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王》何以风靡世界——“让观众相信一个神奇的时刻”
2015/11/23 三联生活周刊

     “相比多媒体影像,这更接近纯粹的舞台呈现,观众们知道这是竹片,是丝绸,但他们在进入剧院的时候,他们会抛开自己的这种理智的判断,愿意相信这是一轮真正的太阳。所以这种观念上的转化是我们艺术呈现和舞台制作的时候最想要追求的一个目标——让我们的观众去相信这样一个神奇的时刻。”

    

     朱莉·泰莫导演的音乐剧《狮子王》剧照

     朱莉·泰莫是公认的全能天才。她把庞大牛羚群雷鸣般奔腾过非洲大草原的场景搬到舞台上(音乐剧《狮子王》),震撼了全世界戏剧界。她赋予弗里达(Frida Kahlo)那些传奇的画作血与肉的真实,以女艺术家的内心,细腻还原了另一个传奇女艺术家的生命(电影《弗里达》)。甚至她曾勇敢地把莎士比亚剧作中间最不主流,且最残暴黑暗的罗马史剧《圣诗复仇》(Titus Andronicus)改编成一部电影,而这部莎剧在戏剧界早以冷僻可怖出名。1923年英国老维克剧团好大喜功要上演莎翁全集,硬演了这出戏,观众看到台上好人坏人通通在开场几分钟里就一个接一个倒地而亡,都忍不住拍手笑起来。泰莫的电影却真拍出了幽暗无底的人性深渊——狂乱的罪恶,悲愤的复仇,被强暴、断手、割舌的拉维尼亚(Lavinia)裹一袭白裙,欲言又止,唇边鲜血汩汩流出,成为莎翁改编影史上最触目灼心的一幕。

    

     电影《圣诗复仇》剧照

     朱莉·泰莫是史上第一位得到托尼奖肯定的百老汇音乐剧女导演,并且《狮子王》为她将最佳导演和最佳服装设计两座最重要托尼奖奖杯一并收入囊中;2002年她凭借第二部电影作品《弗里达》获得了6项奥斯卡提名,收获包括最佳化妆、最佳音乐在内的两座小金人。绮丽华美的视觉效果、端庄而灵动的戏剧语言是她的招牌,令她通行于电影界、戏剧界、前卫艺术领域,甚至文化评论界。“天才”是泰莫的合作者们提及朱莉最常用的一个词语,甚至著名的麦克·阿瑟基金(Ellen MacArthur Foundation)早在1991年就将24.5万美元的“天才”荣誉正式授予了她。

    

     朱莉·泰莫导演的罗马史剧《圣诗复仇》剧照

     “天才是个人们挂在嘴边却从不会认真的一个词,但你知道这个词真就是属于她的。迈克尔·卡里是舞台剧《狮子王》中与朱莉合作完成面具和木偶设计的同事,在他的眼里,朱莉是那种具有不可思议能力的女人。我几乎是跟不上她的节奏的,她闭上眼睛再张开眼睛,一个非常厉害的主意就出现了,她的身体好像有神奇的功能,可以接收到宇宙中漂浮的奇幻信号。”

    

     朱莉·泰莫

     带着由此而来的想象见到朱莉·泰莫,第一眼却还是先被她的美震惊。修长的身材,澄碧的双目,蓬松的金发,小巧的脸庞,富有感染力的微笑和表情,精确表意的肢体语言——这才想起她也曾经是一名演员。她8岁就是波士顿少儿剧院《灰姑娘》的主演;15岁时就曾经作为交换学生游学斯里兰卡;16岁高中毕业之后,她来到巴黎,跟随法国表演大师贾克乐寇(Jacques LeCoq)学习过哑剧表演。

     1974年从欧柏林学院(OberlinCollege)毕业以后,泰莫以学术研究身份前往印度尼西亚,研究东方剧场偶戏和民俗学,在那里她花了4年时间,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作品:雪路(Way of Snow),这个作品为她赢得了在巴厘生活和工作的机会,后来她便在巴厘开始了自己的国际化演艺文化公司(Teatr Loh.)。

    

