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录 | 缺乏想象力使我们来到,想象中的地方
2016/6/5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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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过去连个人签证也很难办的“北非花园”摩洛哥,在这个六月免签了。这是一个令人开心又伤心的消息。

    

     马拉喀什是摩洛哥昔日皇都,是有着近千年历史的名城。始建于1062年,穆瓦黑杜王朝时期

     "?"缺乏想象力使我们来到,想象中的地方”—— 伊丽莎白·毕晓普?

    

     当我行走在乔治·奥威尔观看过的马拉喀什吉马·埃尔弗纳广场(Jemaael-Fna Square)广场时,获得的是别样的认知。棕红色的低矮建筑群,为狭小阴暗的巷道分割成块,其间簇拥出一片公共空地,是为全非洲最大的露天跳蚤市场。

     2001年,这里与中国的昆曲一道,被选为首批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它看来与老照片上无太大差异,熙来攘往,商贾买卖,这里是一个巨型的露天声音采集场: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打闹声、诅咒声、舞蛇人的笛声、玩猴者的杂耍声……这里出售着一切生活的需要与不需要,展示着一切生存的真实与非真实。

    

     马拉喀什的吉马·埃尔弗纳广场一角

     摩洛哥这样的国家,被乔治·奥威尔称为 “所有的殖民帝国赖以建立的基础”。“摩洛哥对于一个法国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无非是一个能买到橘子或者谋到一份政府差使的地方。对于一个英国人呢?不过是骆驼、城堡、棕榈树、外籍兵团、黄铜盘子和匪徒等富于浪漫色彩的字眼。”他感到,这里的“人”是“隐形”的,同样为人所不见的,还有“贫困”和“欺瞒”。

     作为一个来自另一个东方古国的经过者,我没有感受到上世纪的西方人,初到此地的“惊异的离奇感”。实际上,他们所感到那种排山倒海的不适感,于我是有些熟悉的。以吉马·埃尔弗纳广场为例,它的混乱、喧嚣、世俗与不洁,只是中国许多小市场的放大版,差异是细节上的。古老的面纱下的、埋藏着商业社会里“心照不宣的秘密”——这是广场更为真实的面孔。

    

     广场上,有许多铺子出售当地的手工陶器。这些盘子碗碟中质量较好的一些,产自摩洛哥名城菲斯,大多色彩鲜艳,涂满当地特的美丽几何纹。我被其中一个画着抽象人脸的盘子吸引住,它不算特别漂亮,却与众不同。于是向老板询价。

     “30欧。”老板是个年轻人,似乎并不热衷做生意,说话心不在焉。

     我表示拒绝,这个价格俨如欧洲,明显不符合当地物价。

     “30欧。”他拒绝了我的还价。

     我摇摇头表示不接受,并转身离开。走了不到一百米,一个人追上来,是那个老板。

     “送给你。”他把那个我还不下价的盘子递给我。

     我感到非常惊讶,不明白他此举的用意,摇摇头,再度表示不接受出价。

     “送给你,不要钱。”他说着,示意我等一会儿,小跑回去,取了包装纸来,将盘子一层一层的包上。

     “这上面画的人是我。是我画的。你能看出其中的好来,送给你,不要钱。”他说完,将包好的盘子塞到我手里,转身便离开了。

     我条件反射的说了声“谢谢”,没有回过神来—— 毕竟,这是以“坑蒙拐骗”闻名的北非之都马拉喀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我又走过了几条街,一切正常,我才确认,自己收到了一件礼物。

     在那一刻,我感到了羞愧。我忽然发现,自己对于许多事情是怀有偏见的。“缺乏想象力使我们来到,想象中的地方”—— 我从来没有想到,伊丽莎白·毕晓普嘲笑旅行者的话,也可以被用在自己身上。

     我们怀着偏见上路,是为了对抗远方世界巨大的未知。偏见像一件武器,将我们保护在舒适地带里。有时候,走上千山万水,只是为了看见这些偏见。透过它们,了解的不是世界,是自己。

    

     我是从巴黎飞到这个法国人最爱的度假地的。与我同行的法国人,来过这里多次,对这个异邦的态度犹如外省。我感到,法国对于这里的影响,如同英国对于印度的影响。这种潜移默化,并不完全体现在建筑外墙的变化上。与印度北部拉贾斯坦的许多古老城市一样,马拉喀什很大程度保留了历史的特征。这些地方,都是“文明征服殖民”的例子。

     回想起来,我对于摩洛哥的所有印象,都是欧洲人给予的。比如我记得,在莎士比亚的书里,有一个摩洛哥王子。最爱描写摩洛哥的还是法国作家。在法国的文学传统中,摩洛哥作为神秘的“异域”,为几代作家提供着滋养——在皮埃尔·洛蒂、夏多布里昂和安德烈·纪德的四方游历中,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舞蛇人

