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必須是令人震驚的東西
2016/3/5 今天文学

     “

     妹妹叫起來:“哎呀,我記得妳還有棗,別不舍得拿出來!”我嘿嘿笑了,從牆角拎起一個塑料袋,遞到她面前:“妳吃不吃?妳要吃我可就放進去了。”

     ——藍藍《隨筆四篇》,刊登於《今天》2008年第二期夏季號 總第81期

     ▎隨筆四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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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重禮物

     老太太從縣城來了。

     她的心髒似乎有點不聽使喚,把她接來省城調理一下,也是想盡盡孝。

     說順口了,“老太太”這個詞招來了她激烈的反對。“我老嗎?妳說我老嗎?”她邊給孩子畫畫邊擡起頭抗議道。我嘿嘿一笑,趕忙點頭認錯。

     其實,我娘看上去還是很年輕的,五十多歲,個頭高挑,典型的膠東女性的身材。自從她來到家裏,片刻就不能安甯。給孩子拆去冬的棉衣,孿生女兒每人一套。她對棉花過敏,捂大口罩,別人不知內情,還以爲預防非典武裝到了盡善盡美的地步。縫完了棉衣,繼續拆毛衣,看家裏的什麽都不順眼,地板髒了,桌子上有灰塵了……直把每個人都指使得團團亂轉。

     最讓人忍受不了的是她無與倫比的蘿嗦,忽而絮絮刀刀,忽而慷慨陳辭,如果突然沒了聲音,那一定是她睡了或者到樓下跟鄰居們繼續唠刀了。

     對此我真是“沒招兒”。誰讓她是生我養我、恩重如山的母親啊。所以,每天就聽她伴隨鍾表滴塔聲“與時俱進”的諄諄教導,一邊又心煩又心疼地看她拖生病的身體忙忙碌碌。

     大前年非典危險,我早把孩子們從幼兒園接回到家中,白天只能抽空看兩眼書,晚上熬夜寫字兒,第二天早上就起不來床了。我娘把臥室的門關上,怕孩子打擾我睡覺,自己跟孩子們畫畫、剪紙、講故事。很快,一個月時間就培養了帶有家族特征的小藝術家。前兩日,我妹妹來看望她,拿一張畫兒對我說:“這是孩子們畫的?——明明是咱娘畫的嘛!”我看了哈哈大笑,孩子們畫的足可以跟姥姥畫的亂真了:一模一樣的花朵,一模一樣奇形怪狀的毛毛狗。真是名師出高徒。

     中午吃飯前,老太太詭秘地對我擠擠眼,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轉過臉問孩子:“乖乖,妳送給我的禮物妳還記得嗎?”

     禮物?——我疑惑了。

     “姥姥剛來的時候,妳忘了?”老太太用手比劃對孩子說,“這麽大的禮物,忘了?”她伸出小拇指,在我們面前晃了晃。

     也許時間過去太長了,孩子搖搖頭想不起來了。我娘張開嘴略顯失望地啊了一聲,很快又神秘兮兮地把手伸進懷裏摸索。半晌,她掏出什麽東西在手裏攥,像是要顯示她的珍寶般慢慢把手張開——是一粒指甲蓋那麽大的白色小石子兒。

     孩子笑了起來,她想起來那是以前送給姥姥的石頭子。我娘也笑了,隨後又小心翼翼地把這粒石子兒放回懷裏。

     我知道,在她貼身的衣袋裏,靠近心口的地方,經常放她認爲比較重要的東西,比方身份證、我送給她的戒指、妹妹送給她的表,不多的零錢……現在,又多了她的五歲小外孫女送給她的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子兒。

     某位哲人說:禮物必須是令人震驚的東西。

     誠哉斯言。

     甜蜜“臘三粥”

     十幾年前的臘月初八,正是滴水成冰的三九天。妹妹從學校回來了,一瘸一拐的,進門就哈哈大笑,拍打著棉衣說:“我簡直就是連滾帶爬穿過整個鄭州城回來的。”

     她就讀的大學在市區的最南邊,我住的小屋在市區的最北邊,坐公共汽車要一個半小時,她是騎自行車來的,路上還有冰,估計這一路摔得不輕。我笑著惡狠狠罵:“活該!”

