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绝、毁灭与浪漫 :村上春树的日式恋爱世界
2016/2/28 三联生活周刊

     当我们随着《挪威的森林》中那架波音747一起起飞,我们也就不可抑止地飞入村上春树那个包含着爵士乐、威士忌、孤绝、深夜边大海,以及一种深重悲哀和邈远孤独的爱情世界。

    

     村上春树(1949~ )

     孤独

     大多数人熟悉村上春树,是从《挪威的森林》开始。大多数人被拽入他所构筑的那个关于音乐、酒精、孤独,以及对于某个异性如疯草般生长的爱情世界,也是自那本书始。曾经中国文青风向标式的一本读物,唤起了很多人心中绵长不断的爱情遐思。

     村上春树所构筑的日式恋爱世界,其中一个重要的维度,便是“孤独”。这一点和日本国家的地理属性也相关。作为一个岛国,在其上出生、成长的灵魂,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一个岛屿出生的作家曾叙述过自己一生时常被一个噩梦惊醒:独自一人在一片四周濒水的小岛,周围没有任何依靠而只剩一片茫茫的水域。淹没在世界范围内的孤独,没有人能解救,也没有人能慰藉。

     从医学角度看,日本是“孤独死”病例在世界范围内最突出的国家。这个“无缘社会”也催生出一种新的职业,“孤独死现场清洁员”,被誉为“世界上最忧郁的工作”。

     20世纪70年代是村上春树最好的青春期,也是日本经历了战后重整、复兴、发展、建设后的年代。在战后20年间,日本经济持续增长,迅速蜕变为资本主义世界中仅次于美国的第二经济大国,在实现重工业、化学工业化的同时,也实现了农业现代化。那时《哆啦A梦》也已开始连载,日本漫画界迎来了新旧浑然一体的新时期。《哆啦A梦》其实某种程度上就反映了70年代日本中产阶级家庭的常貌。村上春树对这个年代的极其迷恋导致了他创作的几部小说——《且听风吟》、《1973年的弹子球》、《挪威的森林》等,都是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为背景,他的十八九岁到二十出头的年龄。在现实社会中,70年代,日本家庭也开始进入“一人一个房间”时期,这种格局间接造成了日本人越来越喜欢独处的性格。

     于是,在这片土地上衍生出的爱情,从《源氏物语》到夏目漱石到村上春树乃至渡边淳一,或许还有青山七惠,都有着某种“孤绝”。一种需要强烈的爱但仍旧谁也不能拯救谁的清醒。“她在我身旁,而我却在月球上。”村上春树在《舞!舞!舞!》中说出了这种“孤独爱情”的本质。

     在《挪威的森林》,男主角于直子走后默默地面对电视屏幕切割空间,借以排遣爱情抽去后那种无限空荡的感觉。“我把横亘在我与电视之间空漠的空间切为两半,又进而把被自己切开的空间一分为二。如此反复无穷,直至最后切成巴掌大小。”

    

     电影《挪威的森林》剧照

     “青春”三部曲之一的《寻羊冒险记》开头,村上春树用平淡的语言诉说了一个孤独至极的爱情小片段。

     “——从前,某个地方有个和谁都睡觉的女孩。”

     这是《寻羊冒险记》的开端,也让人透过纸背觉出一股丝丝的寂寞。村上春树的爱情世界总是用这种冷漠剔透的语言,诉说一些跌宕起伏的残酷。这个女孩,“一整天都坐在摇滚乐咖啡馆椅子上左一杯右一杯喝咖啡,左一支右一支吸烟,边翻动书页边等有人代付咖啡钱和烟钱(对当时的我们来说还是一个数目的),之后基本同对方困觉”。

     然后,她便死了。

     “活到二十五。”她说,“然后死掉。”

     1978年7月她死了,26岁。

     总的来说,这个开头描述的不是爱情,而是孤寂。或那就是爱情,也许因为那是村上理解的爱情本质。

     《海边的卡夫卡》书名本身就是一种“孤独”意象,它诉说了一个被诅咒的少年如何抗争命运但最终归于命运的故事,运用的是经典的“俄狄浦斯情结”。村上春树成功地将“希腊悲剧风”移植到日本的四国、高松,效果居然出奇的好。《海边的卡夫卡》是他自《挪威的森林》达到巅峰后再度真正成功的长篇,村上春树用每天工作十几小时的勤奋,向这个世界说明了自己的道理。这,或许是一个写作者所唯一能做也该真正为自己做的事。