     朱莉·泰莫导演的电影《弗里达》剧照

     1978年泰莫返回纽约,评论界和剧场艺术家们都对她富有创新意识的创作表示欢迎,泰莫式的面具、超大号的木偶,还有符号式的舞台雕塑,成为一股流行,泰莫把自己的创作理念带入了一部又一部百老汇作品,令观众耳目一新。她也很快开始集中于创作自己的作品,比如首先把自己训练成为莎士比亚的行家,成功地将《暴风雨》、《驯悍记》等莎翁名作重新搬上舞台。很快年轻的朱莉·泰莫在百老汇占有一席之地,这些转眼就已是三四十年前的往事,但时间坐标在泰莫一如往昔的优雅活力面前,似乎也失去了存在感。

     音乐剧《狮子王》无疑是泰莫作品之中最通俗易懂的一部,却也为朱莉·泰莫带来人生至高峰的荣誉。这部剧自1997年11月在百老汇首演,迄今长盛不衰,票房总收入位居百老汇票房榜第一,并翻译成中、德、法、日、韩等七种语言,在全球先后有21个版本上演。至今朱莉还喜欢给人讲起当初受邀导演舞台剧《狮子王》时的插曲,当时她正休止舞台工作,以前卫艺术家的身份工作尝试装置雕塑等艺术创作,听到电话,她也没觉得这是多好的主意,于是很直白地说,自己没有看过动画片《狮子王》,在当年动画片《狮子王》是如此流行的一部电影,似乎全纽约的人都看过了不止一遍,竟然有人说自己没有看过,这反而把迪士尼公司的人吓了一跳。

    

     音乐剧《狮子王》剧照

     “听他们的语气那么惊诧,于是我就去看了看那部动画片。看到当中有一幕,就是大草原上所有动物在追逐奔跑的画面,我发现自己就已经在想怎样把这样的一个场面搬到舞台上,这会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同时也是很有意思的挑战,在舞台上去呈现非洲的草原、丛林、各种动植物,这得需要好多好多的面具、木偶、装置、雕塑,我说好吧,我来试试。”

     朱莉·泰莫并不是那种我们印象里只负责说戏而已的美国导演,她设计戏服,与艺术家和手工匠们一起设计面具、木偶,舞台背景,甚至她亲自编舞、编曲,还为《狮子王》试着写起了歌词。《狮子王》是朱莉·泰莫的音乐剧,那就意味着不只是大投资而来的大场面而已,泰莫将东方式的写意式布景与精湛的人偶、雕塑和装置设计技巧炉火纯青地发挥在舞台上——竹简丝绸连缀而成的太阳,在舞台光影呼应下,营造出神秘而东方的轮回意象;几十个头顶草皮面具的演员齐舞,构成生动蓬勃的草原;人物通过动物面具进入动物的角色,而面具位于人物头顶,并不直接覆盖人物的面部,人物本身和动物角色之间是充满张力的并列与对峙;出于女性创作者的本能,泰莫丰满了故事中的女性形象:辛巴的恋人母狮娜娜,甚至她也把男性角色拉菲奇用非洲女性萨满形象取代。

    

     音乐剧《狮子王》剧照

     实际上,我们根本无法轻易地将《狮子王》与其余的朱莉·泰莫作品区隔开来,比如总有人会在《狮子王》中看到与《圣诗复仇》之间的照应。“《圣诗复仇》和《狮子王》都有宏大的神话背景,《狮子王》里的角色也都是莎士比亚式的人物,有古典主义母题的复仇故事,有那种食物链的意象、吞噬者,或者,我们都是吞噬者。动画片里的故事对于音乐剧是太过于短小简单的,于是辛巴的经历在音乐剧里会更加的丰富,可能会有些稍微黑暗的成分,当然最后是拨开黑暗找到了光明。《圣诗复仇》和《狮子王》,对我来说都是讲故事的材料,而我的工作是呈现出故事的力量。”泰莫女士告诉本刊。

     朱莉·泰莫是因为音乐剧《狮子王》的中国区选角和改编而来,在上海已经待了几日,甚至还亲自去乌镇戏剧节凑了凑热闹。她不否认,中国或者是她未来中的新一站。

     * * *

     三联生活周刊:东方式的写意化的布置一直是你的舞台特色。你是怎么想到这样的设计方式?事实上在多媒体技术越来越便捷普及的今天,可能一些简单的灯光投影就可以完成很写实的效果。

