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名画真假疑案(1):达·芬奇的《救世主耶稣》
2016/9/8 三联生活周刊

    

    

    达·芬奇《救世主耶稣》

     凭空出现的达·芬奇原作?

     2011年英国国家画廊极为隆重地举办了《达·芬奇——米兰的宫廷画家》特展,号称是迄今为止最全面的达·芬奇原作回顾展。其中最令人称奇的展品是最新发现的由达·芬奇亲手绘制的油画《救世主耶稣》。达·芬奇是艺术史的必修课题,对达·芬奇的研究似乎早已尘埃落定,谁曾想到在21世纪,还能发现一幅达·芬奇的油画原作?这样的好事,不得不让人生疑。

    

     罗伯特·西门

     在2011年展览前后,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关于那幅参展的《救世主耶稣》的真伪考证更是众说纷纭,轩然尘嚣。当时的这幅画并非是公共美术馆的旧藏,而属于美国纽约的一家专营古典大师作品的私人画廊罗伯特·西门(Robert Simon)。该画廊老板于2005年在拍卖会上购得此作。据称画廊老板本来只是把它放在角落里,并不当回事,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觉得这有可能是达·芬奇的原作,因为在作品源流考证的蛛丝马迹中,他似乎找到了拼凑传奇故事的希望。后来他就去找各大博物馆专家做各方面的研究论证,其中也不乏质疑的声音。2011年以后的报道中,这家画廊老板要么面对质问不予置评,要么就讲一个比较官方的版本。

    

     俄罗斯大亨罗伯洛夫列夫

     而近几年来,原英国国家画廊的那个策展人跳槽去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而那个收藏者、画廊老板成功地出售了《救世主耶稣》。通过瑞士商人渠道,该画作于2013年以1.275亿美元的价格为俄罗斯大亨罗伯洛夫列夫(Dmitry Rybolovlev)所得。也就是说,当时认证画的专家、通过展览方案的各位推手和画廊老板都脱线了。通过一轮学术包装,国家画廊在争议中赢得了惊人的关注度和门票钱:为期三个月的展览,观众达323,897人次。同时原收藏人因为转手此画发了一笔横财。至于专家是否参与幕后交易,本文也不便揣测。俄罗斯大亨即使买的不是真迹,至少有专家团的认证和国家画廊的声誉做保,只要没人拿到直接打假证据,谁也说不上他到底有没有吃亏。

    

     《抱银鼠的女子》

     从当时的展览图录上看,国家画廊做了多方权衡,通过按作品创作的时间顺序,巧妙地把《救世主耶稣》放在了展览末尾。策展人更是一石三鸟式地把《抱银鼠的女子》放在了封面上:一方面为兄弟单位波兰恰尔托雷斯基博物馆抬高身价,推广其知名度,另一方面通过这幅由公共美术馆收藏的作品来规避外界对展览《救世主耶稣》的质疑。而第三层意思则更意味深长——因为现在被公认为是达·芬奇原作的《抱银鼠的女子》也在相当长的时期没有得到专家的认同,把这幅画作为封面,似乎在表达一个信息:今日的《救世主耶稣》就是明日的《抱银鼠的女子》,总有一天,这幅备具争议的作品会得到公众的认同。

     作品源流考

     关于这幅作品,有几个关键点:1.达·芬奇是否曾画过《救世主耶稣》;2. 该作品是否为达·芬奇原作;3. 该作品的源流是否清晰。

     《救世主耶稣》在1958年的时候曾在苏富比有过拍卖纪录,当时这幅画的售价仅为45英镑,被认为是后人对波尔查费奥(Boltraffio)的仿品,后者是达·芬奇在米兰宫廷服务时期所收的学徒。在此拍卖之前,该画作为英国弗朗西斯?库克爵士(Sir Francis Cook)所有,也被当作达·芬奇学徒的仿品于1900年购入。那么这么一幅都不敢确定是否出自达·芬奇学徒之手的画作,是怎么经过各位专家确定,成为了达·芬奇原作了呢?