     抛去一切人情繁杂、人性嫉妒的浮文,唯有用一种近乎“狠”的方式“为自己”写,才能找到一切的终点。

     但是,对于孤独,最终村上春树还是在《挪威的森林》中一语中的地说: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同理,这种“孤独”也表现在他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全书几乎寓意,唯有在世界尽头,我们才能找到自己理想中那个人,亦即,真正理想的爱侣,于现实世界中是不存在的。

     安妮宝贝也曾在自己的作品中描述过村上春树那种不可言喻的孤独。她说她最喜欢《且听风吟》中那个深夜独自驱车去大海的男子。因为有时一个人彻骨的孤独,只有深夜的大海才能懂得。通过安妮的描述,村上的这一画面也在很多人心中形成某种久久挥之不去的意象。

     读过村上大部分作品的人都知道,他的长处在长篇。但他的短篇也无不勾勒出爱情世界的孤寂。“孤独如同牢狱。”他在短篇小说《托尼瀑谷》中写道。此外,他的短篇小说集《东京奇谭集》、《电视人》、《列克星敦的幽灵》,看似是略嫌诡异的小故事集,但细看仍是各种都市男女的孤独情爱。故事的匪夷所思,恰恰又是爱情当中的极为平常。

     村上式爱情的第二特点,便是“变态”、“病态”。“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中说。这一点,也和日本本身的民族特性相关。日式爱情的“病态”我们从那部著名的禁片《感官世界》可略窥知。这部电影取材于日本历史上的真实事件,发生在1936年的阿部定事件。该片结局以及历史上的真实均是女主角因为爱到极致,将男主角谋杀并将其阳物割下,永远珍藏,并以血在他的胸膛书写:“定吉二人永远厮守。”

     从这一点再延伸到现在的日本电影业态。日本影坛几乎每年都会出现至少一部病态犯罪题材的大作,而独立制片、地下电影等小成本作品,更是不胜枚举,内容也更残暴、血腥、病态。日本文化中这种对于“病态”的执迷究竟是为了什么?这要从他们的历史说起。“二战”后,曾经“骄傲”地向全世界宣战的大和民族,不得不面对一个百废待兴的摊子。于是,擅长“逼自己”的日本人在日本社会战后重建过程中,也一心一意为国家、为社会放弃自我,心中有再多不满也被压抑下来。这种“压抑”,导致了他们70年代经济的成功,也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病态”审美的萌芽。接着是上世纪90年代初期,经济泡沫产生,人民精神再度被击垮,也出现了很多自杀现象。于是,日本民众某种程度上也要寻求一种发泄。但是,日本这个老是在失败中迅速爬起的民族,让他们的人民在失意抑郁时也仍旧按部就班,于现实生活中,还是抓紧发展国家经济。这样,他们该加班的还是加班,该建设的还是建设,所有不满,都按下不表。至今,人们去日本旅行,还是会发现,日本的各种店员,都过于客气,买一点小小的东西都对你鞠躬很久,甚至客人已经关门离去,店员们还在深深地鞠着躬。这么多代积攒下的“压抑”,导致病态的文化产品一直在日本颇有市场。

     在这样一种社会背景下生长出来的文学作品,村上春树在《且听风吟》、《挪威的森林》、《舞!舞!舞!》等中都不可避免地有接近于“病态爱情”的描述。《舞!舞!舞!》中尤是。这部小说探讨了谋杀以及高级妓女的社会问题,探讨了在日本那个“高速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人们的精神家园却已走入某种病态,导致主人公看上去外表光鲜的高中同学,却不得不通过一次又一次谋杀妓女来释放自己内心的痛苦。最终,他自己也随着那台“玛莎拉蒂”沉入水底。在村上春树早期的一系列作品中,他也始终因为一个朋友的自杀而耿耿于怀,《且听风吟》、《1973年的弹子球》、《寻羊冒险记》、《挪威的森林》、短篇小说《沉默》,都探讨了自杀这件事。它的原因、未来,以及它对身边人产生的悠远影响。“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挪威的森林》中,村上还是为挚友的猝然离世,寻找着千万种理由。

     “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村上春树在《且听风吟》中引用尼采的这句话为这种“病态”爱情做出总结,某种程度上影射了日式爱情中隐含的黑暗、诡谲、病态同时又令人迷醉。

     物质与对称性

     村上式爱情世界的另一特性当属“物质性”,这和他的文本多为城市文学而分不开。文本中对冰啤酒的描述不下一次,最值得激赏的是去深夜大海边一个人喝的那种。姜汁汽水总是小说中女孩子喝的,或是用于正在戒酒的主人公。切去土司边角的精致三文治也多次出场,香菇菠菜三文治也不止一次描述,于此几乎可以想象日本人对待吃食近乎变态的精细。咖啡,极其香醇的咖啡,也是他爱情小说中的重要道具,特别如果是男主角在价值不菲的东京高层公寓里喝的,接着再出现一个俯瞰东京夜景的寂寥背影。质量很好的三文鱼也经常出现,厚薄均有。还有切三文鱼的刀,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强调,也极其重要。

