | 侯孝贤 | 美食阅读 | 孤独之书 | 天津爆炸 | 下午茶 | 宁泽涛 | 黄渤 | 邪教杀人案 | 一人食

     三联生活周刊一本杂志和他倡导的生活长按二维码 即关注

    

    

    http://www.duyihua.cn
返回 三联生活周刊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