    

    文策斯劳斯?霍拉的蚀刻版画,注明了是根据达·芬奇的《救世主耶稣》复制而来的

     该画作清晰的流传只能追溯到库克爵士,再之前的源流描述都是间接推测。最早期的图像证据来自著名版画家文策斯劳斯?霍拉(Wenceslaus Hollar,1607-1677)。这位出生于布拉格的版画家得到了英国斯图亚特王朝查尔斯一世的重用。1650年他制作了一幅蚀刻版画,并注明是根据达·芬奇的《救世主耶稣》复制而来。虽然霍拉被认为是一位值得信赖的线索提供者,凭空捏造出一幅达·芬奇的可能性很小,但由于这是《救世主耶稣》存在的唯一图像证据,后世的达·芬奇专家们都对达·芬奇是否画过《救世主耶稣》持怀疑态度。

     霍拉的图像来源很自然是来自他的雇主英国王室。假设《救世主耶稣》确有其作,那么英国王室又从何得来?因为达·芬奇与英国素无瓜葛。

     英国的查尔斯一世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信奉君权神授,这与英国当时已经奠定基础的新教教义格格不入,统治者与民众的矛盾在他统治时期被激化。他还迎娶了法国波旁王朝的亨丽埃塔?玛丽亚公主为妻,其带来的天主教的影响力更引发英国新教徒的不满。最终查尔斯一世在英国内战中被送上了断头台。直到1688年光荣革命之后,他的儿子才复辟了王室。亨丽埃塔是路易十三的妹妹,她的母亲是玛丽?美第奇,据推测《救世主耶稣》是作为嫁妆来到英国的。由此,霍拉才有机会用版画的形式复制下来。

     又由于英国内战的关系,部分王室的藏画被公开洗劫和拍卖,1651年10月23日,王室有一幅达·芬奇的画作被转手,之前这幅绘画被挂于王后的寝宫。也就是说1650年的时候,霍拉确实有机会在王宫接触到达·芬奇原作。

     再从法国王室去推测《救世主耶稣》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1499年,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入侵米兰,赶跑了达·芬奇服务长达18年之久的卢多维科公爵(Ludovico Sforza)。当时达·芬奇并没有因此逃跑,而是继续在米兰逗留了一段时间。作为宫廷画师兼工程师,达·芬奇一心想成为伟大的人物。在此期间他去讨好法国贵族的可能性极大。路易十二是“救世主耶稣”这一题材的推崇者,该题材在北方的文艺复兴画作中较为流行,大师凡?艾克和丢勒都绘制过类似的题材。因此,有专家认为《救世主耶稣》就是在1499年到1500年间由法国王室向达·芬奇定制的。

     材料、技法与风格

    

     达·芬奇,《音乐家》

     一幅画作的真伪仅仅通过源流考据是不够的,还需要通过大量的材料、技法和风格的论证。从材料来看《救世主耶稣》是胡桃木板油画,其规制与达·芬奇米兰时期的现存画作一致。相关的画作有:《抱银鼠的女子》、《音乐家》、《女子像》、《圣杰罗姆》。此外,《救世主耶稣》的绘画风格也与达·芬奇米兰时代的作品相近,使用了“薄雾法”,并且在绘画时多次修改,这在当时的古典画家中比较少见。

    

     达·芬奇,《女子像》

    

     达·芬奇,《圣杰罗姆》

     达·芬奇是一位矛盾的艺术家,他有着充沛的精力和惊人的好奇心,对世界万物的观察和理解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感。然而这位多产的画家,由于兴趣太过广泛,使得他无法专心地完成油画作品。古典油画创作有着一套严谨的原则和步骤,从草稿构图、转摹、敷色,再到上光,整个过程常常会花费数个月之久。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油溶颜料的特性,使得画家必须等每一色层中的油自然发挥后,才能再敷另一层色彩。

    

