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话题|“选战”之外的台湾
2016/1/23 三联生活周刊

    

     我们每个人在人生中,都有着自己的忧郁和不定。有些忧郁被否定了,有些不定被稀释了,但是,那样,也并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

    

     住在台北内湖一座山旁边的高层公寓。那几天刚好下雨,于是风阴阴的冷。早晨起床,拉开通往阳台的门,一股澄澈山风立即猛烈灌进,我捧着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坐在阳台椅子上慢慢喝。深吸一口气,一股因为不一样空气而涌上来的窃喜,让我顿时筋骨疏松。

     出门搭“捷运”。稀稀朗朗的台北地铁让人不那么压抑。地铁中有夜间妇女专区,从女性站在地铁门外白线的那一刻,就全程都有摄像监控,让夜间出行的女生,多了一丝保护。防止“痴汉”的一个有效措施。

    

     在忠孝东路上行走,经常能看见台湾那种极古老的房子,三毛、白先勇文本的旧时代影子。破旧的沿街二楼,棕黄色墙体上挂着绿色牌子,写着“某某出版社”、“某某牙医”。经过一幢暗粉红色的大楼,上边大大小小挂满各种夜总会、卡拉OK的招牌,让我不禁想起周立波“水深火热”的梗,心下忍不住暗笑。

    

     台湾朋友跟我说台北的路其实也很好记。蒋中正当年来台湾的时候,其实是将他心中一整个中国的影子,按照原本中国的版图,对应浓缩在台北那片小小的地域。“因此有重庆路、杭州路、南京东路……三条横的即是三民主义,所以才有民族东路、民权东路、民生东路……”她说。

     我一看地图,发现“长安西路”,果然是在西边。南京东路也很对应中国地图上南京的位置。但当然,也不是全部一模一样。隐隐中似乎能触摸蒋介石当年退守台湾的某种心态。

     晚上,台湾朋友带我去了一间很有名的姜母鸭店。一片热闹市井的店堂,让人感觉,这样热闹的店,一个人去是真的不行的。

    

     冬天吃姜母鸭真的很适合。于是不大的店堂里挤满了人,甚至坐到了外边的人行道上。面前桌子上挖了个洞,六边形中间穿孔的台湾黑炭妥帖地堆在炉内。不久,店伙端来被熏得发黑的砂锅瓮,里边是静止的混黄色姜母鸭汤。水开,如滚滚黄河,我们将小S最喜欢吃的猪血糕和高丽菜、炸豆皮、木耳放入其中,边涮边吃。烫的滚滚的菜、滋补的鸭汤,再配上冰镇的台湾特有的蜂蜜啤酒,一切用恰到好处形容,已属低调。

     正在吃着,我突然瞥见店堂左侧墙的上方,贴着一条红色横幅,上写:勿谈政治。正在这时,朋友突然低声说:“天哪!那是不是五月天?”

     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黑色T恤、戴灰色帽子的男子,和一群人走入店内。

     “好像是玛莎。”朋友轻声确认。

    

     受邀去友人家参加聚会,认识了独立摄影师Lynn。她目前有一个自己的工作室和在全世界范围内奔跑的很酷的生活状态。她给我看了她在美国独自Road Trip的照片。两个月,从洛杉矶到芝加哥。并且她那时刚巧手机出了毛病,以至于一路上精心准备的playlist没办法播放,所以整个公路旅行是没有任何音乐的。她静悄悄过了两个月没有音乐、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生活。路过加油站时以垃圾食品果腹,和加油站小哥瞎聊天。路过小酒馆时她进去喝啤酒,醉汉总在探讨人生意义。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奥克拉荷马、阿肯色、田纳西……她在沙漠与森林中穿行,很多天的景色,都是一条笔直如线的公路以及公路上的白线,就这么一直开着。她看见熊在吃鹿、鸟在飞翔、刺猬闪躲、猎鹰孤傲。

     我一直对敢于一个人公路旅行的人极为佩服,因为那么漫长的需要一人独处的时光,该得多么耐得住寂寞,并且真的得有很多thoughts需要在广袤无垠的国道上稀释。

     近年来接触的台湾年轻一代总让我产生这种相似感慨:他们真的很喜欢旅行。我时常想着,或许正是由于身处这样一个小岛,才让他们产生那么强烈的走遍世界的欲望。曾经三毛的“万水千山走遍”让我们认识到一个女人内心的泅渡可以多么宽广,如今,这个岛上正出现越来越多这样的人。

     “你真的永远无法体会,当我在美国横贯东西,公路旅行的时候,经常一整天的景色就是沙漠。那种始终没有边界的感觉,在台湾真的很少体会到。地理上没有边界的感觉,让我如此迷恋。”Lynn说。