     波本威士忌是他很喜欢的一种饮品,也是美国中上阶层男性最喜欢的威士忌。村上春树在《1973年的弹子球》中写,波本威士忌是“我”每翻译完一份稿件“都要喝掉大拇指那么宽的”。他的主人公经常抽七星香烟,《舞!舞!舞!》中讯问“我”的其中一个警察抽的就是这种(另一个抽的是“希望”)。值得一提的是,村上春树本人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一个成功的戒烟者,他是通过惊人的长跑来戒烟——这表现了他性格中极其强大的自我控制力。还有他最爱的爵士乐、披头士乐队、古典音乐——整个《挪威的森林》后半部基本就是一部披头士歌曲普及史。《托尼瀑谷》叙述了一个购物狂妻子最终因为退新买的衣服而出车祸死去的故事,在现代社会中,只是某种普遍在小说中得到了夸张的放大,借以让人们警醒。

     种种这些物质特性,导致了村上春树小说在城市人群中的受欢迎。诚然,物质当然构成了都市男女恋爱所不可缺少的一环。没有物质,爱情,乃至生活,都无从谈起。不过,村上春树也适时在作品中点出,现代人很可悲的一点是,用各种物质定义了我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世界”中悲哀的是,物质,已经束缚了人们的灵魂,导致他笔下的很多主人公,都有着某种不可言喻的“缺失”。但是某种程度上,村上春树又不掩饰自己对于物质的喜爱和倚赖。在《舞!舞!舞!》中,主人公在被看守所关了两夜吃了数天难以下口的低营养食物后,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地道”的餐馆,好好地吃一顿。“这才是食物啊!”主人公边吃边想。

    

     《舞!舞!舞!》

     对称性,是村上春树爱情世界中的另一维度。这首先表现在他对双胞胎的迷恋。村上春树在很多作品中都塑造了和主人公同居的一对双胞胎姐妹形象。《1973年的弹子球》首次出现“我”在高尔夫球场附近和一对双胞胎姐妹同居,1988年出版的《舞!舞!舞!》再次写到了这件事。他甚至写了篇散文叫《双胞胎及其所创造的》,基本很浓烈地诉说了自己的双胞胎情结。这篇文章写于村上春树约37岁的时候,全篇对于“完全平等”的描述,非常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处女座。

     “五官也好声音也好发型也好,全都毫无二致。加之既没黑痣又无青斑,真个叫人束手无策。完美的复制。对某种刺激的反应程度也毫厘不爽,就连吃的喝的唱的以至睡眠时间、月经周期都如出一辙。”他在《1973年的弹子球》中这样描述那对双胞胎。近乎处女座水准的“一模一样”,表达了作者内心潜藏的某种追求“对称性”的强迫症。

     此外,村上创造的女主角几乎都有“不真实”的特点。在他的很多作品中,她们的相貌、性格、语言都描述得很抽象。在《1973年的弹子球》中,那对年轻貌美的双胞胎,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向哪里,她们只莫名住在男主角的公寓里,和其一起生活。她们每周似乎什么事都不干,只需买咖啡、奶油饼干、洗衣和陪伴男主角。并且她们连衣服都不要多余,每人只一件商场送的上有标号208、209的T恤即可。小说发展到最后,他们三人参加了配电盘的葬礼。配电盘就是在日本相当于中国电表的一种无生命物体。“我们三人或喝咖啡,或找丢失的高尔夫球,或傍晚在高尔夫球场散步,或在床上嬉闹。”他写道。在这部作品里,她们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连“现在”,都很模糊。

     “弹子球”中的双胞胎显然是理想化的。因为她们从来不会制造问题,而只会解决问题。反言之,即是“顺从”。她们顺从着男主角的思想、行为,在现实生活中,这类女子显然是不存在的。村上春树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在现实生活中,他是一个极清醒普通的日本男子。

     人们满以为村上春树创造的爱情世界剔透迷离,现实生活中也应该是一样的男子。但是,村上春树现实生活中却是一个“平凡而脚踏实地”的人。他22岁就结婚,写作日程也是每天4点起床,晚上22点就寝,十分规律。他本人还曾上过亚洲十大居家好男人的评选排行榜。

