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 唐岩说,人都想八面玲珑处理每个问题,但只有上帝才做得到
2014/12/16 笨鸟文摘

     ▎摘自智族GQ杂志

     文 | 马李灵珊

     Sayings

     是非无法论断,通常是因为人太复杂。一个最质朴的人在各种关口也会像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里写的那样,充满突然的意外感。而当一群人的复杂度互相重叠、咬合、干扰,一件事物就很难分清黑白。

     对是非的判断,浅层的关键要素是对事实的准确判断,深层的关键则是对人的了解。对人的性格、动机等复杂机理进行细致的、冷静地观察,将这种复杂性代入具体事件和具体情境中,一些似是而非、不能理解的事物会略微清楚一些。知道了人的具体性格,就更容易理解一个人,或者体谅一个人在特殊情境的行为。

     这篇文章是2014年5月发表在《智族GQ》杂志上关于陌陌CEO唐岩的报道。陌陌即将迎来IPO,唐岩也突然令人惊愕地受到网易的指责。这篇文章是迄今为止关于唐岩的最透彻的报道,它不展示全貌,但提供辨别是非的重要材料。它是GQ长久以来报道能力的一个小小的证明。

     文章的作者马李灵珊很年轻,但在当下报道商业人物的写作者中,她处理复杂问题的冷静以及对人深刻、准确了解的能力都是让人很羡慕的。

     “痞子”CEO唐岩

     十二年前,湖南小痞子唐岩只身闯北京。十二年后,他成了移动互联网新贵、创业明星、最火爆的社交APP陌陌创始人。他变得富有,也变得孤独。成功让他自由,也拘束了他。

    

     陌陌CEO唐岩上一次打架是在2013年底。凌晨一两点钟,天特冷,他裹着件羽绒服,哆哆嗦嗦在世贸天阶门口打车。好不容易等到一辆,斜刺里杀过来一个男人抢先开了车门。

     唐岩急了,上去理论。两个老爷们儿吵了几句,对方一脚踢过来,他的拳头也抡了过去。打了几分钟都觉得没意思,嘴上骂骂咧咧也就散了。唐岩揉揉手,身上衣服厚,一点儿没事,倒是揍人的拳头关节有点不舒服。

     “男人嘛,很正常。”坐在宽敞的天蓝色办公室里,这个瘦瘦小小,却带着股不管不顾气质的湖南娄底男人,低头思考了几秒钟“武力是不是毫无意义”,抬头时声音高了不少,语速也快了几分,“他打我,难道我不还手?那才病态!总统他退了休,被人打也得还手。”

     身为估值超过20亿美元、用户数超过一亿的社交APP“陌陌”创始人兼CEO,事发地点离公司就一条街,他就没担心过被手下四五百号员工之一撞见?“撞见就撞见,这有什么。”他挺了下脖子。

     “唐岩还在成长,他要变成什么人,可能还得十几年才能看到。现在他还是少年状态,青春期特别漫长,荷尔蒙还在分泌。”这是认识唐岩十几年,把他从湖南小城带到北京的老朋友黄章晋的评价。唐岩听了,利落地点头,“对。我也这么感觉。”

     从这一点上说,35岁的移动互联网新贵和15岁时的叛逆少年没多大分别。

     那会儿是一群兄弟混社会,在娄底破旧的厂矿区里,地质队子弟唐岩混成了帮派中层,一大群人呼啦啦走在路上,都斜着眼看人,手勾来勾去地横着,和对面走来的人目光对上了,立刻展开对峙。管制刀具、铁棍、斧头,甚至火药、猎枪,都拿来使过。群架是家常便饭,他头上也缝过二三十针,现在摸摸,疤还在。

     陌陌运营总监王力说,第一年年会上,唐岩喝醉了,拉着他说:“你知道吗?我最大的梦想,其实是当个古惑仔。”

     古惑仔讲情义,热爱集体行动。

     在网易时,唐岩和上司李甬、方三文,下属陈萌沧、曾理等人,每周总有两三天下了班就相约出去捏捏脚、吃吃饭,再斗个地主、诈个金花。和十几岁时浪迹街头的那个少年相仿,做着组织里的中层干部,上有大哥,下有小兄弟,嘻嘻哈哈,欢乐度日。他甚至有点“英雄主义情结”。有个老乡触犯禁令被勒令开除。他觉得人家拖家带口,比自己更需要这份工作,一纸报告打上去,把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结果被方三文臭骂一顿,“这不是胡扯吗?”

