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朝制裁:该来的终于来了
2016/3/4 三联生活周刊

     伊朗核问题与朝鲜核危机的不同走向,最终促使国际社会步调一致,共同采取最严厉的制裁措施。平壤当局延续已有24年之久的核讹诈策略,空间正变得异常逼仄。

    

    位于朝鲜咸镜北道吉州郡的丰溪里核试验场。2006年、2009年、2013年和2016年,朝鲜在这里进行了4次地下核试验

     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

     在朝鲜进行第4次核试验将满两个月、发射“光明星4号”卫星将满一个月之际,3月2日,联合国安理会以15票赞成、0票反对的结果通过了进一步制裁平壤的决议草案。决议规定:联合国成员国应对前往朝鲜或从朝鲜出发的一切船舶、飞机及其搭载的进出口货物进行强制检查;全面禁止朝鲜银行在联合国成员国境内的交易活动,并禁止联合国成员国的金融机构在朝鲜境内开设分行、事务所、账户;除民生目的外,全面禁止从朝鲜进口煤炭、铁、铁矿以及金、钒、钛、稀土等战略物资;禁止向朝鲜提供航空燃料(包括火箭燃料)和轻型武器;禁止成员国与朝鲜进行导弹技术合作。16名朝鲜公民、12个组织/机构和31艘船只被列为追加制裁对象,包括朝鲜第二自然科学院(负责军工科研)、宇宙开发局、军需工业部、矿业开发贸易公司(KOMID)以及端川商业银行的主要负责人,船只则是朝鲜远洋航运管理公司(OMM)名下的资产。

     此前的2月29日,安理会曾在一份年度报告书中对朝鲜逃避制裁的情形加以罗列,包括:OMM旗下的船只通过变造船名和外观的方式继续进行活动,向海外输出军火和矿产,运入精密电子元器件和奢侈品;朝鲜通过驻缅甸、叙利亚、越南以及非洲等国家和地区的商业代表甚至外交人员进行非法金融活动,向冲突地区出口弹道导弹以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WMD)技术换取外汇,再经复杂的流程洗白回流;朝鲜通过代理人参与东南亚和非洲一些机械加工以及军工企业的运营,将与核计划相关的若干零部件的加工放在国外进行。对这些违规行为的发现,加之平壤始终不愿放弃核开发与导弹项目,最终导致了新制裁决议的出台。

     由报告书罗列的内容不难看出:尽管朝鲜核问题在传统上被视为东北亚地区安全的威胁,但其实际影响和振荡早已扩散到亚洲之外,与其他动荡地区形成了勾连和强化。尤为明显的是朝鲜对中东动荡国家的导弹和WMD技术出口,这一过程并未因2013年安理会的制裁决议而彻底中断。2015年夏季以来,也门胡塞武装多次向沙特阿拉伯境内发射“飞毛腿”系列弹道导弹,导致冲突升级。这批导弹来自拉赫季省一个被攻陷的政府军基地,装备和零部件皆由朝鲜提供,并曾由朝鲜教官提供培训。倘若导弹出口链条不被切断,也门内战升级造成的伤亡还将进一步增加。叙利亚内战中同样出现了由朝鲜提供的导弹:2012~13年,政府军曾多次向反政府武装控制区发射由朝鲜生产的“化城5号”短程弹道导弹(苏制“飞毛腿”B的仿制版)。

    

    2013年安理会通过第一阶段对朝制裁决议后,平壤当局仍以种种手段逃脱国际社会的监管。图为2013年7月在巴拿马被扣的朝鲜货轮“清川江号”,该船有多次运毒记录,2013年被扣后发现舱内有朝鲜为古巴维修的战斗机和防空导弹零部件

     截止到2015年,朝鲜已向叙利亚方面交付了近100枚“化城5号”、160枚“化城6号”、100枚“化城7号”以及少量“毒蛇”,并通过向伊朗转让技术,在锡尔詹执行叙利亚的订单。至少有一枚“化城5号”已经落入“伊斯兰国”恐怖组织手中,另有部分导弹经叙利亚扩散到苏丹。2014年重新升温的利比亚内战中,也出现了朝鲜弹道导弹的身影。考虑到长期以来朝鲜一直是中东和非洲部分国家(埃及、伊朗、利比亚、叙利亚、也门、苏丹)的导弹零备件供应商,倘若制裁措施流于表面,而不扩大到对一切出港货品的强制性临检,平壤为弥补出口下滑带来的损失,甚至会变本加厉地扩大对战乱地区的出口——在大部分国家对动荡地区实施武器禁运的情况下,朝鲜却在以低廉的价格外销常规武器和WMD,籍此获得宝贵的现金流。