     朱莉·泰莫:的确,我们今天有非常先进的技术,所以想要舞台上有片草原或者一轮太阳的话,可以按钮一按,马上就会有一个很漂亮的太阳出现在屏幕上。但是这不是我们想做的。这样的话人们就感受不到神奇,感受不到魔力,感受不到精神层面的东西。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游走在东南亚、日本等东方国家,这种经历,尤其是亚洲的戏剧给了我很多的创作灵感,我把它们尽可能地运用到我的创作当中。比如《狮子王》开场非常引人注目的第一幕就是一轮太阳升起的景象,这也正如《狮子王》那首主题曲《生生不息》,讲述的是生命的轮回。这是全剧的主题,圆形是我们整部剧贯穿中心的一个形象,这有点像一个象形的表达,表达了我们故事里最核心的含义,类似的剧中木法沙戴的面具也是一个圆形,我们使用的羚羊奔腾的那些由轮子构成的装置,也突出了圆的意象,当然这轮太阳是重点。

     我们的这轮太阳首先是由一片片的竹片构成的圆,然后上面覆盖着染过颜色的丝绸,在我们开场歌曲开始之前它是整个叠在地上,大家可以看到中间是有一个绳子把它们串起来。等到我们歌曲响起的时候,大家可以看到我们这个太阳像一个真的太阳一样缓缓升起,有微风的配合,有灯光的渲染,赋予这轮太阳好像是在闪耀的颜色和律动,像在非洲大草原上升起的真正的太阳。对于我个人而言,每每看到这一幕都有一种喜悦和满足在其中。

     三联生活周刊:你刚刚提到了“纯粹的舞台呈现”这个概念,这部戏里面,小到萤火虫,大到成群的羚羊、草原上的飞鸟走兽,都是通过演员和装置配合演出呈现的,你毫无遮拦地把演员和装置一起暴露在舞台上讲一个动物世界的故事,这会造成某种混乱吗?你自己的思路是怎样的?

     朱莉·泰莫:比如羚羊,有时候数百只一起出现,我设计了那种有齿轮联动的装饰,一个演员可以掌握几只羚羊的奔腾,几十个演员就形成了几百只羊的羊群,因为我也是这部剧的服装设计师、面具设计师和木偶设计师,创造这一切的过程很有趣。我们的演员也是我们舞台呈现的一部分,就像是我们有30个演员,头上都戴着这样一块像草皮一样的帽子,他们营造出来一个大草原的感觉。然后中间我们有我们的木偶,在草地中间穿梭,看上去的画面就像电影里面的长镜头一样,但是它并不是影片,它是真实的在剧院里面上演的戏剧表演。我们的观众可以真实地看到我们的表演者在操纵这个装置,看到这个东西是怎么运作的,这是非常重要也很有意思的一点。因为我们觉得这个故事和讲故事的手段是同等重要的。所以演出的时候所有的演员是观众清晰可见的,这是戏剧的一部分,非常真实有机的组成。

     三联生活周刊:因此面具呈现的动物角色形象和演员的脸也是并列的。

     朱莉·泰莫:之所以会想到同时呈现我们的演员和动物两个形象,这个也是来源于我当时看电影尤其是看到刀疤这个角色的时候的感受。虽然《狮子王》是一部动画电影,但是通过语言配音加上动画表情的呈现,我仿佛看到了那个配音演员本人在演这部电影。我感受到这个人和这个角色形象是融合在一起的。

     并且我本人对木偶表演和面具表演有一些不那么西方化的理解。比如在中国,有一些舞龙舞狮的表演也是通过人来操作,人们看龙狮,其实是在看舞者的功夫;在印尼和日本,他们的木偶戏,是通过人来操纵这些木偶,人们看的不仅是木偶,也是演员。于是我就有了这样的一个灵感。

     况且现实而言,我们这部音乐剧也不是像《猫》那样,演的是小的动物,脸上化好妆你就可以演猫了,我们有一些很大的动物,有一些是成群出现在舞台上的动物,飞禽走兽无所不包。要怎么去表现这些不同的动物形象是个棘手的问题,尤其因为歌剧演员是要唱的,也最好不要拿面具把他的脸挡住,在演员脸的上部去做一个面具,这样的一个双重呈现可以解决实际的问题,并且创造出很美妙的张力。

     三联生活周刊:确实,对木法沙和刀疤而言,在舞台上他们真的给观众人兽难辨的双重呈现张力。

     朱莉·泰莫:因此你可以充分欣赏到演员的表演。比如木法沙是国王,可以看到我们圆形的元素在他身上也有很多呈现。他的面具是圆形的,袍子也是圆形的,木法沙身上的东西都是对称的,他作为国王,有一种非常庄重对称的感觉。那么我们的演员,他在表演时的动作,都非常的稳,每个步子,都非常庄严,而不是随随便便走上台的一个人。