     2011年,方三文辞职创立雪球网,唐岩忽然意识到原来大家最终都逃不过天各一方的命运。这位网易门户总编辑开始琢磨,不然自己出来干吧。

     不过“老毛病”还在,现在有了点钱,还是想着和朋友一起花。

     比如投资老朋友黄章晋和罗永浩的创业项目,从不过问。大象公会(黄章晋创业项目)被微信封号还是别人告诉他的,他一句“我不关心”顶回去。他做好了投资就是送钱的准备。

     “人家凭什么叫你‘天使’投资啊?天使就是你有钱了,身边朋友想创业,你帮他兜兜份子。纯看项目,你不就是屌丝投资人了吗?我只在乎我朋友开不开心。”他喜欢用反问来强调观点。

     2012年,罗永浩想做手机,找不到钱,中途萌生过先做个网站赚钱的念头。他找唐岩聊天,聊到一半,唐岩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老罗老实:手机。

     那钱太多,帮不了你。你先做手机ROM吧,我帮你找钱。唐岩说。

     “你知道他投资我最担心什么吗?”老罗嘿嘿一笑。“他知道我是个特别骄傲的人,做锤子把话说得又太满。担心要是这事儿黄了对我打击太大,以后就很难再起来了。他跑去找黄章晋喝了一晚上酒,就聊这个。”

    

     唐岩没能吃上Yelp推荐的牛排,他被旧金山的高级餐厅拒于门外。因为,他穿了一双运动鞋。

     2014年2月8日晚上,他和一起创立陌陌的太太张思川的美国西海岸之行已近尾声。餐厅服务生打量了他一会儿,这个留着平头、身材中等,穿得像大学助教的男人,实在没有豪富的迹象。唐岩和太太只能随便找了家小馆子。凑合吃完,他出门抽烟,站在旧金山的大街上,随手拿出手机刷新了一下陌陌后台。用户数刚好从8位变成了9位。

     太太走出门来,他说:“等等。”抱起她,原地转了几圈,“用户数过亿了。”

     2011年3月,唐岩创立陌陌科技。之前和太太商量,没做成怎么办?太太说那就再去上班。他又问,创业了就不想上班,怎么办?太太答,那就再创业。他再问,再失败能不能卖了房子?太太说,行,再试试。问到第4回合,太太说,那就离婚。他心里有了数,起码能试3次。

     算算身家,加上股票,总共有一百来万人民币。他想,应该够了。

     陌陌在霄云中心一间100平米的办公室内成立。前网易产品经理雷晓亮与高级技术人员李志威成了前两名员工,他们都没有开发过手机软件,只能买来《iOS30天速成》这样的教材,边看边写代码。第一名技术工程师,是他们在QQ群里贴小广告招来的。

     懂技术的人每天还有活干,唐岩对此一窍不通。大多数时候他只能躲在电脑后打《帝国时代》。只有开会时他才打开投影仪大声地提意见,“这儿照片太多了,不行。”有时也会提出一些对技术人员来说不具备可操作度的要求——例如希望地理位置能够在超过500米移动范围时就重新提交——而这会为陌陌招致隐私问题,同时手机极度费电。

     8月3日,陌陌正式上线。2012年7月,陌陌完成B轮融资,估值约为一亿美元,用户数不过千万。去年11月13日,唐岩发了条微博,“我们不亏钱了,谢谢。”依靠游戏联营与表情等增值服务,陌陌实现盈利。

     罗永浩特烦唐岩一点——他加班熬夜搞得面色灰白,唐岩却几乎从不加班,还总挤兑他,“没有一家公司因为不加班而死掉。”他教育罗永浩,公司CEO应该只做三件事,一是正确融资,二是在关键位置找到关键的人,三是定好大战略。其他事不该管的就少管,是为管理哲学。上线初期,用户数刚到几百万,服务器宕机了,迟迟不能恢复。唐岩问了才知道技术人员竟然在家联网抢修。老罗愤愤,“悠闲到这种程度,真可气。”

     不过那都是创业初期的事儿了。春节后,唐岩的发条明显上紧了。从美国一回京,他连时差都没倒就开始上班。他还是认同创业不能靠加班,不过阶段不同了,“就好像拍电影,开始很松弛,快杀青时你会越来越紧张,接近成品时根本不存在任何节点。你就想着赶快跑,节奏越来越紧凑。”