     生长在撒哈拉沙漠的北非之花摩洛哥,几个世纪里一直承担着“被想象”的“他者”角色。它与欧洲的后殖民关系耐人寻味:一方面,它试图从欧洲的影响中挣脱出来,建立自己的文化身份;而另一方面,富于西方特色的现代化在这里随处可见。

     我对于“前殖民地”的最初感应,在与出租车司机的交流上。当我用蹩脚的法语艰难的告诉他,要去哪里的时候,感到了一种奇特的似曾相识。我后来明白,这种似曾相识从何而来。在越南,司机对我毕恭毕敬,称呼我为“madame( 法语)”;在印度,当我回到酒店时,服务员总是彬彬有礼的鞠躬并问好,就像一个英国绅士。所有这些,都是西方人在东方留下的生活细节。

     来这里之前,我看了一部法国电影,叫《不顾一切回巴黎》。讲一个生活在法国的摩洛哥裔回到摩洛哥的故事。在这个习惯了欧洲文明生活的北非姑娘眼中,故乡的遭遇之可怕不可名状——所以,她得“不顾一切回巴黎”。对于一些富有野心的青年人,欧洲大陆上的前宗主国,是他们“别处的故乡”。

    

     《不顾一切回巴黎》剧照

     像许多人一样,我所知道的关于摩洛哥的第一部电影,是著名的《卡萨布兰卡》。长大了以后我才知道,这部戏的拍摄地点并不在摩洛哥,而在美国(所以,如果你想去里克咖啡馆,应该去加州)。后来,我又看了玛琳·黛德丽的《摩洛哥》、希区柯克的《擒凶记》和大卫·里恩的《阿拉伯的劳伦斯》。在这些电影里,摩洛哥几乎无一例外的是“神秘异邦”形象——在这样脱离了常规的环境里,怎样离奇的故事都是合理的。

    

     《阿拉伯的劳伦斯》剧照

     在摩洛哥,法国人采取了与马格里布地区其他保护国所不同的政策。文化学者瓦莱里·奥兰多(Valerie Orlando)写道:“在摩洛哥,法国人专注于将其发展为一片神秘的领域,一个逐部成形的东方想象。他们期望,这片梦幻的土地会吸引法兰西的冒险家们,走进来观看这个异邦。”这种身份加剧了它的魅力,因为其中包涵了危险。

     我非常理解,上世纪七十年代,嬉皮士对于马拉喀什的热情。在流行的描述中,这里拥有古老的集市、美丽的清真寺、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还有许多充满风情的“梦幻之所”。马拉喀什是“垮掉一代”作家的“圣地”。嬉皮士不远万里取道欧洲,只为来到这座“红色之城”。民谣摇滚里有许多歌曲是关于这座城市的,我记得一首,叫做《马拉喀什快车》。

     这里也是时装设计师最为钟爱的异邦之一。我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时装系列,声称受惠于摩洛哥了。伊夫·圣洛朗生前说,摩洛哥是他最为喜爱的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了愉快的时光,并留下了一座小巧别致的花园。我来到这里,看到的是一座充满热带风情的花园。花园中有一堵如夏日晴空一般湛蓝的墙,圣洛朗在某一季的设计中,用到过这样梦幻的蓝色。

    

    

     圣洛朗花园

     在探险者、野心家、嬉皮士、作家、摇滚青年和设计师的刻画下,摩洛哥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国家公园。其自身的传统和特色,成为外来者阐释和书写的“他者”。“东方主义者”将之商品化,再打包运输到他们所在的地方。摩洛哥是萨义德式“东方主义”的最佳阐释者。

     即使如此,当我行走在马拉喀什广场附近的小巷,依然感到它是迷人的。城市的精髓,在这些窄小的巷道之中。这里采集了四时光线,随着太阳的移动而细微的发生着变化;充盈着骆驼、市场和香料的气味;这里还收纳着城市的声音:盲丐的哭泣声、街童的叫喊声、还有鸟群飞过屋顶的声音。

     在广场的不远处的街道里,可以听到城市心脏的声音。埃利亚斯·卡内蒂这样写道:“它是活生生的,在每一天的同一个时刻,它都在那里。带着无与伦比的勤勉与坚持,发出同一个声音,一小时接一小时,直到其成为巨大广场上唯一的声音,存在于一切生命之上的、唯一的声音。”

     我一直记得这个声音。当你身处巨大的尘世嘈杂之中,会听到类似的“寂静之声”—— 它在空间之外,是孤独个体与陌生世界摩擦的鸣响。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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