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捧奥斯卡的终身成就得主:音乐大师莫里康内
2016/3/20 三联生活周刊

     莫里康内说,没有灵感这回事。

    

     创作时的莫里康内

     87岁高龄的莫里康内(Ennio Morricone)献身近700部(含非官方)影片后,终于捧走了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配乐奖。

     不过,他在第88届奥斯卡的颁奖台上还是动情地流下眼泪,这一幕使很多在场的电影人为之感动。事实上,莫里康内似乎并不需要这样的美式赞许,他曾经屡次获得奥斯卡提名,却只在2007年获得荣誉奖,人们为他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巴格西》等电影感到惋惜,莫里康内似乎也对好莱坞的评审制度感到无奈。他谢绝了好莱坞为他提供的免费公寓,直至今日一直住在他的家乡罗马,他甚至拒绝学习英语,带着翻译上台领奖……即便在领奖的当日,他还为自己当晚的音乐会感到紧张,他甚至公开对媒体表示,那是他的首要大事。

     即便如此,那天他还是哭了。

    

     2016年2月29日,莫里康内凭电影《八恶人》获第88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原创配乐奖

     1928年,莫里康内出生于意大利罗马,是音乐家马里奥·莫里康内(Mario Morricone)的儿子,他们的家庭来自阿尔皮诺,那是这个家族音乐故事开始的地方。莫里康内的父亲是当地的小号手,他曾经在不同的乐队演出,很快,小埃尼奥也成为他的学生,并且开始学习乐器。显而易见,莫里康内在父亲的强迫下拿起小号,但是他很快也爱上了这件乐器。

     “我11岁进入音乐学院。我的小号老师是乌贝托·森普洛尼(Umberto Semproni),教到一半就过世了,代替他的老师是雷吉纳多·卡法雷利(Reginaldo Caffarelli)。我跟罗贝托·卡加诺(Roberto Caggiano)学初级和声。那段时间,我有时候会顶替我父亲,在佛罗里达夜总会表演。1944年,我开始跟随卡洛·卡罗法洛(Carlo Giorgio Garofalo)和安东尼奥·费迪南蒂(Antonio Ferdinandi)学作曲。七年级考试结束后,我开始跟佩特拉西学习。我知道他的名气很大,也是伟大的音乐家,我对他写的乐谱很感兴趣,认真研究,对他的完美技巧十分佩服。我很喜欢他的秩序和精准,让我觉得茅塞顿开。不过我最喜欢的是他对乐音的构思和建构的形式。”莫里康内在《50年一瞬间的魔幻时刻》中自述道,“他主要教导我们要忠于自己,不要模仿他人。我从他那里学到了‘正当性’这个词,要知道音乐也有‘不正当’的问题。他很重视工作、刻苦和书写乐谱的清晰度。音乐学院最后那三年,我开始在意大利国家电视台(RAI)工作,负责帮非交响乐团的B组乐团做音乐改编。那个工作让我学会了实事求是,而且接触到各种歌曲,无论好坏。”

    

     吹小号的莫里康内

     莫里康内第一次显现出他的音乐天赋是在他6岁的时候,12岁时,他参加了一个为期4年的音乐学习项目,并且在6个月内完成了学业。1946年,他获得了音乐学院的学位证书,继续钻研古典音乐。那时,他为《青年》组曲创作了《早晨》(Il Mattino,The Morning)的演唱和钢琴谱。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他为剧院及古典音乐项目工作,其中包括贾科莫·莱奥帕尔迪(Giacomo Leopardi)的诗歌,以及萨瓦多尔·夸西莫多(Salvatore Quasimodo)和切萨雷·帕韦塞(Cesare Pavese)的作品。

     在爵士乐盛行的50年代,莫里康内开始与父亲一道表演爵士,并且在其间接触写作流行音乐。一年后,他曾有机会在意大利国家电视台(RAI)工作,他性格直爽,在入职第一天便因为批评公司制度被辞退,他也因此被著名的唱片公司RCA录取,开始与雷纳托·拉塞尔、马里奥·兰扎等知名音乐人一起工作。

    

     跟新和音即兴乐团(Nuova Consonaza)一起演奏似乎是莫里康内从事电影前做过的最重要的一份工作,他在60年代与乐团演奏,一起尝试了声音实验,就像对德国达姆施塔特(Darmstadt)夏季课程中某些音乐的荒谬性所做的对话、省思和反动。在那里,有些作曲家写的曲子复杂到无法控制演奏的结果,于是乐手只好被迫即兴演出。甚至还有很极端的想法,例如拿一份报纸放在乐手面前,要求他看报纸并弹奏出对新闻的反应。莫里康内重新审视这派理论,提出了由他们自行即兴发挥的音乐。这种尝试也似乎预示着莫里康内在电影音乐中的某种想象。

