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话题 | 我们所说的爱情这种东西
2015/12/12 三联生活周刊

    

     凌森宇是一个典型的亚裔帅哥。去英国以后就成了Jack Lin,东方的神秘眼睛、健身很好、喜穿黑色,对西方的音乐和电影有着痴迷般的见解和自己构筑的世界。

     他家住在校外一片分布着月牙形道路的维多利亚式红砖建筑群。有着让人窒息的黄色银杏落叶街道和和童话般精致的屋宇。走过一段长长的废弃铁路桥,翻过墙,就是那片梦幻的极不真实的社区。

     两个人的吸引,可以很真也可以很假。“真”就是内心深处你知道。你看到那个人就会无来由开心,没有看见他(她)时,就像有层“翳”,蒙在你的心上。“假”就是这种感情如此脆弱,顷刻间就能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他们是在户外吸烟的时候认识。安娜有着那种憔悴脆弱自弃的美。见之忘俗。他当时只觉得或许是自己东方的审美认为任何外国女孩都漂亮。日后才明白她是真的美。在校园里她随便穿一件铅灰色大衣坐在图书馆门口白色的冬青树下抽烟。如此不屑于自己的美貌,又如此显著地引人注意。她脸上一点化妆也无。只涂了无色的唇彩、刷了浓浓的睫毛。并且故意让睫毛的黑色强烈晕开,在下眼睑处。

     有的时候,爱情真的只是一种直觉。他想。

     他不由自主走上去问她有没有火。她略带嘲讽的将一只银质打火机递给他。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母亲死前,留给她的唯一物件。

     在寒冷的风中他非常羞赧,然而一切又呈现出一种极其美好的样子。所有最初的最初,当然都是极其美好——在所有美好想象没有被戳破之前。

    

     她眼神冷冷的、冷冷的,始终冷冷的。然而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看法当时都是如阳光般温暖。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她的阴郁吸引了他。因为她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和绝望,并且,异常清醒。

     她有个朋友在海边别墅举行party,她邀请他去。

     他们避了人。在那个海边别墅的露台上,拿着香槟,望着远处不真实星光下的大海。一切呈现出一种深蓝色的梦幻。深蓝色、浅灰色、月白色,然后,是一种并不可知的坠落。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前女友的party。他无意中被当成了垫背和棋子。但是他也并不在乎。只要和她在一起,就是高兴的。

    

     天鹅绒窗帘、帷幔、壁炉、钢琴。一切是如此英式,一切就也如此是自己心中的一个梦。

     那一瞬间,他能感到她“吻”的不真诚。但他还是如获至宝。因为有时,人们对于“倾心”,其实是没有任何选择。

     在中国,他似乎从未体会到爱情可以如此“悲壮”。那时他有太多选择。隔壁的校花、邻座的女生,校园里最出风头的那个。而始终没有机会,去真正承担些什么。

     那晚他第一次把安娜带回家。其间他瞥见她手腕上的伤口。新新旧旧、纵横交错。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灵魂,或一种什么样的人生。他不可知。只是明白,一切其实都是无怨无悔。

     从此以后。

    

     有时他们一起去海边的小电影院看电影。晴天的街道,爆米花,海盐冰淇淋。一切都很美。那种伸手能触到海的感觉。那种闭上眼就飘来的海水的咸腥味。他只觉得幸福终于不只是一件只在书中出现的事。

     看电影的时候。他在黑暗中悄悄握住她的手。脆弱、白皙、无着。一切觉得是属于他的又不属于他。

     散场时,已是午夜时分。他们又去深夜的海边默坐。一切有种很静止又很明媚的感觉。他分不清那是真实还是幻境。因为只要有她在,一切仿佛就有种不真实的美好。他也不想将她如此神化。只是那时那些感觉,分明都是真的。

