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俄城记:杜兰特的“决定”
2016/7/7 三联生活周刊

     在这个超级球星影响力空前上升的年代,雷霆队管理层瞻前顾后的创收策略遭遇了一记重创。他们低估了这一代顶级球员对荣誉的渴望和对个人收益的精细算计,更低估了市场的疯狂。

    

     7月4日,4届得分王凯文·杜兰特宣布离开效力9年的雷霆队,与勇士队签下两年5430万美元的合同

     当凯文·杜兰特在“球星看台”网站宣布将以自由身加盟勇士队的决定时,我第一百次问了自己那个至今无法理解的问题:为什么雷霆队总经理萨姆·普雷斯蒂会在2012年10月,因为区区4年700万的差价就交易了球队板凳席上最好的球员詹姆斯·哈登?

     2012年那个初夏,雷霆队在自己的第一次总决赛之旅中以1:4不敌“三巨头”领衔的热火队。第五战结束后,哈登、维斯布鲁克和杜兰特挽起臂膀,将脑袋靠在一起,眼神中混杂着失落、不甘和期待。他们是联盟排名前20位的球员里的三个,由雷霆队在选秀中逐年挑中并一手培养,而不像热火“三巨头”那样是基于精明的算计结合而成。三个年轻人都不到25岁,抱负远大、情谊深厚,甚至愿意为了继续并肩作战而牺牲出手权和上场时间——当哈登的经纪人向普雷斯蒂提出4年6000万美元的新合同报价时,已经默认了他的客户将作为第六人、而不是首发球员出战;他的薪酬待遇也会比两位更出风头的队友稍低。但普雷斯蒂给出的最终报价是4年5300万。

    

     维斯布鲁克、哈登和杜兰特(由左至右)三位明星球员构成了雷霆队杀入2012年总决赛的基干,但哈登在那年夏天却因为区区175万美元的差价被意外交易走

     之后发生的一切我们都很熟悉了:哈登被交易到休斯顿,签下了5年7800万美元的顶薪,换回了凯文·马丁一年的使用权、在季后赛场均出场9分钟的杰里米·兰姆以及两个后来选中了史蒂文·亚当斯和某无名氏的选秀权。亚当斯在他的第三个赛季最终展现出了作为优秀内线的素质,但在此前的两年里,维斯布鲁克和杜兰特先后遭遇严重伤病,雷霆队再也没能重返总决赛。与此同时,哈登在火箭队两度入选最佳阵容第一队,和德怀特·霍华德一起打进了西区决赛。当他在2018年夏天签订新合同时,理论上可以拿到3000万美元的顶薪;而在四年前的夏天,雷霆队理论上只须花一半的费用就可以继续使用哈登到2017年。最后却卡在了每年175万的差价上。

    

     2015赛季开始前,亚当斯、杜兰特、维斯布鲁克、伊巴卡(由左至右)与多诺万教练合影。两年后,四名主力中有两人已经离队,维斯布鲁克也可能被交易

     在今年的自由市场上,175万美元可以做何用途?它相当于从未入选过最佳阵容的实用型控卫迈克·康利3个星期的工资,可以雇佣优秀的非明星轮换球员林书豪大约50天,仅仅略高于10年以上球龄老将的一年底薪水平线——这类老将通常会在每场出战10分钟左右。而哈登在刚刚结束的这个不算成功的赛季里的表现是场均出战38.1分钟,得到29分6.1个篮板7.5次助攻。

     我们曾经不止一次目睹优秀的冠军球队由于财政或其他动机被拆散,却极少遭遇一支年轻球队在真正达到顶峰之前就被稀奇古怪的原因所肢解的情况。何况2012年的普雷斯蒂并不是没有替代选项:他可以特赦合同还剩3年、溢价严重的首发中锋肯德里克·帕金斯,再签下一名价格远为低廉的苦力内线作为补充;也可以在和23岁的潜力内线伊巴卡签下4年4800万的合同之后实施交易,为哈登留出所需的工资空间。他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哈登的上一份合同要到2013年夏天才会到期,雷霆队可以继续以低廉的价格使用他一年,等待他在2013年6月30日成为受限制性自由球员,再根据其他球队的报价决定是否匹配,至少不会比那次仓促的交易效果更糟。

    