     莫里康内在初入影视时最先接触的是意大利轻喜剧及服装短片,他在难忘的60年代便学会用轻巧的声音营造令人回味的故事氛围。他从未间断过喜剧音乐创作,那种对意大利幽默的描写方式甚至延续到了他在1998年的《吹牛顾客》以及之后的意大利浪漫喜剧。

     尽管莫里康内的第一个影片作品相对平庸,但是他很快从中得到了经验,并在1964年的《荒野大镖客》(A Fistful of Dollars)及之后的“镖客三部曲”中为人熟知。50年代后,曾经红极一时的美国西部片逐渐失宠。大胡子导演赛尔乔·莱昂内(Sergio Leone)决定引用日本导演黑泽明的电影《保镖》(Yojimbo)改拍西部片时,全世界都认为他疯掉了。为了避免影片受挫,在美国取得票房,莱昂内先替自己取了个“鲍勃·罗伯森”的艺名,莫里康内也改名叫作唐萨维欧,似乎只有美国演员克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on Eastwood)才能使用本名,当电影上映之后,西部片开始因又一次大卖而获得“重生”。很多年后,曾有人问莫里康内当初有没有想到过莱昂内会成为热门导演时,他说道,《荒野大镖客》上映一年后,我们一起去奎立纳雷电影院看,因为片子太受欢迎,始终还在首轮戏院播放,当我们走出电影院后,异口同声说:这片子可真难看啊。

    

     《荒野大镖客》海报

     莫里康内并没有像美国影片那样使用民谣和乡村甚至科普兰(Aaron Copland)式管弦乐,在电影一开场就用吉他、口哨、犹太竖琴、手鼓,伴随西部的口琴声营造出战场上惊心动魄的效果,他用快节奏的音乐保持了与电影镜头同样淋漓的节奏,让观众耳目一新。不久,影片开始大卖,制作人员纷纷恢复了真实姓名,观众惊喜地发现,影片的导演竟然是拍过《罗得岛巨人》(The Colossus of Rhodes)的赛尔乔,而音乐的作者是莫里康内。当人们回忆起电影中的情节,血淋淋的画面涌入脑海,如同打翻的西红柿酱一般,于是,那些被戏称为“通心粉西部片”(Spaghetti Westerns)的电影作品纷纷上演。

     《荒野大镖客》的音乐带有某种实验性,莫里康内为电影的听觉效果创造了很多开端,他令世界电影的旋律中首次出现了模拟甩鞭的清脆响声、铃声与教堂的钟声以及人声合唱短句那带有戏谑意味的器乐化运用手法,表现了该种类型片独特的戏谑实验效果。口哨似乎也成为电影中最常见的“乐器”,莫里康内认为口哨会带来某种观影时的跳跃。随着男主角伊斯特伍德扮演的无名枪手的马上近景镜头,片中响起了一段极富吸引力的吉他独奏,这是气氛肃杀的西部小镇上独有的紧张感。当镜头开始切换,口哨吹出小调旋律,加上乡村提琴手如同拉锯一般的声音,一种铁血小镇上的众生态逐渐浮出镜头,莫里康内巧妙地将自己所见的故事细节烘托出来,并准确、无声地讲出内心独白。

     中国莫里康内音乐乐迷理事会理事长韩文光曾这样写道:影片结尾附近,从乔略抬头注视远处,沉稳地用雪茄烟点发第二颗炮弹开始,随后图柯在巨大墓园内奔跑着寻找一个墓碑的段落,成为莱昂内及其作品的研究者和评论家们最津津乐道的另一个场景。在钢琴弹奏的一个不断反复的动机上,英国管再次吹奏出饱含一股哀婉深情的旋律,随后歌唱家艾达·戴洛尔索接替唱出了这一动人的主题——应该强调的是,影片《好坏丑》是人称“莫里康内御用女高音”的这位意大利歌唱家在大师所有作品中的首次出场。另外,这一场景的音乐,也是莱昂内的早期作品中,莫里康内于镜头完成之后写就的为数不多的配乐段落之一,同时它也成就了世界电影史上的一个经典场景。音乐与从不同距离、不同角度拍摄的图柯奔跑的长焦镜头,以及人物的近景、特写和主观镜头相结合,产生了含义隽永、非同寻常的视听效果,给观众带来无尽的遐想空间和心灵震撼。至此,独特的意大利西部片配乐风格初步确立。

