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马弗洛狄特:美的理想和自足
2016/9/5 三联生活周刊

     两种欲求在同一个肉身上的冲撞,永远是一个迷人而危险的方向,也是今天酷儿文化讨论的重要话题。

    

    卢浮宫收藏雕塑“伯格斯的赫马弗洛狄特”

     卢浮宫的古罗马雕塑厅躺卧着著名的“伯格斯的赫马弗洛狄特”。希皮奥内·伯格斯是16世纪晚期到17世纪早期的罗马红衣主教,艺术收藏家和赞助人。他的藏品由于法意战争而有许多被法国人买走。

     这尊赫马弗洛狄特发现于1608年修建罗马一座圣母堂时。完成于公元2世纪,是罗马人对公元前2世纪一座希腊化时期风格作品的仿制。伯格斯主教将其收藏于他的别墅,并专门开辟赫马弗洛狄特厅。1620年,他又特请他庇护的雕塑家贝里尼为这尊卧像雕塑了一张当时风格的格子床垫,蓬松逼真的床垫不仅起到支撑作用,还给这尊古代塑像增添了一种幽默的情趣。

     塑像中的身体呈现一个不自然的姿态,头向右臂的方向彻底转过去,臀部也向这个方向扭转。所以我们在雕像的右侧,只能发现一个曲线婀娜的裸体女性,柔美的面部表情,微露的一侧乳房,浑圆的腰线和丰满的臀部,小腿和足部有些紧张的支撑状态,体现了一种半梦半醒的可能。当我们走向另一侧,惊人的部分才会显露,这侧我们可以看见左侧几乎整个乳房,但同时在错开的大腿根之间,我们也能看见勃起的男性器官。这是希腊化时代末期风格的典型表现:创造截然不同的冲突语境,让戏剧化的强度达到极致。理想化的女性身体下出现了完全写实的男性器官。这同时也是赫马弗洛狄特神性显露的一面。

    

     最早关于赫马弗洛狄特的记载出现于公元前3世纪的泰奥弗拉斯托斯的《人物志》。而最完整地讲述这个故事的则是罗马诗人奥维德在公元8世纪写成的《变形记》。在希腊神话中,赫马弗洛狄特是赫尔墨斯和阿弗洛狄特的儿子。他自幼被林仙抚养,在少年的游荡中,来到一个林仙萨尔米亚可(Salmiac)的地盘。这位林仙是问题少女的代表,奥维德描述她并不遵从阿密特神关于忠贞和狩猎的要求,而是爱慕虚荣和欲望。萨尔米亚可在游逛中发现了赫马弗洛狄特,向他求爱而被拒绝。于是躲藏起来。等赫马弗洛狄特进入山泉沐浴的时候,猛然抱住他,并向天上的神高呼:“我们永远不能分开。”

     萨尔米亚可居然愿望达成,两个人的身体合二为一。显然林仙部分占了上风,赫马弗洛狄特从此成为一个有男性器官的女性形象。赫马弗洛狄特也发出了诅咒:“从此进入此山泉的人都会变成两性合一人。”而这个诅咒也得到神的许可。

     据说萨尔米亚可泉就在当今土耳其的博德鲁姆,泉水出奇地清冽可口,但人们一直认为此泉会让男人饮用后变得娘娘腔。而后人曾经作文驳斥奥维德的故事,说奥维德编造这个故事是为了给他的史诗增加多样性,因为其中太多男性追逐女性的故事,创造一个耸人听闻的林仙,自然是一种引起读者兴趣的手法。这个故事虽然有着最美的两种人做主角:林仙和美少年,有着最美的环境做背景:圣山上的森林池塘,却散发出阴郁、纠结和悲哀的欲望气息,跟其他美少年传说的那种清纯或英武大异其趣。

     卢浮宫似乎是一个赫马弗洛狄特的重镇,另一个非常重要的赫马弗洛狄特小雕像被收藏在远东部。这座小型骨雕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它的尺寸和形制非常像游牧民族随身携带以供敬拜的神像。她有着明显的女性胸部和梨形身材,只是在性器官的部位出现了一种似乎是阴唇包含着阴茎的奇特形态。

    

     赫马弗洛狄特铜雕

     而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一尊赫马弗洛狄特的铜雕则代表了关于这个主题的一种更具复杂心理性的态度。这尊雕塑制作于公元3到4世纪,仅高8.2厘米,也是一种供随身玩赏的雕塑。雕塑的形态是一个包裹着头纱和长袍的女性头部低垂,面部不清晰,胸部在纱袍下凸显出来,她两只手高高撩起自己的长袍,袍下露出一个明显的粗大勃起的阴茎。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公元前5世纪就写过,古埃及妇女在去参加尼罗河的阿特密斯神节日的路上,会撩起衣裙亮瞎路人的眼。由于对男性身体之美的推崇,阴茎形象的高度民主化,反而使古希腊文化中女性器官的暴露变得非常前卫、挑衅,甚至具有幽默感。