     达·芬奇,《蒙娜丽莎》

     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往往自制颜料,达·芬奇也不例外。他自己研发特殊的油画颜料以适应他所开创的“薄雾法”。这种技法的特殊之处在于经过特殊处理后,画面不再具有明显的明暗交界线,人物的轮廓柔和浮动,人体的肉感和皮肤表现得更有弹性,给观众一种神秘的真实感。然而达·芬奇的画法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他所调制的油挥发性过强,油画色层不过多久就出现龟裂,最终画作如不加修复,必然毁于一旦。现在人们所看到的《蒙娜丽莎》和《最后的晚餐》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样子,反而是达·芬奇追随者的仿作更能说明其原作最初的状态。

    

     达·芬奇,《最后的晚餐》(局部)

     达·芬奇的思维过于活跃,古典油画严谨而又耗时的创作过程无法满足他对画面呈现的设想。很多时候,他画着画着就开始直接在油画上涂涂改改,这对画作的保存又是致命的。基于这些原因,他所流传下来的完整作品屈指可数。作为文艺复兴时代最伟大的画家,达·芬奇的传世彩色作品仅20余幅,真正完成的画作不到20幅。

     《救世主耶稣》的画面曾受到过多次修复涂改,仅手部未有改动。这也是专家们认为这是达·芬奇原作的原因之一。因为在19世纪之前,谁又能如此费心费力地去画一幅达·芬奇学徒波尔查费奥的作品,还能保证材料和文艺复兴盛期并无二致?如果是仿制一幅达·芬奇的作品,那么仿画者又怎么会知道达·芬奇“薄涂法”的致命缺陷呢?没有现代科学的辅助,能这样去模仿达·芬奇作品的可能性很小。从源流考环节可知,《救世主耶稣》19世纪到20世纪都为私人收藏,不是在现代凭空出现的。

     “救世主耶稣”范式

    

     中世纪的耶稣圣像

     “救世主耶稣”这一题材也是值得玩味的,因为这不是达·芬奇原创的图像学范式,其源流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耶稣圣像。许多文艺复兴领域的学者都被拘泥于其学术研究的本质学之中,而忽视了更广袤的历史上下文。基督教造像艺术于4世纪兴起,耶稣画像的范式在中世纪的教义和实践论证中逐渐成型。成年耶稣被塑造为栗色长发披肩,蓄有胡须的30岁左右男子。耶稣正面像和手势也有特别的讲究:左右眼睛的不对称性暗示着耶稣的超凡,兼具神性和人性两种赋格;而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天状,具有保佑的象征意味。“救世主耶稣”一般为右手指天,左手俸十字架球体(Globus Cruciger),这在提香的同名作中有明显的体现。

    

     提香,《救世主耶稣》

     达·芬奇的这幅作品并没有跳出传统的图像学蓝本,但在耶稣的造型上,似乎从丢勒那里继承了一些人文主义的精神——无所不能的艺术家即耶稣的化身。达·芬奇的肖像与《救世主耶稣》也有一些相似之处。达·芬奇的耶稣头发更接近意大利人的那种浅栗色,而不是一般的接近中东人的深栗色。耶稣的双眼也左右不一,但这种差异和中世纪的表现形式相比,显得更为自然微妙。

    

    

    

    达·芬奇的肖像

     此外,达·芬奇所绘制的球体完全抛除了十字架这一饱含宗教意味的象征物。和许多达·芬奇的宗教绘画一样,圣人光晕、十字架等宗教符号一般都让位于代表人物心理特性的神情和手势。

     从范式学的角度来讲,《救世主耶稣》出自达·芬奇之手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虽然《救世主耶稣》在发现、论证和推广的过程和语境让人浮想联翩,但是从材料、风格和技法的角度来分析,并无明显的破绽。现在这幅画作又为私人所有,再进一步的科学论证必须征得藏家同意才能进行。可以预见的是,至少在最近阶段,这幅饱受非议的绘画还是会被许多人认为是达·芬奇的原作。也许和《抱银鼠的女子》一样,世界真的可以再次沉浸在达·芬奇原作的佑护下,再次对人文主义燃起无限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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