     瑞典知名音乐团体ABBA经纪人斯蒂格·安德森(Strig Anderson)在1999年创办了保拉音乐奖(Polar Music Prize),由瑞典皇家音乐学院颁奖。2010年时,保拉音乐奖颁给了莫里康内,声明如下:“让人陶醉的作曲及编曲,将我们的生命带到另一个层次,让生活点滴转化为电影场景。1964年他为《荒野大镖客》写电影配乐,受限于预算不能用大型管弦乐团,却因而创造出新的音乐类型,改写了半个世纪的电影音乐,同时也影响并启发了为数众多的音乐家,包括流行乐、摇滚乐及古典音乐。”

     “通心粉西部片”弱化了电影中乏味的英雄形象,而将荒蛮的草莽枭雄推上主视角,电影利用暴力美学以及当代商业电影的故事节奏特性,巧妙地抓住了大众的胃口。由此,莫里康内似乎也成为西部电影的音乐教父,他的音乐配音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开启了“商业大片”的声音模式。此后,莫里康内和莱昂内在之后的“往事三部曲”中延续了长达10年的密切合作,自1969年开头的《西部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the West),1971年的《革命往事》(OnceUpon a Time in Revolution),直到1984年结尾的《美国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

     《西部往事》似乎是莫里康内最为伤感的一部配乐,在为《西部往事》配乐中,几乎所有的音乐主题与配乐构思,都在电影开拍前与拍摄过程中顺利完成,但其中反派角色夏延(Cheyenne)的主题,却很费了一番周折。这是由于莫里康内对夏延这个人物的描写,始终和莱昂内的想法有差异,莱昂内觉得原来的夏延主题尽管是很好的音乐,但并不完全吻合这个角色的特点。最初莫里康内一再向莱昂内强调这是由于交响编曲的缘故,他向莱昂内保证等到音乐编曲完成后,再听这首作品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而且一定能让莱昂内满意。但4个月后在录音室里,莱昂内再次听到完整的夏延主题时,他的心还是沉到了谷底,他坦白地向莫里康内表示,这个音乐和他4个月前听到的根本没有什么不同,也不符合他对这个角色的想法。莫里康内拉着莱昂内坐到钢琴旁,他觉得必须和莱昂内好好谈谈了,因为这个主题已经修改了15次,结果莱昂内还是不满意,现在莫里康内已经搞不清楚莱昂内到底要什么了。这时,莱昂内问莫里康内:你有没有看过迪士尼的《小姐与流氓》(Lady and the Tramp)?

     莫里康内回答:看过,不过这和夏延有什么关系?莱昂内解释道:因为夏延就像那个角色,他是个聪敏机警的人,也是个滑头浪荡的恶棍,但他同时还是个重友谊讲义气的人。当你描写这样的角色时,你不能只写他阴暗暴力的一面,他还有充满热情、骄傲与温柔的一面啊。如此一来,莫里康内顿时明白了莱昂内的想法,一个新的夏延主题很快从他手下的钢琴流泻而出,莱昂内当场兴奋地说:就是这种音乐。

    

     电影《美国往事》剧照

     电影《美国往事》似乎跳出了以往黑帮片的框架,它的跨度极大,从20世纪初幼年“面条”在厕所里读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到20世纪60年代嬉皮士们坐在车站里弹唱说笑,而电影中的两条主线也在交叉并行。在电影开机之前莫里康内就已经完成全部的作曲工作,而且创作了高达20首的主题任导演挑选,莱昂内听着配乐来到现场拍摄,并在电影的4个小时中高频次地反复使用了其中一些曲子。《美国往事》主题曲出现了12次之多,它被更多地使用在了两个男主角之间的关系变化上,它的悠扬似乎跨越了二人之间关系上的不稳定,用一种有关时间跨度的恢宏感,吞噬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心理细节。“贫穷”(Poverty)是电影故事的初始,也是分歧的源头,音乐渲染出失落感和人与世界的隔离性,大量的弦乐几乎淹没了排箫的声音,给错综复杂的童年回忆带来大量的流逝感。最著名的“黛博拉主题”在片中使用多达10次,它表述了剧中人关于爱情的质疑和怅然。这是莫里康内最为得意的一首曲子,意大利女高音埃达(Edda Dell'Orso)和马友友均参与了本曲的录制,这也是作者对于完全古典主义的一次尝试,从懵懂到分离,剧中男女主人公在掺杂着宗教和日趋现代的城市中显现出越来越少的共鸣。