    

    2014年6月,“伊斯兰国”武装在拉卡展示一枚俘获的叙利亚政府军“化城5号”短程导弹,该导弹由朝鲜生产。尚无证据表明“伊斯兰国”获得的弹道导弹已恢复作战能力

     不仅如此,朝鲜在事实上已经成为国际核材料和核技术黑市中的主要供货者。2003年利比亚宣布终止其核计划后,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曾对其掌握的核材料进行过检查,发现2000~2001年利比亚进口的20吨六氟化铀气体(未进行过离心浓缩的铀原料)全都系由朝鲜生产、或者在朝鲜进行过加工。换言之,尽管朝鲜最初仅是巴基斯坦原子弹之父卡迪尔·汗建立的国际核技术黑市中的一环,但由于其本身出产铀矿石,并具有相对完整的核工业体系,很快就脱离了网络,自行进行核技术和核原料的交易。2003年卡迪尔·汗网络被破获后,朝鲜更是成为全球核黑市事实上的中心。IAEA在2011年的一份报告中明确指出:2007年叙利亚曾在朝鲜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在东部城市代尔祖尔(Deir ez-Zor)建造一座核反应堆,但在完工前被以色列空军炸毁。该地区还进行过试验性的铀浓缩活动,离心机同样系从朝鲜购买。目前代尔祖尔正处在“伊斯兰国”武装的包围之下,倘若该地区遗留的放射性原料和设施被恐怖组织取得,后果将更不堪设想。

    

    2009年9月,以色列空军发起“果园作战”,炸毁了朝鲜为叙利亚建造的代尔祖尔核反应堆。图为该设施遭受空袭前(左)和之后(右)的照片

     换言之,强化制裁措施不仅是对朝鲜接连进行核试验和导弹试射的惩戒,也构成一种预防:它使全球核黑市最重要的供应商被隔离,避免了半岛危机与中东乱局发生勾连。对朝制裁的强化发生在伊朗核协议达成、对伊经济制裁初步解除之后,尤其意味深长:长期以来,伊朗一直是朝鲜核计划和导弹开发的重要合作者以及出资者,伊朗的铀浓缩活动以及中程弹道导弹项目背后,不无朝鲜技术人员的身影;德黑兰同时也构成朝鲜导弹技术和核材料向中东扩散的中转站。而在去年7月与美欧国家达成协议之后,伊朗已承诺逐步中止其铀浓缩活动,并在国际监督下清理其核原料库存。另一方面,美国在今年1月依然追加了对伊朗导弹项目的新制裁,用意之一即在敦促德黑兰逐步与平壤撇清关系。丧失这个盟友之后,朝鲜的地位将异常孤立。

     在21世纪前几年,朝鲜每年能自弹道导弹和核技术的出口中获得1~2美元的收入,另有约1亿美元的常规武器出售和维护费用进账。强化制裁旨在使这部分收入彻底归零,摧毁平壤长期以来的“以战养战”(用出口导弹和核技术的进账贴补核武器和新型导弹的开发)模式。强化对煤炭和矿砂出口(这是朝鲜对外贸易中占据份额最大的部分)的限制则将沉重打击朝鲜只是勉强运转的国民经济——毕竟,2500万朝鲜公民中有整整110万是不从事经济生产的军人。至于近年来已经引起媒体广泛关注的伪钞、毒品贩卖和经营赌场等灰色收入,则将以全面禁止对朝金融活动的形式加以阻绝,使得这类收入无法通过有效渠道回流到平壤。

     诚然,制裁决议并未彻底切断朝鲜与外界的经济来往。安理会仍允许联合国成员国“为了民生目的”从朝鲜购入部分煤炭和矿砂,在对朝能源出口方面也只是限制了飞机和火箭燃料,并未扩大到全部原油。这足以保证朝鲜不会迅速发生大规模人道主义灾难。但即使朝鲜对中国出口煤炭的收入由目前的10.5亿美元缩水到5亿美元左右,也足以对外贸总收入只有不到25亿美元的平壤构成严峻考验。现金流的削弱以及海外资产被冻结将使金正恩及其直属机关“第39室”分配各种福利的余裕度受到极大限制,最终造成政治观察家罗伯特·卡普兰在10年前所预测的局面:地方领导人和军队高层对领导人的政策出现不满,迫使其改弦更张。

