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话题 | 空白
2016/7/22 三联生活周刊

     英式乡村生活。

     记得一份报纸,貌似是《卫报》吧,一直有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专栏,描述乡村生活的日子。有一次记得其描写一片秋天叶子的细致让我能无限感到那种黄叶被染红的瞬间。

     人生中我们很多时候都会想去一座农场。放下身段,褪下枷锁。只去寻找一种这世间最细微的纯粹。

     熹微的晨光飘荡在山谷,一切都显得一种没有历史的样子。我闭上眼,翻身在床。生活是一件无法实现的事,我想。

    

     图:Naomi Tydema Ri

     来这个鲜少有人知的小乡村已经三天了,每天清晨被马蹄和奶牛的叫声吵醒,下楼吃房东自己准备的农场早餐,觉得这样的生活过个几个月,其实也不错。

     他们起的比我早,所以下楼时早餐早已准备好被放在桌上的托盘里。房东老头自己做的手工面包,房东太太自己做的柚子果酱和柠檬酱,还有一杯清澈的没有一点渣子的手冲黑咖啡。埃塞俄比亚豆子。面包实在紧致,果酱清新而不很甜,柚子厚重到想让人落泪。每当我吃到这种不含任何防腐剂和添加剂的食物时,总感觉自己过往的生活是多么充满毒素。

    

     自制面包、干酪(张月寒 摄)

     这是在西苏塞克斯乡郡一处荒无人烟的农场,我在这里订了两个礼拜的房间,做PG(Paying Guest)。

     一日三餐吃的都是主人准备的东西,产地多来自于他们自己。煎鱼、土豆、胡萝卜、扁豆。还有烤三文鱼。

     这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西方很多画家的著名作品总是乡间风景画。从我房间窗口望出去的难道不就是一幅极美的画?生活在城市中的我们总是很难享受到那种一望无际的敞阔,城市中人的视线总是被很多建筑物所枝枝蔓蔓地遮掩,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间的距离总是很远。而人的心,久而久之也是那样了。

    

     图:蔡尔德·哈萨姆

     在城市。我们的心都苍漠、隔阂以及艰险。遇到的确大多是恶事。而我,却总不想让自己也变成那种咬的一嘴狗毛的人。

     想起之前有一个所谓留英女生跟我说她不喜欢英国的乡村。问她在英国乡村住了多久?她说一天也无。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多人。明明没有见识还要高谈阔论。我们生活中究竟有多少时候,把无知当成个性,把平庸当做圆滑的借口。英国的country life、country house,其实是最能体现这个国家民族精神的丰富水库。二战时英军士兵是都要带英式田园风景画在自己身边以鼓励自己对家园的坚守的。而严格来说每个贵族其实都是“乡下人”,因为他们都是自己封地的领主,都有一座或几座乡间大宅。油画、家族徽章和晚餐时的敲锣。

    

     英国某乡间宅邸(张月寒 摄)

     在面对森林的厨房。静默。煮一壶伯爵茶。一切在碧野间有一种不可知的未来。而我们更多的过去,却被生活淹没了。

     坐火车去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小站。下车,背着并不轻的行囊,手机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信号。走了大约20分钟,和路过的傻牛进行了无数次对视——四周全是静谧无人的乡间景致。一种很强烈的《荒凉山庄》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内心只觉大好。

     彼时是一年里最轻盈的时节,暮春。所有轻盈的岁月都在我前方延展开来。

     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描述了一种水蓝色。会让人不住遐想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色彩?当然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伍尔夫在《雅各的房间》里说了一种“pale blue ink”,苍白的蓝色墨水,又会让人瞬间生出一种画面感来。好想拥有。还有她在很多作品中无限叙述了一种对灯塔的迷恋。这种迷恋,彼时是纸上的迷恋,而直到我去了威尔士海一片苍黄的海滩前看到一座废弃的灰蓝色灯塔映着远处无限汪汪的海水时,我才明白了她在说些什么。那种浅浅的自弃和深深的绝望。灵魂之间,有时可以达到突破纸上的共鸣。

    

     秋天的瓦尔登湖 (Mick Roessler/Corbis摄)

     我认为文学对于现实的意义方在于此了。先阅读。后如果有幸我们此生必当行走。遂发现,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所有美好,还是有成真的可能。