     村上春树在日后的采访中坦言,如果一定要说,绿子的原型或许是妻子阳子,而他真正理想中的女性形象直子,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不存在的。村上春树是作家中少有的将幻想和现实分得很开的一类,这也在某种程度上造就了他在世俗世界的成功。

     女性

     村上春树虚构中的“爱情世界”,随着他的写作顺序,一点一点建立。处女作《且听风吟》几乎没有叙述出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只是有着出场几次的九指女孩和三个模模糊糊的旧爱,他甚至“回想不出她们的样子”。而《且听风吟》的续篇,《1973年的弹子球》,就已经出现了日后中国读者最熟悉的“直子”。大多数人知道“直子”是通过《挪威的森林》,但是殊不知,直子在《1973年的弹子球》中就已模糊出现。

     他的前三部长篇小说,以及《挪威的森林》,一直在叙述“我”与一个男性好友,以及好友自杀的故事。“很早以前所共同拥有的死去的时间的残片”,在他所构筑的爱情世界,一直占有极重要的地位。通俗来说,即是回忆。当然,最受欢迎的《挪威的森林》加入了直子和绿子的女性角色,从而使小说本身变得更加通俗,这也是它最受欢迎的原因。到《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他终于走出了纠缠自己多年的这一青春期故事,开始创造出一些新的虚构世界。可是,青春期死去的朋友的影子却一直贯穿在他的很多作品,到《寻羊冒险记》,乃至《舞!舞!舞!》,村上春树似乎一直为自己年少朋友的死去寻找某种出口,为亡友构筑出一个又一个虚构的世界,合理想象他为什么要自杀,以及死后究竟去了何处。

     《舞!舞!舞!》的故事情节较之他之前的小说更丰满。出现了演艺界现象,一个极酷极美的少女以及她的母亲,最终,一切在温柔的宾馆女服务员由美吉那里找到了终点。但是由美吉显然又是一个虚构的女性形象。值得一提的是,在这部小说里,主人公的年龄开始提升,设计成为一个34岁的离异男子,脱离了他以往小说18~25岁的主人公年龄。可以说,这部作品,相对于他以往的作品,更“现代”,更“当下”。

     有些意象,在他的多部作品中,都重复出现。如果不是真实发生,则必是他本人对于那个画面有着极强的执念。譬如:双胞胎姐妹;出口和入口;他和死去朋友常去的一间小酒吧;死去的朋友鼠;配电盘。对于女子耳朵的迷恋——《挪威的森林》中细致描述直子的耳朵,《舞!舞!舞!》中喜喜是耳部模特。

     那间总是出现的酒吧形象,在《且听风吟》中叫“爵士酒吧”。《1973年的弹子球》中也曾出现。其实这两部小说都在诉说一个“从大学退学的富有青年同孤独的中国调酒师”的故事。当然其间包含的内涵还有很多。在这两部几乎自传性质的小说中村上春树赋予了太多东西。这个酒吧本身似乎和爱情并无关系,只是他和鼠两个人交流的一个地方,但却是村上春树平行世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于真实生活中就开过酒吧的村上春树而言,在他的虚构世界,他赋予这座酒吧浓重的哲学意义。有时,甚至寓示过去和未来,是他非常看重的,某个“连接点”。像“海豚宾馆”那样的连接点。

    

     舞台剧《海边的卡夫卡》剧照

     “入口和出口”,也是村上春树爱情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一个意象,至于连接“入口和出口”的,当然是另一个世界。换句话说,村上春树也是对“另一个世界”充满迷醉的人,这点在三部曲《1Q84》中达到了登峰造极。《1973年的弹子球》中的配电盘有很明显的入口出口概念,《寻羊冒险记》里羊男的形象开始出现,到《舞!舞!舞!》中海豚宾馆作为一个连接点,《海边的卡夫卡》里中田也突然产生了“寻找入口之石”的念头。由此渐渐道明,村上其实不是为写爱情而写爱情的作家,他其实是将爱情作为叙述自己更深层命题的一种点缀。这世界上重要的,已不是爱情本身,他开始思索整个存在与虚无的意义。

     村上春树的爱情作品还会凸现一些别的小说家所注意不到的细节,比如《且听风吟》中,他就描述了远处一个广告牌的冰箱从第一层到第三层,究竟含有哪些食物。

     毁灭与浪漫

     村上春树的爱情世界,另一吸引人之处,在于其间的“绝望感”。他在36岁的时候写了《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这是他的第四部小说。但是,他其实早在第二部小说《1973年的弹子球》中,就已经提出了“世界尽头”的概念。——他们离开东京,一直行驶,到了一处地方,男主人公说,有种“世界尽头”的感觉。