     在这个赫马弗洛狄特雕塑中,女性那种顺服、温柔、羞涩和无名的性质都在低垂的头部以及严实裹住的上半身中体现,而下半身却没有露出阴部,露出的是一个男性器官,而且并没有遵循古希腊那种著名的美学:未发育的无知无欲的男性器官才是美的代表,而是露出了这种美学的反面:只有撒特尔和魔鬼野兽的器官才是粗大勃起的。这种非常强烈的对比,让观者自身似乎也进入了两性合一的地位,本来期待对女阴的窥视欲望受到阻拦,而被一种强大野蛮的男性器官展示入侵,强奸了我们的观看期待。所以赫马弗洛狄特在希腊罗马传统中也有着分裂的两种意义:首先,这位神祇从哲学上代表着最原始的统一状态,代表着两种极端的融合,是美的理想状态,是乌托邦的自给自足的爱欲状态。正如柏拉图在《宴饮集》中曾经描述的,最原始的状态中,每个人类都是两性阴阳合一的,只是后来每个人都被从中间剖成两半了,所以人类都不得不永远若有所失,永远在寻找他或她的另一半。在世俗意义上,赫马弗洛狄特则反映两性合一,意味着婚姻结合的神圣以及繁衍生殖力的强大。

     而另一个极端上,和他的父母一样,赫马弗洛狄特的形象带有强烈的性意味,反映人的一种秘密欲望:性别未区分的模糊状态,是最具吸引力的状态。而两种欲求在同一个肉身上的冲撞,永远是一个迷人而危险的方向,也是今天酷儿文化讨论的重要话题。

     赫马弗洛狄特的造型也在时空中久远流传,最早的记载始于公元前4世纪,正是柏拉图哲学中关于两性原本合一的学说开始流行的时候。在希腊化时期的塞浦路斯还形成了赫马弗洛狄特教,他的形象有的时候带着胡子,不仅令人想起中国文化中的观音,可以被称为中华赫马弗洛狄特,她在唐之前常常有男性的胡须和女性化的身体,后来慢慢衍变为彻底的女性。古罗马关于赫马弗洛狄特雕像的复制品在18到19世纪被密集发现。现当代的艺术家没有停止用包括青铜、象牙在内的各种材料制作他的塑像,在西班牙的普拉多博物馆、美国的大都会博物馆都有艺术家制作的复制品收藏。

    

     西尔维娅·史莱斯,《新娘》

     关于性别和身份的二合一一直是历代文化人的梦想,两种性别的双重敏感和力量的聚集,似乎可以帮助人们到达创造力的新巅峰。其中一个美妙的集合了文学和绘画的例子就是批评家劳伦斯·阿洛韦和他妻子,艺术家西尔维娅·史莱斯的故事。他们被后人给予了“互为缪斯”(Mutual Muses) 这样对两性关系的最高级评价。2016年,洛杉矶的盖蒂研究所出版了提出“Pop Art “一词的批评家劳伦斯·阿洛韦文集:《劳伦斯·阿洛韦:批评家和策展人》。泰特不列颠馆也将一幅他妻子,著名画家,女权主义活动家西尔维娅·史莱斯的作品《新娘》悬挂于醒目的地方。

     《新娘》的主角就是劳伦斯·阿洛韦,他装扮成一位古典绘画中女性,身穿白色丝绸的新娘裙,戴着红色石榴石的头饰,珍珠和月亮石的水滴耳环,层层叠叠的珍珠项链和手链,用细金链缀在胸前的心形胸针,胸针里有一幅微型的难以辨识性别的头部肖像。画面的背景一半是繁花一半是风景,充满早春淡雅的色调,柔和的光线和轻松快速的笔法。这幅肖像画的更重要的亮点在于强调主人公是一位装扮成女性的男性,所以除了首饰和衣着之外,完全保留了劳伦斯本人的金色男性短发和所有一眼即可辨识的男性面部特征。这幅作品属于西尔维娅一系列性别置换作品中最早和最私人的一张,很可能是她灵感的起源。之后她先后创作了著名的《土耳其浴室》,《田园音乐会》等挪用经典的作品,将其中英格尔和提香笔下的经典女性裸体置换为当代的男性,两张作品中都在醒目的地方放置了她先生劳伦斯的裸体。这幅将爱人描绘为“赫马弗洛狄特”的油画,据说也是一份回赠爱的礼物,来源于劳伦斯本人写给西尔维娅的一首新婚赠诗。而劳伦斯在其一生无休止地与西尔维娅的通信中,设想自己有另一个身份,这个身份就是一位女子:赫蒂(Hetty)。西尔维娅则把这个角色描绘为:“一位在我们的爱情游戏中非常重要的神话角色”。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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