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類的記憶加起來也不及我的多 | 博爾赫斯
2016/4/3 今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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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博爾赫斯並列個中翹楚的還有馬爾克斯。他的小說《百年孤獨》(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1967)和《午夜的孩子》一樣,是這一小說流派中毫無爭議的頂尖之作。這部小說的敘述方式以一種令人困惑的模式不斷改變著,在曆史的時空間斷地穿梭。

     ——[英]約翰·薩瑟蘭《耶魯文學小曆史》第36章魔幻現實主義

     ▎克萊斯特、格拉斯、拉什迪與馬爾克斯(節選)

     阿根廷人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是首位在20世紀60年代享譽世界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家。他是熱忱的親英派,且在英美兩國交友甚廣。這一點也幫助他在主流英語國家聲名鵲起。博爾赫斯以輕快筆法寫就的短篇作品于1962年成集《迷宮》(Labyrinths,這是一個不言自明的標題,講述了我們在小說中迷失了自己,如提修斯一樣在地獄中尋找走出迷宮的蛛絲馬迹的道理),且迅速被譯成英文。這一點對博爾赫斯的成名大有脾益。

     博爾赫斯的寫作技巧是用陳腐平庸的人類處境和日常角色點燃讀者心靈深處的超自然想象。讓我們以其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博聞強識的富內斯》(Funes the Memorious,1942)爲例來細細品味這種方式。故事講述了一位年輕的農場工人雷內奧·富內斯在經曆了一次從馬背上跌落的事故後,發現自己可以記住曾經和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無論如何也無法遺忘。富內斯自言“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所有人類的記憶加起來也不及我的記憶多”。後來,富內斯退居一間昏暗的屋子,與他的記憶待在一起。不久後,他便離世了。

     這個故事基于一個幻想。然而,從另外一個層面上看,這個故事又是真實的。世界上確實有“超級記憶”的存在。心理學家如今使用的術語稱之爲“超憶症”或“自傳體記憶”(Highly Superior Autobiographical Memory)。心理學家于2006年首次對這一症狀命名,且進行了臨床記錄。博爾赫斯本人就有著極好的記憶力且晚年失明。對于任何一個對語言有著敏感度的讀者來說,“博聞強識”(西班牙語拼寫爲“memorioso”)給人的直觀感受絕對優于“自傳體記憶”(HSAM)一詞。

     20世紀60年代,當博爾赫斯任由筆下的幻想與現實咨意地廣泛流傳時,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定義這種奇異的混合。然而,人們仍舊認爲這是一種與衆不同的存在,令人心潮澎湃。與博爾赫斯類似的魔幻現實主義先鋒還有安吉拉·卡特。她用小說《魔幻玩具鋪》(The Magic Toyshop,1967)將陰冷蕭索的戰後英國與《愛麗絲夢遊仙境》巧妙地結合在了一起。面對這樣的小說,讀者不清楚該如何理解它,但他們仍然對書中律動的一股力量做出了自己的回應。

     事實上,博爾赫斯並非一位政治作家。但他爲後來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家們創造了一系列寫作工具,以供他們借鑒。博爾赫斯式的寫作方式被薩曼·拉什迪在其成名作《午夜的孩子》中積極地運用。這部小說獲得了1981年的布克獎,繼而成爲一部暢銷世界的作品。小說以1947年8月15日印度獲得獨立的那個午夜後的一小時爲起點開始講述。獨立的消息由尼赫魯通過廣播向全國宣告。廣播的背景是午夜的鍾聲敲響的聲音。這是一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曆史事件。在這一時刻出生的孩子將成爲一代不同的印度人。拉什迪的小說幻想了出生于印度獨立這一關鍵時刻的孩子們與他們所發源的精神集體間通過心靈感應彼此連接著。拉什迪坦承,這一機關的設計靈感來源于科幻小說(科幻小說是拉什迪最愛的素材百寶箱)。于是,我們很容易聯想到約翰·溫德姆的小說《密威治的怪人》(The Midwich Cuckoos,1957)。但《午夜的孩子》的故事背景卻並未設置在密威治—一個與布裏加東一樣“虛幻的”村莊。相反,拉什迪將這部小說的故事背景設置在了一個相當真實的地點—在半個多世紀後將會變成超級大國的一個殖民地。有人說,拉什迪于1947年(盡管不是鍾聲敲響的那一神奇的時刻)出生于印度。除了將魔幻現實主義的魅力展現得淋漓盡致,《午夜的孩子》還將一股強有力的政治責任包蘊在了自己科幻的外表下。拉什迪因此被當時的印度總理英迪拉·甘地以誹謗罪起訴。同樣,這部小說也帶來了變革。