     屋舍后有大片树林。有时静谧午后走去那边,可以看见潺潺的小溪和人迹罕至的小径。各种野花,点缀其中。终于圆了我“采一把花回去插在透明玻璃瓶里”的夙愿。屋主老夫妻怕我无聊,出去时总是会友好地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介绍隔壁农庄的二丫给我认识,后者开始教我骑马、煮红酒。在那里,骑马几乎是每一个人都会的必学技艺。洒脱而自然。难怪清晨,不是被汽车的汽笛而是被阵阵马蹄声吵醒。没有骚扰电话,没有促销短信,手机全无信号。那时我觉得,人生如此幸福。人生就是应该这么简单。

    

     让人产生归隐欲望的景致(张月寒 摄)

     最难得的是星星。我住阁楼——就是喜欢那种斜的屋顶。灰色橡木地板,房间里一张巨大的原木巨床,雪白床单。正对着屋顶的天窗。我想自己盖的房屋应该就是有这种好处吧,每一个细节都充满那么强烈的美学意味和建筑师对于生活的思考。屋主老绅士在退休前是个建筑师,目前这座宅邸就是他自己设计。他同时买下了临近市镇的另一座接近荒芜的房屋,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出门,带着妻子为他准备的午餐和咖啡。盖一天房。一个将近70岁的老头子。有时我在想人生这种东西。每个人所追求的都是那么不同。有人退休后每天积极搜集附近超市打折菜信息蜂拥而至只为便宜几块钱;有人为了省钱家里明明几套房偏坐辽远的公交在车厢因为别人踩自己一脚从而愤懑不平地说对方外地人;也有人在西苏塞克斯乡间独自盖一所荒芜得只剩骨架的房屋。那是一种坚守我觉得。一种自身对于生活或自我价值的坚守。什么时候能盖好,他不知道;工程如此巨大,他当然也明白。可是,壮士暮年,壮心不已。

     再想想我们年轻人。年华如此美好,可每天仍有那么多人在无限蹉跎自己的时光;纠结于非常小的蝇营狗苟。

     屋子是有露台的。白色大理石围栏。有时傍晚在露台上,听路易莎弹《梦中的婚礼》,边喝着一杯红葡萄酒。月明星稀。……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图:野地美树子

     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说,a sense of the fundamental decencies is parceled out unequally at birth. 每次当我读到这句的时候,我都要停下来,然后体会其中的深刻。诚然。很多不平等确实是在我们出生那一刻就铸就的,然而,我们也有权花自己一生的时间,去“不服气”。

     有时我们在都市中遇到的善意太少于是偏要跑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来寻找那些没有任何功利的善良。赶公交。小跑。眼看要追不上了。刚下车的英国老者帮你小跑追公交、拍打车身。于是已经开动的公交真的会停下来,上车时你不住道歉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大胡子的司机和零星的乘客都向你微笑。宽容和理解,是在一瞬间酿成的。

     逛乡村市集是一件最最享受的事。新鲜的农场的鸡下的蛋,包在大张牛皮纸里递给你;大块cheese,摊放在铺蓝丝绒布的摊子上,免费品尝后割下肥肥的一块,也是如此便宜;马铃薯浑圆紧实,回去配Sunday Roast刚好;咖啡豆是那么新鲜,一堆一堆摆在圆木板上,摊主跟你介绍巴尔扎克当年常喝的是哪一款。

    

     伍尔夫当年也曾在写作间隙去市集上买一条鳟鱼。英国农夫,特别是稍年长些的,有一个特别好的习惯是会喊你“love”。英语里一种非常慈爱的称呼。每每被这么喊时,那种初离家时的不适落寞,仿佛能得到某种最大程度上的缓解。

     我们有时在黑夜中长久默坐,幻想自己未能得到的人,未能得到的人生。于是一切突然有种烬余的感觉。我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人生是无限绵长的,年轻时可以拥有一切。但其实现实并不是这样。

     巴尔扎克在自己的墙上挂了一幅“空白画”,因为可以随心所欲地把自己的想象投射到空白画布上。

     而我认为人生最难得最超脱的便是这种“空白”了。很多时候我们都想要太多。可欲望有时,应该休喘。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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