     换句话说,陌陌快成了。

     所以,必要时CEO也要敢发火,拿出点大哥样子,做出点恩威并施的架势。春节后上班,原定上线的新版本因为节前的松懈而必须推迟,他没为用户数破亿庆祝,而是召集管理团队开会,结结实实发了次火,对陌陌创立时就在公司的老员工说,“你干不好,我可以找别人。”

     “不是吵架,”他纠正了我对这次会议的措辞,“完全就是老板训人。”

     这一阵,他每天至少工作16小时,7点半起床,早餐就在楼下吃,然后直奔办公室。那顿牛排餐后,他和太太再没单独吃过一顿饭。

     他要会画饼,那还挺恶心的。

     “土匪中的山大王,游击队的小首领。打仗时枪法绝对最准,随手一枪灯就熄了,再来一枪就是灭保险丝。不说大道理,手里有绝活儿。”黄章晋这么形容唐岩。

     陌陌创立至今,唐岩在公司没发表过什么鼓动人心的讲话。2013年底,去桂林开年会,他站在台上,吭哧吭哧总结了20分钟。王力评价:“他真不擅长这个。”更别提用“梦想”之类给员工画饼了,几名创业初期员工直摇头,“这不是唐岩会说的话。”其中一个还补了句,“他说这种话,会挺恶心的。”

     聪明,喜欢高效率的沟通,说话不绕弯子,是“匪首”唐岩的绝活儿。“这是很无耻的年代,如果还用虚伪装扮无耻,那是狼狈为奸。”在网易工作时,每次开会别人做几十页PPT汇报,他用4个字概括:粉饰太平。提问环节就听见他在说话,每个问题都尖锐、直接、不留情面,搞得人家下不了台。

     业内有名的基金经理去拜访他,问,你怎么看互联网形势?唐岩傻了,这个三天三夜也聊不完啊,敷衍了几句。对方又问,你觉得什么会颠覆微信?他心想,我要知道我不早干了。直接回答:“你来之前应该在百度搜一下。”

     他的管理风格也是直来直去的。在网易时做专题策划,靠着椅背,专注地看,时不时说一句:“等会儿,这儿不对。”有时也给编辑们撂句话,标题多个字少个字,流量就有大幅的提升。若干年后,曾理还语带佩服,“唐岩懂人性。”

     对朋友和身居高位的人,唐岩说话刻薄,喜欢挤兑人。前者是熟人间的放肆,后者纯粹就是因为看不惯。他的微博没加V,不聊工作聊八卦,嘲讽精英,例如雷军和李开复。要是听到某个看上去牛逼的人实际上龌龊的八卦,下次饭局上,他准会眉飞色舞地传播。“那些人恶心别人十几年了,凭什么我不能挤兑他?得到万人敬仰,没有一两个挤兑才不正常。”

     下属们喜欢他是因为他愿意提携,工作出了成绩,升职加薪,毫不含糊。曾理和他认识9年,只在自己生日买过两次单,其他时候都是吃唐岩的。罗永浩是暴脾气,性子一上来就教训下属。唐岩奚落过他。老罗不服,偷偷观察,唐岩真的很少发火。

     和削尖脑袋往名利场钻的人不一样,唐岩不担心不混圈子会损失什么。“人脉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卖资源能卖出什么,我不信。”做陌陌之后,他没出席过一次所谓的行业论坛,只在投资方经纬创投内部开过一次圆桌会议。他说,所有要拿麦克风说话的会,都是傻X会议。实在推不掉的活动他就指派王力去。王力愁眉苦脸,他笑得开心,“这不就是老板的福利嘛。”

     微博上有用户骂他。真犯了错,就先道歉;但要是对方撂了脏话,一定针锋相对骂回去。“我从来没有什么用户是上帝的想法。我创个业辛辛苦苦,你骂我家人干吗?”