     萨姆·普雷斯蒂自2007年就任雷霆队总经理以来,被视为联盟最优秀的管理者之一,但他的操作手法受到马刺系稳妥保守的风格影响,低估了市场环境的变化

     但普雷斯蒂和他的老板克莱顿·本内特就是那么干了——在杜兰特成为MVP之前两年。

     为一位总体上兢兢业业、功劳卓著的球队管理者辩护,你总是能找到理由的:你可以说,俄克拉荷马是小城市、小球市,供养不起3名一阵水准的经营球员(即使其中一人的薪资要求略低于顶薪);你也可以说,在失去哈登之后,雷霆队依靠伊巴卡和亚当斯的成长,依然打出过3个55胜以上的赛季,并两次杀入分区决赛。问题在于,当克莱顿在2006年以3.5亿美元的价格买下西雅图超音速队的所有权,并在两年后将其搬迁到俄城之后,这支球队的市值在2016年春天已经增加到了9.5亿美元,10年净升171%。在哈登离开之后的那个赛季,他们的总收入是1.44亿美元,其中营业收入3300万元(以门票收入为主,不含转播和广告分成),超过了所谓的“大球市”球队波特兰开拓者和洛杉矶快船。而在2016年版的排行榜上,尽管雷霆队的市值滑落到了第17位,但总收入依旧高达1.57亿美元,其中营业收入2090万美元(票房下降的主因是2015年没能打入季后赛)。换言之,所谓“小球市”造成的收入天花板主要体现在票房这一项上,而雷霆队在过去3年中获得的电视转播和广告收入分成甚至还在持续增加。这当然不是因为普雷斯蒂领导有方,而是因为他们拥有联盟排名前5的球星中的两位:杜兰特和维斯布鲁克。

    

     杜兰特和维斯布鲁克这两位联盟排名前5的超级球星构成了小球市的雷霆队收入持续增加的保证

     就是这样一支始终在盈利的球队,会为了节省175万美元,宁可牺牲战绩和夺冠的希望!

     40岁的普雷斯蒂是否低估了工资开支的增加给球队运营带来的显著压力?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事实上,我们几乎可以清楚地从历史经验中预测出联盟工资帽额度的增长速率:从1996赛季到2006赛季,工资帽在10年间由2300万美元上升到了4950万美元,翻了一番多;而从2006赛季到2016赛季,新一个10年周期内工资帽仅仅递增到了7000万美元,根本不是一个合理额度。2017赛季的工资帽9414万美元,才是和近年来转播权以及广告收入的增长速度较为吻合的水平;2018赛季继续上升到1.07亿元的增幅,则是对2009~2014年工资帽冻结的补偿性反弹。换言之,在工资帽一度出现6年封冻的情况下,通过未来两年分别为2414万美元和1285万美元的增额予以补偿,是劳资双方在2011年夏天的停摆期谈判中就应当预见到的结果。所谓“小球市养不起3位明星”,不过是一种借口——交易走哈登,球队依旧可以指望靠杜维双少来创收。

    

    小球市对雷霆队收入的主要影响体现在平均票价和总票房上。不过由于两位超级球星的存在,每逢比赛日,雷霆队主场切萨皮克能源球馆依然座无虚席

     工资帽在2016年夏天的暴涨,意味着联盟中有半数以上的球队只需对原有的阵容稍作“瘦身”,便可直接吃进一名顶薪水准的超级球星。而普雷斯蒂做出了何种反应呢?他做出了一个和4年前的哈登交易类似的决定:将薪资仅次于双少的伊巴卡送往魔术队,换来2013年榜眼奥拉迪波、伊利亚索瓦和今年的第11号新秀小萨博尼斯,原因是伊巴卡的合同将在明年夏天到期;而一旦以顶薪与杜兰特和维斯布鲁克(合同同样在明年到期)续约之后,球队将无法达成既满足伊巴卡的薪资要求、又控制工资总额的双重目标:这显然不是一支有雄心的球队应有的对策。

    

     塞尔吉·伊巴卡是2012年之后雷霆队第三重要的球员,合同将在明年到期。为了腾出续约杜维二少的空间,雷霆队在6月24日将他交易去了魔术队

     赢得一届总冠军需要多高的投入?今年的骑士队给出的答案是1.1亿美元,超过奢侈税线接近2600万元。去年的勇士队是7253万元,将将低于奢侈税起征线,但仍比当季工资帽高出近1000万元,这还是建立在MVP库里拿着一份远低于市场价的低薪合同的前提下。事实上,除去长期小本经营的马刺队外,过去10年NBA的总冠军球队几乎都在奢侈税缴纳名单上。总体收入的增长,顶级天赋的稀缺,以及2007年夏天以来超级球星的流动日益向若干核心球队集中的趋势,都使得始于上世纪90年代初的“双星建队”模式变得不可靠了:当所有潜在的竞争对手都囤积起3名当打之年的全明星球员时,仅仅保留杜兰特和维斯布鲁克的二人组合已经变得不够了。

     反过来,超级球星单纯因为收入差距而离开小城市、小球市主队的案例却变得不那么频繁了。当球鞋赞助合同、肖像权乃至个人商业经营等进账主要来自全美甚至全球市场时,一位场上表现优异的顶级球星完全可以接受稍低一些的工资,通过争夺MVP和冠军带来的额外收益加成弥补几百万的薪资让步。在迈阿密热火队杀入总决赛的4年里,勒布朗·詹姆斯和韦德并不是全队工资最高的球员;库里在工资方面的损失,也被他在过去两个赛季里可观的商业收入所填平。现在,反而是那些在知名度、影响力和商业价值方面略逊于超级球星的“次顶级”球员——灰熊队的康利,热火队的怀特塞德,刚刚签下肥约的帕森斯、布拉德利·比尔和霍福德——在要求高薪时会更斩钉截铁。而是否愿意以相对溢出的报价签下这些球员,将显示球队对夺冠的实际企图心。