     然后刀疤呢,他走路时腿脚是稍微有点瘸的,他一直都拿着一个权杖,走路要一直靠着它走路,这是不稳定的。所以演员的肢体动作也是两边歪斜,不是那么的稳,永远在变化。同时他脸上也有一个疤,他的面具设计大家也可以看到,不是对称而是扭曲的,而且有很多棱角和变换在里面。所以他的走路和行为可能会让大家联想到像大蛇那样,就是有很多弯曲,很多不对称的动作,戏装、肢体语言和面具设计都是细致相容的,所以即便是双重呈现也不会有任何混乱和失控的可能。

     木法沙作为国王是很稳地站在舞台上,看上去是人的样子,但是当他愤怒的时候,动物的兽性一面就会体现出来,他们的面具往前,动物的一面会展现出来。而原本木法沙他拿的宝剑可以放在前面就变得像动物的前腿一样,刀疤他的权杖也可以放在前面像动物的前腿一样。这个灵感也是来自于非洲他们的戏剧表演,他们在表演动物的时候,是拿两根木棍放在前面当作前腿。所以这就是我们另一个人与动物的双重呈现。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美国戏剧电影界著名的女性力量代表者,《狮子王》显然是个有鲜明父权色彩的故事,你却尽所能地增加了女性的存在感?

     朱莉·泰莫:我的确愿意做出这样的努力。故事总是人类社会前进的重要的一环,至今我们也没有足够的机会在电影戏剧里看到有力存在着的女性角色,我感到幸运的是,当自己是那个讲故事的人,有可能为这样的局面做点什么。在《狮子王》电影里面,辛巴喜欢的女性是娜娜,我们在音乐剧里对她进行了一个更加丰满的塑造,她从一个柔顺的代表着家园和温暖的简单符号,成为一个非常坚强非常有性格的人物,甚至我给演员穿上的那件紧身的上衣,全部是拿珠子一颗颗编织出来的,这是整部剧中最考究的戏服之一,这件上衣让娜娜看上去璀璨夺目。甚至那件紧身衣的布料也都是由我们纽约的工作室手绘完成的,我们结合从非洲搜集而来的原始图案展开原创设计,再用东方的印染技巧,手工完成这些精美的图样,用一切的细节增加了这个人物的存在感。

     拉菲奇这个角色也是我们对原著所做的比较大的一个改动。原先拉菲奇是一个男性角色,但是我们在音乐剧里面把它做成了一个女性萨满的角色。在童话故事当中,我们很少看到那种正面的年长女性形象,尤其是那种坚强、幽默、有智慧的女性角色。传统戏剧故事里面母亲这个角色往往也是被淡化的符号化的,少有的年长女性角色常常就被呈现为女巫,或者干脆被排除在人类故事之外。我记得当时我们在纽约的工作坊讨论剧本,说到这一点。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她是来自南非的一位歌唱演员,听说我要指导《狮子王》,她很感兴趣。那天我又接到她的电话,但我坦言说自己非常喜欢她的才华,可是《狮子王》里没有合适的角色让她来表演。她是个很有魅力的非洲裔女人,她在电话那头爽朗大笑说:“女人啊,到了一定的年龄真的没有角色给你演啦!”听她讲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灵光一闪,我问她:“在你们南非那边那些通灵的灵媒里面有没有女性?”她说基本上那些强的有实力的都是女性,也有男性的萨满,但大部分都是女性。于是我们就有了这样一个改变,女性萨满代替了拉菲奇。这个角色也给我们这部剧带入了很多精神层面灵魂层面的东西。在她的服装设计上,她周身挂了非常多的瓶子呀草药啊一些治疗的东西,这也是我从非洲当地汲取的灵感。这是个重要的角色,她唱了全剧第一首歌,我们整部剧是要用非洲人特别的声线来唱这样一首特别的歌,而且她也是贯穿全剧的一个角色,虽然这个故事非常好理解,但是我们也需要这样一个指引的角色把整个故事串联起来,我最满意的是,这个角色也是一个非常睿智的人物,她是女性,她代表着智慧。

     ⊙ 文章选自《三联生活周刊》总第862期,版权归本刊所有,请勿转载,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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