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摩托看世界 | 早就在山顶等着你的猪笼草
2015/10/26 三联生活周刊
有个经典笑话说，无论科学家们想出什么好主意，仁波切们早就在半山腰等着了。不过仁波切爱好者们也别高兴得太早，有一种猪笼草比仁波切去的还早，人家早就在山顶坐半天了!
猪笼草学名叫做Nepenthaceae，是一种产自南亚热带地区的珍奇植物。所谓“猪笼”其实就是一个捕虫囊，内含消化液，能够将误入其中的昆虫消化掉。2007年，德国伍兹伯格大学(Würzburg University)生物系教授乌尔玛·格拉菲(Ulmar Grafe)带着几名学生去文莱研究猪笼草，惊讶地发现当地有一种神奇的猪笼草竟然掌握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个高深的哲学道理，简直就是植物界的仁波切。
原来，格拉菲手下的一位研究生偶然在一株猪笼草里发现了一只蝙蝠，他将这只蝙蝠从猪笼里拉了出来，意外地发现它竟然还活着，而且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似乎是在里面睡觉呢。这件事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大家足够的重视，格拉菲认为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偶然现象，那只蝙蝠是误打误撞地飞进去的。但后来学生们又接连发现了好几只在猪笼草里睡觉的蝙蝠，格拉菲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几天后，格拉菲读到一篇论文，提到在文莱的沼泽地里生活着一种奇怪的猪笼草，这种草属于莱佛士猪笼草(Nepenthes rafflesiana)的一个亚种，因为猪笼很长，被称为加长型莱佛士猪笼草(N.rafflesiana elongata)。这个品种不但外表缺乏能够吸引昆虫的鲜艳色彩，也不会分泌任何昆虫喜爱的气味，其体内的消化液含量也很少，从液面到笼口之间有一段15厘米长的空间，昆虫很容易逃脱。换句话说，这种猪笼草看似非常不适合捕食昆虫。读完这篇论文，格拉菲灵光一现地想到，那只蝙蝠恰好就是在加长型莱佛士猪笼草里发现的，也许蝙蝠知道这种草比较安全，故意将其作为栖息地？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格拉菲教授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猪笼草是故意这么做的!要知道，自然界没有活雷锋，猪笼草之所以允许蝙蝠这么做，甚至在很多方面予以配合，显然是有目的的。
那么，蝙蝠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了猪笼草呢？格拉菲首先想到的就是蝙蝠的粪便，因为其中富含氮元素。他知道这片沼泽地的土壤严重缺乏氮元素，而猪笼草之所以要费尽心机地捕食昆虫，就是为了获取昆虫体内的氮。但昆虫不是那么好抓的，猪笼草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才能成功。况且昆虫抓一只就少一只，如果能够不杀死猎物，而是让它活着，就能不断地为自己服务了。
难道说这种加长型莱佛士猪笼草天生有慧根，竟然想出了这种双赢的办法？
格拉菲教授是个科学家，不是仁波切。他知道在科学界提出一个有趣的想法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去证明它。此后的证明过程堪称生态学研究的范本，值得大家好好学习。
首先，格拉菲教授带领学生们在文莱的一片沼泽地里待了6个星期，每天逐一观察其中的223株加长型莱佛士猪笼草，结果发现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有超过四分之一的猪笼草曾经被蝙蝠造访过，而且所有来此休息的蝙蝠都是哈氏多毛蝙蝠(Hardwicke's Woolly Bats，学名Kerivoula hardwickiihardwickii)，这说明蝙蝠绝对不是意外落入陷阱的，而是故意为之。
然后，格拉菲教授在17只蝙蝠身上安装了小型无线电定位装置，花了12天的时间对这些蝙蝠的行为进行定向追踪，结果发现所有蝙蝠都是在白天睡觉的时候才进入猪笼草，夜里再飞出来觅食。这种蝙蝠平均体长只有4厘米，非常适合躲在加长型莱佛士猪笼草的猪笼内。
顺便插一句，这种蝙蝠平均体重只有4克，为了不干扰它们的飞行，格拉菲教授专门定制了一批很可能是有史以来最轻的无线电定位装置，每只只有0.4克重!
以上这些结果说明此种哈氏多毛蝙蝠飞进猪笼草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休息，而加长型莱佛士猪笼草是其最佳选择。后来科学家们还发现猪笼草内没有让蝙蝠讨厌的吸血寄生虫，这也是蝙蝠喜欢猪笼草的一大原因。
解决了蝙蝠的问题，下面再来看看猪笼草。为了证明这种猪笼草确实能从蝙蝠粪便中收益，菲拉格首先分析了有蝙蝠和没蝙蝠这两种猪笼草体内的氮含量，发现前者明显比后者高。其次，如何证明这些多出来的氮元素确实来自蝙蝠粪便，而不是昆虫呢？这就需要分析氮同位素的比例了。昆虫尸体和蝙蝠粪便中的14N和15N的比例是不同的，分析显示猪笼草体内的氮元素比例偏向于粪便，而不是昆虫尸体。
格拉菲教授甚至还估算出了猪笼草的食谱。计算结果显示，长型莱佛士猪笼草所需要的氮元素有33.8%来自哈氏多毛蝙蝠的粪便。
至此真相大白，长型莱佛士猪笼草果然是猪笼草界的仁波切，早就在山顶等着我们了!
且慢!这种猪笼草真的有那么仁慈么？不见得。上文说了，长型莱佛士猪笼草体内只有三分之一的氮元素来自蝙蝠粪便，其余的氮大都来自捕杀的昆虫。格拉菲教授在这片雨林里找到了不少其他种类的莱佛士猪笼草，捕捉昆虫的效率是长型莱佛士猪笼草的7倍，这说明这种长型莱佛士猪笼也许正是因为在捉虫方面有缺陷，在和同类的竞争中败下阵来，这才不得不去吃蝙蝠粪便的。作家们完全可以根据这个案例再写一篇励志故事，教育大家一定要努力奋斗，争取做人上人，否则只能去吃屎。
这样的故事已经有好多人写过啦，它们的名字叫做“心灵鸡汤”。即使在鸡汤界，猪笼草同样是位高手，早就坐在山顶等着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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