    

     2010年夏天,勒布朗·詹姆斯(左)和克里斯·波什(中)以自由身加盟热火队,与韦德(右)联手,在随后4年里拿下两冠。这一先例极大地改变了大牌自由球员的择队倾向

     在这样一个反传统的疯狂夏日里,普雷斯蒂却试图重复20年前的古老做法,交易掉队中第三好、但即将提出大合同诉求的次顶级球员,以便在工资帽下完成杜维二少的续约。接下来的3到5年,俄城将继续坐享每年上亿的转播权和广告分成,尽可能地少交奢侈税,同时继续用“忠诚”、“兄弟情谊”这样的陈词滥调给自己的当家球星制造“总有一天能夺冠”的虚幻希望。

    

    整整20年前,雷霆队的前身西雅图超音速队曾在加里·佩顿(左)和肖恩·坎普(右)的带领下,在总决赛中与乔丹大战6场,但这对精英组合却因为续约问题被拆散。20年后,悲剧再度重演

     他高估了这一代顶级球员对账面工资的要求,却低估了他们对冠军乃至其他利益算计的贪婪。

     从2010年夏天詹姆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决定”开始,超级球星的游戏规则就被改写了。特权明星和他们的经纪人现在发现,相比一份4到5年的顶薪合同带来的收入增长,夺冠能获得的竞技和商业利益才是更全方位、也更可观的。这一代顶级球员从进入联盟的第一天起就拥有球鞋赞助合同、多样化的收入来源和巨额合同,一份仅仅增加了上千万美元进账的新合同对他们形不成刺激。但夺冠对场外收入、个人形象和远期收入带来的改变却是决定性的,这一点对致力于打造个人品牌的年轻球星们意义尤其重大,特别是在宝贵的天赋随时可能受到伤病侵袭的情况下。

    

     2010-17赛季NBA工资帽(蓝色)和奢侈税线(红色)增长示意图。今年夏天增加的2400万美元空间使许多球队可以裸签一名顶级自由球员

     于是,我们看到詹姆斯在25岁时就义无反顾地做出了“决定”,并且与同属03一代的韦德和波什以自由身组成“三巨头”。排除掉热火队管理层清空薪资的准备,这是历史上第一次由3位全明星球员自行决定了建队方案,并直接左右了接下来4年里半数总冠军的归属——他们赌对了!当勒布朗在2014年夏天回归克利夫兰时,同样插手了球队的签约决策,从明尼苏达交换来第三位全明星球员凯文·乐福,从而为继续夺冠奠定了基础。这一切怎么能不令长期被前者稳压一头的杜兰特心生焦躁:尤其是在勇士队异军突起、使雷霆队的夺冠希望变得越发渺茫的情况下。

    

     詹姆斯在2010年夏天的“决定”直播曾经引来杜兰特的嘲讽。6年之后,后者最终也走上了詹姆斯的老路

     我们是否应当指责杜兰特复刻“决定”?球迷们似乎都希望自己钟情的主队明星甘当马龙和斯托克顿,甘当雷吉·米勒,宁可终身无冠也要在一座城市坚守下去。但雷吉是否也曾在职业生涯的某个瞬间有过动摇?起码马龙在40岁那年的夏天后悔了。而杜兰特和他的同龄人需要考虑的东西远比前辈们来得多,来得复杂:赞助商的压力,场外收入,个人在NBA历史上的地位……他决定在28岁这年就给自己来一个改变,而不是等到40岁,在那扇窗关上之前才做最后一搏。

    

     雷吉·米勒在印第安纳步行者队效力18年,被视为城市图腾,但终身无冠。今天的年轻球员已经不愿再承受如此漫长的心理煎熬和潜在的商业收益损失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居然选择了加入勇士队,那支刚刚取得了历史最佳常规赛战绩、但在西区决赛中战至第7场才跨过雷霆队的豪华之师。就在一个多月前,杜兰特几乎亲手终结了勇士队的季后赛之旅;但在7月4日这天,这位前MVP、4届得分王、5届一阵小前锋却选择了加盟刚刚击败自己的对手,以一种最轻松、也最稳妥的方式去追逐自己的第一个冠军。你可曾听说过历史地位已经被他超越的巴克利、米勒和尤因在30岁不到时主动奔赴公牛队去当乔丹的小弟?

    

     在5月底的西区决赛第7场中,杜兰特(右)领衔的雷霆队最终被库里率领的勇士队(左)击败。一个多月后,杜兰特宣布加盟勇士队

     在那场改写规则的“决定”过后6年,我们原以为另一个人做出的选择会稍有不同。我们原以为那个不止一次声称自己痛恨了当老二的杜兰特,至少在某些决定上会区别于自己的假想敌。

     我们还是错了。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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