     “世界尽头”无疑是一种绝望的意象。当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热情都得不到回报,于是一切变得苍漠。当你的所有情绪,于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真正抒发,所有境界,得不到真正理解,于是,有类似精神困顿的村上春树,就创造出了一个虚无世界,去放置自己这些无着的情感。

     “山川寂寥,街市井然,居民相安无事。可惜人无身影,无记忆,无心。男女可以相亲却不能相爱。爱须有心,而心已被嵌入无数的独角兽头盖骨化为‘古老的梦’。”他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悠悠道出一切绝望的尘埃。

     另一部爱情长篇《斯普特尼克恋人》则描述出一种互相毁灭的绝望。“那时我懂了,我们尽管是再合适不过的旅伴,但归根结底仍不过是描绘各自轨迹的两个孤独的金属块儿。远看如流星一般美丽,而实际上我们不外乎是被幽禁在里面的、哪里也去不了的囚徒。当两颗卫星的轨道偶尔交叉时,我们便这样相会了。也可能两颗心相碰,但不过一瞬之间。下一瞬间就重新陷入绝对的孤独中。总有一天会化为灰烬。”——纵使爱情双方,无论曾看起来多么相配,一旦经历,便最终发现一切终究是体无完肤。

     性爱场景,也是村上春树爱情世界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甚至被很多人认为是《挪威的森林》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是,在他最早的两部小说,《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中,性爱场景却几乎是没有的。他其实在《且听风吟》中,也借由主人公的口说出某种对没有性爱场景小说的推崇。村上春树多次在采访中坦言,写性爱场景,他是“尴尬”的。这一点,和渡边淳一几乎成为两个极端。后者是太过享受以及毫不遮掩。

     村上春树在2014年爱丁堡图书节的一篇采访中坦言,自己的写作就像“走到地下室去”。当他打开电脑坐在书桌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路走进地下室中去,潜得很深、很深。

    

     电影《挪威的森林》剧照

     总的来说,现在人们一想到《挪威的森林》,就会想到整个拉开的世界。那个世界,有青春,有死亡,有撕裂,有痛苦,而正是在那个年代我们所能构筑的似是而非的世界,让人们开始思索,生命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一些人所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应该极其不屑。

     《挪威的森林》中的恋爱似乎出自一种偶然。“我不由想,倘若那个5月里的星期日不在电车中碰巧遇到直子的话,或许我的人生与现在大为不同。”正是这次和亡友女朋友直子的相遇,使他们渐渐相熟,然后发展出整本书的恋爱。书中女子高中烧卫生巾燃起的白烟,表达了一种青春易逝的意象。而这一点,村上春树在多部小说中表示,是正处于青春时期的人们所永远无法意识到的一件事。

     “不知有多少人曾在那里流血,你本身也会流血。”村上春树在《海边的卡夫卡》中说。小说中的主人公15岁时离开家,在远方陌生城市的一个图书馆角落里求生,“听起来像是童话。然而,那不是童话”。当我们处在任何一种生活境地的时候,都在尽自己所能算出一条解答的道路,这也是《海边的卡夫卡》诉说的另一命题。

     当然,村上春树爱情世界中最后也最重要的一点,是“浪漫”。这是爱情之所以成为爱情最初打动我们的地方,也是村上春树拨动广大中国读者的第一根弦。

     “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曾这样存在过。”他在《挪威的森林》中写道。这也几乎是每个人,在爱情中希求的最高境界。

     《挪威的森林》还有当时感动一代人的一段话:“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这句话,不知让多少人觉得自己的森林马上就会相逢什么人似的。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一个又一个优美的虚幻文本,让我们产生“爱情真的存在”这样的幻想,也正是受着这样错误思想的指引,致使人类在荒唐的大陆上,越走越远。

     也有很多人说,《挪威的森林》中最感动的一段是男主角吻遍玲子身上每一寸皱纹的那一段。

     “对相爱的人来说,对方的心才是最好的房子。”《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这句话,又可瞬间融化冰雪。

     “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强烈地叩击着他的心,几乎第一眼看到时他就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托尼瀑谷》中孤僻的青年见到22岁的事务所的简单女孩,莫名其妙产生这样的感觉。

     有的时候我们试图怀疑爱情在这世界上的存在,但当我们读到那完全于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爱情出现在纸上,我们的心灵还是震颤。这就是爱情文本的终极魅力,也是这么多年来人类花了大量时间倾注在阅读一些也许现实生活中永远不会发生的虚构性文字的根本原因。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 文章选自《三联生活周刊》总第874期,版权归本刊所有,请勿转载,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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