     “人都想八面玲珑处理每一个问题。但只有上帝才做得到。尽量实事求是,直接一点,很可能整体效果还过得去,自己也轻松。”

     2001年,黄章晋第一次见到唐岩,饭桌上还有红网一位领导。当时唐岩干着一份推销礼品的工作,当着两个新闻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小城青年不但丝毫没有畏畏缩缩,反而透着股瞧不大上红网领导的架势。“他无所畏惧。”黄章晋说。“我从那时起就觉得他有股劲儿,生命力蓬勃,以后一定会成功。”

     也就是前两年的事,朋友里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有人起哄,让瘦小的唐岩和他比赛掰手腕。话音刚落,唐岩就站起身活动筋骨。还是街头逻辑那一套,明明心里已经怯场,表面上却绝不可能让步半分。唐岩的发迹史,始终挣扎在青春期漫长的余稍里,面对着硬梆梆的现实,准备好了,挨一记直截了当的闷棍。

     最后,反倒是大汉怯了场。

    

     财富改变唐岩了吗?

     曾理摇摇头,“财富释放了他。换句话说,他现在表现出的样子,一定是他原来就有的样子,但可能原来没条件,做不到而已。”

     初夏的某个晚上,在St.Regis的酒吧里,唐岩要了杯Whiskey,同行的人说起京城哪家酒吧的Whiskey有名,他说,“改天去我办公室喝。尤里·米尔纳(俄罗斯著名投资人,成功案例包括Facebook、Zynga和Groupon)专门给我拿了一瓶,说是特别好。”

     身边人复述米尔纳的光辉战绩,他笑起来,眼睛眯缝着,往椅背上一靠,语气愈发轻描淡写,“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Whiskey,他专门拿了两次才拿进国内,就说特别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描述在美国度假时住的酒店,就在悬崖边上,有名,景色极好,8000美金一晚。“你要是……要是路过的话,一定别忘了去看看。”

     他在得瑟。自己也知道,“我朋友都说我虚荣,我反而觉得你们干吗要藏着掖着。所谓装逼,装要装在外头,我不干锦衣夜行的事。”

     出门一定要住顶级酒店,要是当地五星级酒店只有凯宾斯基这个序列的,他就有点勉为其难。上次坐非头等舱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一次和老罗从成都回京,他硬把老罗的经济舱也改成头等舱,还教育他,创业重要,生活也重要。

     在网易时,他没多少钱,开辆明黄色的福克斯,特扎眼。有了钱就换了奔驰,Tesla在中国一上市,他就定了一辆。物质生活不对付,不过,对着装还没什么品味。《智族》给他拍照那天,他自己带了身西装,穿了双球鞋。见着我们呵呵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就一双皮鞋,找不着了。”他跟人打听,能不能找个人,每个月帮他置装一次。没别的要求,买点Zara,合身就行。

     虚荣这毛病不是有钱以后才养成的。“输人不输阵”,是每个街头成长起来的小青年心里的金科玉律。

     他喜欢打网游,去了国外,窝在酒店里上线,闲闲补一句,“我在瑞士呢,网络不好。”8个人联网,打《帝国时代》。但凡在战役中表现突出,就立刻存盘,看录像,不管其他人还要继续下一盘,先欣赏完自个儿的神勇表现再说。战友们骂,他假装没听见。别人电脑里是高手们的录像,他不。后来做了陌陌,打帝国的时间少了,他改下四国军棋,电脑里存了三四百盘录像,一水儿都是自己赢的。

     唐岩的价值观是现代的,他不信攒钱那套。“我身上没有口袋。”算算70岁就搞不动了,还剩30年,得花。他总觉得,现在还没到自己最有钱的时候,生活向正方向滚滚前进。“我无权无势,能挣多少钱肯定和我付出多少努力成正比。”

     有时他会想起12年前刚来北京时的那个湖南傻小子。2002年12月1日,他带着全部家当——一个姑娘、一卷铺盖和2000块钱——上京。他不清楚未来,但毫不怀疑自己一定会发财的命运。清晨从火车站出来满大街找住的地方,下午3点在三元桥找到了一个地下室,一个月330块钱,杂七杂八住着好些人,木板糊了点儿纸就那么隔开。除了1米2的床,还有一个特别窄的过道。隔壁床就是小区门口的水果贩子。冬天冷得不行,想搬到地上,问问价,普通的合租单间,一个月900块租金,付三押一,他足足攒了半年。