     我們姊妹兩個打小就不習慣甜言蜜語,越罵越親,要是動了手,說明感情就到了一定的程度。當然,拳頭落下的份量是輕柔的,聲音的分貝是比較高的,大嘴叉子咧開的角度基本是往耳朵方向擴展的。

     妹妹在家是老小,父母寵她,有好吃的就盡著她,因此也給她養成了貪吃的壞習慣——但願這句話別叫她看到,否則的話那就捅了馬蜂窩。我曾經預言道:“妳這麽饞嘴,怕是一塊糖就把妳騙走了。”幾年後的一天,她磨磨蹭蹭吞吞吐吐都囔說:“我簡直太不幸了,妳高興吧,妳的預言終于變成現實了。”果然不錯,我後來的妹夫證實,他就是充分利用了我老妹的這一致命弱點,用一斤鮮紅的草莓把我妹妹哄到了手。“不過,那可是在一個北風呼嘯、風雪彌漫、寒風刺骨的傍晚啊!”我妹妹特意調道,生怕那一斤草莓在我眼裏貶值。

     眼看學校寒假前快要考試了,她不顧天冷路滑跑回來,肯定又是肚子裏的饞蟲在蠢蠢欲動。我趕緊打開爐子做飯,一邊跟她聊,對話的內容基本上是我不斷在批評,她一直在唔唔地承認錯誤,間或我們一齊哈哈大笑。自從妹妹來鄭州上大學,每到周末,按照她的說法就是“不遠萬裏”回到我的小屋,改善一下生活,跟我吵吵架說說話什麽的。記得那天我們炖了一鍋白菜豬肉粉條,一小碟麻辣醬,榨菜絲,幾個烤得焦黃的燒餅,噴香地吃了一頓。實際上,我們說的改善生活是沒法跟十幾年後的今天比,但在那個時候已經算不錯的了。

     吃晚飯,我們又唠刀了一會兒,看看電視,就洗洗上床睡了。拉熄了燈,她總算停了嘴,但幾分鍾後一陣大笑又響了起來:“哎呀!今天是臘八,我專門不遠萬裏跑回來喝臘八粥的,怎麽就睡了!多對不起我摔的那幾個大跟頭啊!”我也想起來了,沒辦法,痛苦萬狀地問:“妳忍心叫我起來?不睡了?”

     “不睡了,起來!熬粥。”她在被窩裏只露出滴溜溜的兩只眼睛,冷酷無情地說。

     我邊罵邊笑邊哆哆嗦嗦重新穿衣起床,打開爐子,這才發現家裏哪有什麽八樣熬粥的食物啊,翻箱倒櫃我只找出了大米、綠豆和一把花生米。妹妹叫起來:“哎呀,我記得妳還有棗,別不舍得拿出來!”我嘿嘿笑了,從牆角拎起一個塑料袋,遞到她面前:“妳吃不吃?妳要吃我可就放進去了。”她伸出腦袋一看,裏面的棗已經被老鼠啃得慘不忍睹,隨即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那晚,熬好了我們的“臘三粥”已經到半夜了。窗外寒風呼嘯,我和我那饞嘴的老妹坐在熱乎乎的被窩裏,每人捧一只碗,裏面是熬得稠乎乎的熱粥,放進糖和蜂蜜,那甜蜜的滋味似乎一直到十幾年後的今天還在我的嘴裏、心底。

     作者:藍藍,原名胡蘭蘭,祖籍河南郏縣,1967年生于山東煙台,詩人。著有詩集《含笑終生》、《情歌》、《內心生活》、《睡夢睡夢》,散文集《人間情書》、《滴水的書卷》、《飄散的書頁》、《夜有一張臉》,隨筆集《我是另一個人》,童話集《藍藍的童話》,長篇童話《夢想城》等。

     題圖:To Reflect an Intimate Part of the Red ,Anish Kapoor 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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