     IAEA前总干事巴拉迪在其回忆录中提出了一项沉痛的质疑:安理会五常、尤其是美国在对待彼此具有关联的伊朗和朝鲜核计划上做出了大相径庭的反应,最终收致了相反的结果。伊朗的核开发在规模和水平上从未达到武器级规模,但美国依靠与中东其他国家的协调一致,提前为其划出红线、拒不退让,最终在法国和俄罗斯的斡旋下达成了多边协议。而在朝鲜问题上,各国从1992年起就分歧重重:美国最初计划以“轻水堆换无核化”的1994年《框架协议》稳住朝鲜,认定平壤政权在协议的10年执行期内必将因经济破产而崩溃。不料朝鲜反而以此为掩护,在核技术和中远程导弹的开发方面突破了瓶颈,从而具备了讨价还价的本钱。

    

    朝鲜2016年2月试射的“银河”系列运载火箭。安理会最新通过的制裁决议宣布禁止向朝鲜出口火箭燃料

     金正恩执政四年多以来,继续娴熟地玩弄“边缘战略”:2012年连续两次以“银河3号”系列运载火箭发射“光明星3号”卫星,2013年2月进行第三次核试验,2014年2月试射短程导弹,2015年5月试射潜射弹道导弹,同年12月宣布拥有氢弹……以至今年以来的第四次核试验和卫星发射。其目的一在胁迫国际社会公开承认朝鲜的有核国家地位,二在与美国举行对等会谈并签署和平条约,从而获得充分的外部安全保障。在那之后,各大国在对朝政策上的动作势必更加谨慎,经济援助和交流也会更加宽松,平壤政权的稳固性则可获得长期保障。东北亚大国关系的错综复杂,则在客观上为这种核讹诈战略提供了空子——没有一个国家不希望平壤主动弃核,但也没有一个国家希望朝鲜政权骤然崩溃。如此,金正恩便玩弄起进三步、退一步的伎俩,时而释放出缓和信号、时而主动使紧张局势升级,意在使各大国的“红线”上下波动、最终失去效用。

    

    2015年5月,金正恩观摩“新浦”级潜艇发射“北极星1号”潜射中程导弹。新型导弹的作用不在于实战,而是要增加对美博弈中的筹码

     只是在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猫鼠游戏中,东北亚各国以至安理会五常的耐性最终被耗尽,再也无意揣度朝鲜的动机,而是直接以朝鲜事实上的核能力为依据,做出了强化制裁的抉择。而平壤当局所采取的回应,依然是他们唯一擅长的讹诈:3月3日,朝鲜再度在东海岸试射多枚短程导弹;3月4日,金正恩又宣称“为了保卫国家,必须做好随时发射实战部署的核弹头的准备”。从技术上说,这只是一种宣传策略——没有证据显示近年来朝鲜在核武器小型化方面取得了突破;相反,平壤接连开发出潜射弹道导弹和公路机动洲际导弹,意在强化发射平台理论上的隐蔽性和不可预测性,从而在对美谈判中增加博弈筹码。若是金正恩希望对近在咫尺的韩国开战,单凭80年代投产的“化城5号”短程导弹就可发射核、生、化弹头;若要威胁到日本和美国,试射次数较少、可靠性堪忧的朝鲜中远程导弹显然力有不逮。唯一的解释是:核讹诈已被平壤视为机会收益最高的抉择。这不是一种赌徒式的癫狂,而是基于过往经验做出的得失比最高的理性决策。

     反过来,制裁开始执行之后,要以谈判迫使朝鲜解除核武装同样困难重重。历史上较为成功的核门槛国家解除武装的范例(南非、利比亚、伊朗),其武器化水平并未达到今日朝鲜的规模,并且要以外交政策的彻底改弦更张为前提;而朝鲜在目睹伊拉克和利比亚自行销毁WMD、却未获得足够的外交回报之后,越发坚定了赌博心理:只要使核武器成为既成事实,外界便无能为力;倘若核武库不够可靠或规模太小,反而有被摧毁的风险。这种偏执心理将始终贯穿在平壤对外博弈的整个过程中,并且在今年5月劳动党第七次代表大会之前很难发生重大改变。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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