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 | 葛存壮：用一辈子去演人心的“反派”
2016/3/4 三联生活周刊

     大概是在《顽主》和《编辑部的故事》之后，人们见到葛存壮、葛优父子同时出现时，慢慢开始从原来对葛优的介绍“葛存壮儿子”，逐渐变成了对葛存壮的调侃——“葛优的老子”。

     在我的印象里，葛存壮与同时期大多数老艺术家们一样，从容、淡薄、坚定，谈话间会偶尔抖包袱，但并不是谁都能接得住，有些笑料只有经历过特殊年代特殊故事的人才懂。可是，能懂这些包袱的人越来越少，一个一个都远去了。今天上午，葛存壮因脑梗引发心脏衰竭也离去了，享年87岁。

    

     父子

     葛存壮的一生，演尽了反派角色。2008年，年近八旬的老人写了一篇自传体长文《我是“反一号”》，从童年往事忆起，历数自己出演过的重要角色。也许是电影演多了，葛老深谙讲故事的门道，他写的回忆看似平淡朴拙，读起来却很畅快，言语中透着对表演的无限热情，又带着一股历经战争洗礼后老党员的执念。

    

     老年葛存壮

     葛存壮饰演反派的机缘大概要追溯到童年。抗日战争刚打响时，还在老家河北饶阳县东万艾村的他不到十岁，驻扎在那里的八路军工作组闲暇时会带着孩子们演活报剧，葛存壮被分配到的角色是演鬼子，结局当然是被正义的群众打死。据他回忆说，当时自己演得带劲，村民们也看得带劲，但没想到，这一演就是一辈子。

     之后不久，由于家境困难，葛存壮的父亲带着一家人加入了“闯关东”的大军，落脚齐齐哈尔。父亲希望他能进入上流社会，就托了人，送他去医院当学徒。医院里出入的有不少是日本人，粗暴的、文雅的、和善的、狡猾的都有，他都看在眼里，或许从那时起，他就觉得反派并不都是脸谱化的形象，恶人也是各有各的恶，善恶交杂，面貌不一。

    

     葛存壮在《小兵张嘎》中饰演经典的反派角色龟田队长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长春电影制片厂的黄金时代，《白毛女》、《平原游击队》、《英雄儿女》、《赵一曼》、《中华女儿》都是那个时期的经典。初入东北电影制片厂(长影的前身)的葛存壮就在这些“大片”中跑龙套，他在《白毛女》里参与拍摄过七八次，但在最终的成片里很难分辨出他的身影。葛存壮说，“我用专业演员身份跑了三年龙套，在一个影片中甚至自己把自己打死了——先演一个日本兵，又演一个游击队员，在剪片时导演都看不出来，只有我知道我刚刚‘打死’了自己——脸根本就看不清楚。”直到《赵一曼》时，他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演员字幕中——“伪警察乙：葛存壮”。

    

     虽然参演过60多部影片，却没当过主角，葛老作为配角的真正“大片”要从《红旗谱》算起。1959年，在如火如荼的大跃进、大炼钢铁的时候，《红旗谱》、《青春之歌》、《革命家庭》被作为重点电影献礼建国十周年，自然也就是那个时代的“大片”。

     当时的演员很多都来自部队，角色也是分配，没得挑没得捡，在整个剧组里，导演是核心，挑选演员基本是严格遵守正反派二元对立的标准，非黑即白，正就正得饱满，邪就邪得彻底，从长相到言行举止都带有鲜明的时代标签。不巧的是，葛存壮恰好站在了“坏人”的那一队，翻身不易。那时的“坏人”堆里，还有在《闪闪的红星》里演胡汉三的刘江、在《红色娘子军》里演南霸天的陈强。葛存壮在《红旗谱》饰演恶霸地主冯兰池，把冯兰池从 30 岁到 70 岁的坏劲儿、狠劲儿刻画得入木三分，而当时的他只有29岁。凌子峰是《红旗谱》的导演，也是葛存壮的伯乐，在他挑中葛存壮之后，电影《粮食》和《矿灯》的导演也纷纷找来。一年之中，原本跑龙套的葛存壮一连出演了三部电影，虽然是清一色的反派，但那时我国每年拍摄的影片数量不多，通常一个演员能年产一部电影已属难得，三部绝对可算得上高产，这对于演员而言，是莫大的殊荣。

    

     葛存壮(左一)在《红旗谱》中饰演地主冯兰池

     作为一个85后，我并没有看过那么多“十七年电影”，但经典的几部还是记忆深刻。所谓“十七年电影”，特指新中国成立后前17年(即1949至1966年)的中国电影。那一个阶段，电影即政治，在特殊的意识形态之下，电影人有着至高的使命，电影却是呈现千篇一律面貌的宿命，这是中国电影史上一段特殊时期。但就在那个时期，电影成为普通百姓的精神大餐，《白毛女》在昆明的四大影院上映时，海报上特意注明“请在一星期前集体预订座券”，可见当时影片受热捧的程度；在武汉六个剧院同时上映时，宣传单页上的票价达到旧币3000元。

     1964年上映的《小兵张嘎》也能达到这种万人空巷的热度，葛存壮再次出演大反派龟田队长。对于这样的影片来说，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反派，主角就不能成其为英雄，反派具有天生和主角作对的欲望，尽管实力相当或远超过主角，反派的心智和运气也绝不可能凌驾于主角之上，这是几乎所有虚构故事中的“反派定律”。正是这个亘古不变的定律，结局也是注定的，导演和观众在意的是过程，反派如何因为自己的贪婪而丧失大好形势，主角如何在势单力薄、天无时地不利的困境中反压对手，这是每个反派的不同之处，也是好故事的绝妙之笔。葛存壮希望演出这样的不同，虽都是反派，《南征北战》里的敌参谋长、《小二黑结婚》里的金旺和《小兵张嘎》里的龟田都不一样。

    

     90年代，“五大反派”(从左到右：陈述、刘江、方化、陈强、葛存壮)在参加央视节目期间于照相馆的合影

     曾经，人们把陈强、方化、陈述、葛存壮、刘江定为中国电影史上的“五大反派”，如今，去了四位，还剩下“胡汉三”刘江一人。越来越多的老人故去，带着越来越多的旧事沉入历史，不再发声，好在电影留了下来，还有人在不断修复破损的胶片，让它们如当年一般绚烂。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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