     莫里康内的音乐中似乎还含有一种正义和悲悯。60年代,继新现实主义之后,具有鲜明的社会批判倾向的政治电影在意大利崛起,莫里康内开始与佩特里、蒙塔尔多、贝尔托鲁奇、罗西、贝洛奇奥、达米阿尼合作,如1969年的《凯马达之战》,1989年的《越战创伤》。莫里康内心爱的作品之一是为庞特克沃的《阿尔及利亚之战》谱写的旋律,他曾经表示,站在导演和正义的一边感觉很激情澎湃。他正义的悲悯也曾经出现在2007年纽约联合国举办的音乐会上,那时,80岁的莫里康内指挥演出了他为纪念“9·11”而专门谱曲的长达28分钟的《来自沉默的声音》(Voices From the Silence)。

     在创作《索多玛120天》时,莫里康内让华丽充满淫欲的大厅中,播放着庄重华美的音乐,因此导演帕索里尼才能将萨德侯爵的名望和当代极权主义挂钩,用露骨的色情想象诠释极权暴行,或许正因如此,才会让观众感到更加罪恶。卡尔维诺曾经在《萨德在我们体内》中比较了小说版和电影版的《索多玛120天》,他认为电影缺乏系统的明晰性,而小说“规则有序”;他还直言了他看过电影《索多玛120天》后的感受,那里面的音乐很好听,尤其首尾那段。“奇怪,我竟然会觉得好听。

     莫里康内总强调自己是音乐家而并非电影音乐家,他擅长传统的管弦乐配乐,却也常常使用意大利歌剧,他认为那代表了他对故土的某种情怀和情结。他善用小号,迈克斯的小号在《海上钢琴师》中独树一帜。但是他的音乐也是多变的,从古典、爵士到电子、摇滚都在他的音乐作品中有所体现。而他所配乐的影片种类也可谓繁多至极,在刚刚获奖的电影《八恶人》中,人们似乎又重新听到了《荒野大镖客》中那种带有异域风格的小号演奏,然而,它更像是一次乐思宽广的自然创作,特别是那首“La Lettera di Lincoln”。

     莫里康内说,没有灵感这回事。他总是给人讲巴赫(Bach)的例子,他说,从德文谱号来看,巴赫的名字是一个音乐主题,B等于降Si,A是La,C是Do,H等于Si。“我的电影配乐常会用这几个音来搭配组合,这也是一种把我的理念融入工作中的方法。”当人们问他关于另一位意大利配乐大师尼诺·罗塔(Nino Rota)时,他会说,他是不折不扣的音乐家,我是很晚才知道他,我不是很喜欢他跟费里尼合作的那些电影配乐。他很后悔没有与库布里克合作《发条橙》的音乐,他也曾经想过接手《末代皇帝》这部影片的音乐制作。

     莫里康内说自己年轻时没有想过为电影配乐一生,他很怀念自己在乐队里吹小号的自由日子,他觉得电影圈很嘈杂,他不喜欢纽约,更愿意住在罗马或是意大利的乡下,他对好莱坞一向缺乏好感。1997年,当BBC采访他时,他明确表示自己在1980年以后已经减少了在电影方面的工作,“我希望致力于音乐会”。莫里康内说自己发明了一种“莫里康内作曲、配器、指挥”的模式,伯纳德·赫曼(希区柯克御用作曲家)就是自己包办一切,巴赫、贝多芬、斯特拉文斯基都是这样。他觉得自己气愤是因为电影圈的人才和庸才都很多,他说,最痛苦的一件事,是一位“大师”用他的配乐作品得到了电影银缎带奖。

     〔本文引用了morricone.cn 韩文光的《莫里康内其人其事》以及惠明的《莫里康内的“美国往事”》等文章,参考了安东尼奥·蒙达(Antonio Monda)的《莫里康内》〕(实习生糊糊对此文亦有贡献)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总第877期,版权归本刊所有,请勿转载,侵权必究。

    

     三联生活周刊

     一本杂志和他倡导的生活

     长按二维码 即关注

    

    

    

    http://www.duyihua.cn
返回 三联生活周刊 返回首页 返回百拇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