     有趣的是,拉什迪寫作的起點之一是兒童故事,這也是最基礎的文學類別之一。他曾就萊曼·弗蘭克·鮑姆的小說《綠野仙蹤》(The Wizard of Oz)的電影版寫過一部極具啓發性的短篇。拉什迪自孩童時代起,就十分鍾愛《綠野仙蹤》這部電影。對于電影的開頭,我們仍然記憶猶新。黑白畫面上不時閃動著條紋,放映著20世紀30年代飽受經濟大蕭條所帶來的貧困折磨的堪薩斯的場景,與現實世界無異。女主人公多蘿茜被龍卷風襲擊得失去了意識。當她和小狗托托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光怪陸離的仙境(多蘿茜不禁說出了自己的經典台詞:“托托,這裏再也不是堪薩斯了。”)。這個仙境裏居住著巫師,以及會說話的稻草人、鐵皮人和膽怯的獅子。這是一個魔幻的世界。與小說原著一樣,在這部電影中,魔幻和現實得到了完美結合。

     拉什迪最具爭議性和挑釁性的一部作品是《撒旦詩篇》(The Satanic Verses,1988)。故事中一架從印度飛往英國的客機,在英國領空被劫持而爆炸。機上的兩名乘客法瑞希塔和查姆恰(他們一個是印度教徒,一個是穆斯林)從3000米的高空墜落地面。小說的首句如此寫道:“若想重生,你必須先與死亡見面。”然而。這兩名乘客並未死亡,他們墜落在黑斯廷斯的海邊,正如曆史上于1066年登陸此地的另一位外國征服者威廉一樣。他們馬上被認爲是“非法移民”[作者在書中用“托切爾”(Torcher)來代指撒切爾夫人。她對非法移民宣布了一條嚴厲的禁令]。正如小說發展向我們展示的,這兩個角色分別體現了天使長加百列(《聖經》中的角色)和撒旦的特點。小說將恐怖主義的憤怒,這種現實的情緒如試劑一般混入了由神話、曆史和宗教組成的溶液中。總而言之,其結果就是“魔法”。面對拉什迪的作品,伊朗的最高統治者、宗教領袖阿亞圖拉·霍梅尼(Ayatollah Khomeini)並未像印度前總理英迪拉·甘地一樣訴諸法律。當然,他也絕對不是魔幻現實主義的擁趸。于是,在1989年,霍梅尼對拉什迪頒發了一條宗教命令—任何一個有真正信仰的穆斯林都應該刺殺這個叛教的小說家。

     君特·格拉斯的創作道路與他的魔幻現實主義同侪們一樣殊途同歸。他出生于1927年的納粹統治時期。自開始寫作伊始,格拉斯便明白1945年後的德國小說要從零開始。因爲希特勒毀壞了一切文學根基。格拉斯說:“我們應該戰勝過去。”然而,完全背棄了過去的根基後,作家們還能做些什麽呢?德國哲學家西奧多·阿多諾(Theodor Adorno)曾直言,在經曆了奧斯維辛集中營的浩劫後,德國的土地上難以再綻放詩歌之花。同樣,小說也不可能誕生于這片土地之上,至少不會出自于德國作家之手。戰後的德國小說家不再有能力駕馭文學傳統爲他們提供的類似交響樂團的創作環境。在經曆了1933~1945年的動蕩和毀滅之後,整個德國文學界如何才能重新找回歌德、席勒、霍夫曼斯塔爾和托馬斯·曼時代的光輝?格拉斯聲稱,傳統文學的交響樂團不複存在,作家們唯一擁有的就是一個鐵皮鼓。雖然簡陋,但這個鐵皮鼓仍舊是一種樂器。正如格拉斯在他1959年的小說《鐵皮鼓》中所描述的,這台樂器具有神奇的魔力。他將阿多諾殘酷的預言放在一邊,仍舊努力創作偉大的小說,創作傑出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品。當格拉斯被授予1999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時,他表現得並不像一位傑出作家,反而像一只文學世界中的老鼠。因爲老鼠可以在任何情況下生存,即便是曆經戰爭。