     他开车送她去上课。停在教学楼门口她走下来。他看见她在阳光下的影子被瞬间拉长。周围人羡慕嫉妒又恨。

     有时她在黑暗中绝望地说:“人们的爱情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明知没有明天还是要陷入。为什么明知一切将走向毁灭还是要活着每一秒。为什么黑暗总如此充满诱惑。为什么明天永远不会来。”

    

     后来家里终于知道了他在英国的事。知道他和一个白人女生已在校外同居,天天不去上课,挂了好几科,花钱如流水。

     父母疯狂干预。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英国这个陌生城市。为了儿子的前途,为了儿子的人生,为了,“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母亲扯了自己的头发在地板上又哭又闹。他母亲是中国古式深闺培养出来的那种”娴静淑女“,然而不知为什么此刻,为了他,竟然也能如此不顾仪态起来。

     父亲坐在乔治式苋木写字桌上不停抽着烟斗,眉头间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凝重。

     安娜当时安穿了一双黑色网眼袜、配平底军装靴,上身一件无袖的长体恤,侧面露出里边黑色bra隐隐绰绰的痕迹。

     凌森宇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爱情,为什么就这么艰难。

    

     父母离去后他在自己一楼的起居室内疯狂弹着钢琴。犹疑不决。安娜坐在橡木地板上,静静等了他一夜。他知道她在等待自己的决定。等待他像一个男人一样挺身而出、做出决定并敢于承担。

     爱她,就要爱到撕心裂肺、爱到天涯海角、爱到无所不惜、爱到没有任何后悔和胆怯。

     年少时我们的感情都那么纯粹那么脆弱。就像黑暗中依稀沙沙的小树林。你们经过,闭上双眼,世界仿佛只剩两个人的那么简单。

     然而他始终不发一言。一夜了。他始终不发一言。

     “Such a pussy.”

     凌晨前她收拾行装后离开时,这样对他说。

     有的时候,我们谁伤了谁的心,其实都是一瞬间的事。但是这一切也是一种不可避免。安娜是不要任何有一丁点”勉强“的感情的。一旦对方有任何一丝的犹疑,她都会毫不犹豫的抽离。

     哪怕,彼时她多么爱他。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有人说她在葡萄牙某个小旅馆当waitress,娴静淡然;有人说她在美国西部某个地方和一群嬉痞road trip,狂野不羁。他一瞬间觉得赧然、淡然又深入骨髓的寂寞。从此以后将没有人懂他了。从此以后也将没有人爱他。

    

     他为她哭了很多次。然而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去寻找到她。并且他知道,以她的性格,找到也已是结束。于是,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他终于明白,弹钢琴不发一言的那一晚,他已是彻底失去她了。

     晴朗的夕阳中我们面对自己的爱情。发现很多其实根本就从未存在过。但是,凌森宇相信自己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会记得自己生命中一个叫安娜的女子。他和她是如此接近爱情,然而,毕竟一切没有换来厮守的奢侈。

     想起他们曾一起开车去苏格兰的悬崖。盘山的公路,一环又一环的险情。夜晚他们停泊在一处有星星的地方,从冰桶里拿出啤酒默默喝着。仰望星空,彼此无言,然而双手,却比任何时候都握的要紧。

     有的时候,感情不一定要永远是滔滔不绝、口吐莲花。有时爱情就是一种默契。你们坐在一起,相对无言,然而一切又是一种极熨帖的,天下人没有一个能比过、能超越的。

     最后一天,他回国。整理行装的时候,在他们共同喜欢的一本书,萨特的《恶心》里,发现了那枚银质打火机,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爱情故事都是作家编出来骗人的。”她曾经说,“我们的感情,都是在这世间最终不存在的东西。一旦燃烧,便是毁灭。”

     现在想来,真的是,惆怅旧欢如梦。

     有的时候,我们会怀念某人,并不是因为某人多么重要,而是因为,某人存在于我们“唯一”的青春。

     每个人都向往传奇。因为它太美丽。但当你真正触碰过以后,才发现一切不过都是一场过于繁华的假象。

     (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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