     在内湖住了一阵子,我也住腻,于是将住所换到了大安区,师大附近一处极古老的公园社区。住的公寓楼本身虽然是新的,但四周都是一些灰黑蒙尘的台湾老房子,早上可以看见上了年岁的阿嬷坐在小板凳上准备年菜。一大堆即将要做的卤蛋放在洗澡用的那种大铜盆里,她用清水和刷子一只一只洗着。我心中不由一阵感伤。老人家一年到头盼的,无非也是这样一个游子归家的日子。

    

     我在附近一处很深的小巷子里的一家很老的店买鸭血豆腐。在问口味的时候我用普通话跟老板娘说微辣。旁边老板娘的母亲却说:“弄辣一点,’他们’的口味,要更辣的。”

     我知道“他们”指的是大陆人,内心只在一瞬间觉得有点刺耳。只有一瞬间。但几乎在下一秒,我就瞬即想通了。面容和蔼的阿嬷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或许去旅游的大陆游客,面对岛上基本上还是比较清淡的饮食,总不可避免要辣的,于是久而久之,阿嬷就形成了某种固有印象。

     其实,在台湾,很多时刻,你还是能感觉到民众的善意。在桃园机场下飞机后,我去搭机场巴士,在等的时候我不太确定那班巴士什么时候到,于是随便问了身旁的一位大叔。他努力帮我盯着大屏幕上的时刻表,发现果然没有显示时间。“怎么回事呢。”他嘟囔着,“我也不知道。”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

     我当时讪讪的,心想没关系,反正喇叭里到时会播出车次。过了几十秒,发现那个大叔居然拉着车站工作人员走过来,耐心为我解释我等的巴士什么时候到,我要在哪个出口等。

     那天的台北刚巧下雨,很冷,但是,我心中却感到了一股浓浓的暖意。

     有的时候,我们真的要相信一种人性本身的美好。尽管在这世上,你会遇到很多无聊和阴险,但不要因为这些格局不大的消极,而遗忘了很多其他的美好。

     很多时候,我们对于事情的看法,不应该来自他人,不应该来自媒体,而应该真正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在西门町一处不起眼的临街小店,我发现了极好吃的台湾粽子和鱼丸汤,他们叫做“棕汤”搭配的。鱼丸汤的清甜让人觉得恍若初恋,肉粽里边的肉多到夸张,而且,除了肉还有花生、咸蛋黄、板栗、香菇…美中不足的是味道都有点偏甜。我正在吃的时候,门口一辆黑色宾士发动,接着我身后桌独自吃饭的一个黑衣中年男子,缓缓起身,走进门口司机开好门的宾士…我不由一阵窃喜,感觉自己从来不看攻略也能误打误撞找到好店。此时正逢门口民进党“扫街”的宣传车路过,喇叭的喧哗通街可闻。大选前的最后一天。

     隔几天,我去花莲看海。住在一座背山面海的高坡,一座孤高的建筑。灰色墙体,已被海水湿气熏得生苔。早晨醒来,微明的天色,藕荷色窗帘大开,窗外,是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的青白色大海。翻滚的,是欲望,是潮湿,是人的内心所永远填不满的一些东西。

    

     梳洗完毕,我撑着伞,沿着斜行山路和微微湿雨,走进一家叫做“枯蓝”的海边餐厅。海边风很大,又夹杂着台湾冬天的雨,一切显得更加迷濛起来。坐在二楼阳台面海的桌子,我披着一条厚披肩,侍者端来一份“云朵咖啡”,一碟松饼。“云朵咖啡”应该也是台湾特有的一种事物吧,《康熙来了》里边的曲家瑞老师推荐过两次。此刻眼前棉花糖的“云朵”在咖啡热气的蒸腾下,簌簌下着糖雨,和不远处海上的微雨,遥相呼应。

     经常有人说,不明白你们“看海”、“听雨”何以可以看、听一个月的。同样那片海,看久了不觉得腻吗。但是当我坐在向海的窗前,大团大团阴色的云慢慢逼近、接着,远处天雷滚滚,开始起雾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契阔,仿佛一整个世界都可以输掉的感觉,只要内心足够坚定。

     纵使一切泯灭,我们还有自我可以相信。

     晚上,我从卧室下楼去冰箱里倒威士忌,路过客厅,只见落地窗外一片黑暗。我拉开门,一股猛烈的海风灌入温暖的室内。我突然间无比清醒。一切都是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这是这样一片土地,三毛曾在这里“拾荒梦”的拖树根回去当艺术品,余光中曾在海边不时想着“在这头在那头”的,九把刀曾在这里追了多年的女孩,还有不可忽略的琼瑶阿姨。但是,于今天的我们,这片土地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是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楼下,一个人用口琴寂寞地吹着《鹿港小镇》。台湾的一切,也就随风潜入夜了。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部分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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