     格拉斯在受壓迫時期的節後余波中創作了自己的數部魔幻現實主義作品。事實證明,這樣的創作風格也適用于身處壓迫或者嚴苛的審查制度下的作家們。要知道,在這樣的境況下創作揭露事實的現實主義作品是十分危險的。若澤·薩拉馬戈 (1998年的諾貝爾獎得主)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薩拉馬戈是一位馬克思主義者。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卻都生活在歐洲持續時間最長的法西斯獨裁統治之下。在葡萄牙,這樣的統治直至1974年才結束。即便是在獨裁統治被推翻之後,薩拉馬戈仍遭迫害且被迫在流放途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寓言是薩拉馬戈喜愛的文學形式,因爲它可以含混模糊地表達作者的意圖。如果說薩拉馬戈的寫作風格還不是魔幻現實主義,那麽也接近它或者與它無異了。薩拉馬戈在其佳作之一《洞穴》(The Cave,2000)中幻想了一座不知名的城邦,它被一座巨大的中心建築物所統治著。這是成熟資本主義的未來主義形象。這座大廈的地下室是柏拉圖所描繪的洞穴,這也是人類處境的象征。在這個洞穴中,被縛的旁觀者們命中注定般除了真實世界在牆上的投影外,什麽都看不見。我們所擁有的只有那些不真實的、閃閃爍爍的光和影。然而,于薩拉馬戈而言,那個洞穴正是小說家們所要努力耕耘之處。

     正如我們在前文中所看到,魔幻現實主義的最強原動力來自中美洲以及南美洲國家。與博爾赫斯並列個中翹楚的還有馬爾克斯。他的小說《百年孤獨》(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1967)和《午夜的孩子》一樣,是這一小說流派中毫無爭議的頂尖之作。這部小說的敘述方式以一種令人困惑的模式不斷改變著,在曆史的時空間斷地穿梭。

     《百年孤獨》的故事發生在一座虛構的城鎮馬孔多。正如《午夜的孩子》中對于拉什迪家鄉印度的影射,馬孔多這座城市就是馬爾克斯祖國的化身。同樣,《鐵皮鼓》說的是德國的景況,而《洞穴》講的是葡萄牙的故事。馬孔多具有哥倫比亞的一切特征:它是哥倫比亞在鏡中的影像。在一系列閃爍變換的場景中,馬爾克斯以小說爲熒幕,放映了哥倫比亞曆史上的關鍵時刻:內戰、政治爭端、修建鐵路和工業化進程,以及與美國間的被壓迫與壓迫關系。這一切事件都在魔幻現實主義這個光彩四溢的文學客體中被具體化。因此,這部小說注定是政治性很強的。但這並不妨礙它成爲文學世界中的佳作。

     作者:約翰?薩瑟蘭(John Sutherland),英國倫敦大學學院現代英語文學系諾思克利夫勳爵名譽教授,曾教授各階段學生課程。近期著有美國耶魯大學出版的《小說家們:小說的294段生命史》。

     題圖:Jorge Luis Borges,Alejandro Cabeza 繪

    

     書名:《耶魯文學小曆史》

     作者:[英]約翰·薩瑟蘭

     譯者:王君

     出版發行:中信出版社

     《耶魯文學小曆史》由耶魯大學權威出版,全書共分40章,附精美木刻版畫插圖。約翰·薩瑟蘭用一種獨有的、讓人無法抗拒的方式介紹偉大的文學經典,並使他的指引輕松活發而又極富啓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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