     半年后,他带着姑娘搬到了地上。转正后工资一个月5000块,姑娘也找了工作,月薪1800。某天晚上,他想买一袋栗子,10块钱。因为姑娘不同意,吵了起来。冷战了两三天,他服了软,许下宏图大志:只要努力,总有一天咱俩一个月能挣一万块钱。姑娘骂他,真没出息,在北京两个人要挣两万块才能过好日子。他心想,两万块怎么可能,挣到一万,我就能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这些过去的事他不避讳,但也不多想,没意义。不过它们是底气,在后面撑着,令他不那么恐惧失败。他知道,自己总能捱过来。

     他喜欢钱,也喜欢赚钱。刚创业时,全副身家都在公司,手头紧,他就呼朋引伴打德州扑克。他牌技好,脑子冷静,又爱说话,总能扰乱对手。在圈子里被称为“抢劫犯”,意指和他打牌的结果基本是输光身上带的所有钱。说起这段光辉史,他嘴角一弯,抽口烟,得意得很。

     现在他有钱了,一晚上输赢几万几十万,都不在乎。要是去赌场放肆一回,也是个足够让人侧目的“中国豪客”。倒是有点寂寞,身边朋友能玩得起一把十万的,少了。

     黄章晋写过一篇文章,讲一个朋友,一年十来万收入,也是当地首富。他告诉黄,他的人生梦想就是能在一家最大的赌场,带着两年全部的收入,一把押上去,不论输赢。这是对生命力的恣肆。

     唐岩转发了那篇文章,说自己特别欣赏这种状态。唐岩这小子,至少有一刻也这么想过。黄章晋这么说。

     还有什么比一个曾经的穷小子肆无忌惮地挥霍金钱更能证明生命力的?

     唐岩不否认自己幻想过在赌场走一遭,推个几千万;或者把所有好友都叫上,再找几十个绝世美女,花天酒地,乱七八糟。但这已经不是他的追求了,对一个已经有钱的男人来说,这种梦想,因为唾手可得而不再珍贵。

     他现在的幻想更天外飞仙,比如在伦敦买一支英超球队,加入世界顶级富豪们的游戏。“那多造钱。”可惜钱还不够多,他认真算过,个人账面有10亿美元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玩儿。

     他一以贯之的炫耀和得瑟在财富的金色光芒下,有时甚至有点可恶。不是没人反感这样证明存在感的方式,唐岩也意识到了,可他不在乎。“我生到这个世界上,不当伟人,也不当学习榜样激励后边人,其他人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他和钱的关系不拧巴。“钱使人幸福,这值得怀疑吗?”他一脸狐疑,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匪夷所思。“现在没有任何人的电话是我必须接的了。”他说。“财富令我自由。”

     他再也不是为了买10块钱栗子而吵架的穷人了。今年春天他给妻子买了个40万的钻戒,换下了当年那个5000块的。

    

     财富令人幸福,创业却并不一定只有幸福。

     “我比以前孤独了。”唐岩说。

     多少是个悖论,唐岩创立了中国最大的陌生人交友APP,帮助上亿人搭建了一个寻找朋友的平台。可他自己却越发孤独。能称得上真朋友的人屈指可数。有没有五个?他摇摇头。尺度放宽点儿,能称兄道弟的朋友,一年彼此也见不了几面。曾经三不五时就和兄弟勾肩搭背逍遥快活的日子,已经成了回忆。

     他成了大哥,但也发现,站在高处的人,往往并不能够真正拥有兄弟。

     他要在乎的东西多了,比如别人的感受。和老朋友吃饭,得先在心里盘算下,这个一向得瑟的人,有时竟会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伤害到别人。有人开玩笑,当年网易那帮人都出来创业,别人活得也不错,可跟跑得这么快的陌陌一比,就显得黯淡无光。他听了,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相交新朋友也变得困难,对他有所求的人渐渐多了,聊上几句,话题就到了资源整合。他觉得没意思,气场不对,关系也就断了。渐渐发现,自己和身边所有人的社会关系都成了需求与被需求。父母、太太、同事,甚至朋友,都有求于他,需要他拿出精力、智慧、金钱和时间,去照顾他们的感受和需求。起初,这能带来满足感。时间长了,发现有些东西只靠自己扛太累了,再看看身边,也已经不习惯向旁人倾诉。哪怕是屈指可数的那几个真朋友,他也张不开嘴,不好意思让人家看到自己的软弱。

     “我有时候特别特别累,有时候情感也很脆弱。可是没法释放,你绝对听不到任何一个人说唐岩在我这儿哭了。只能靠自己消解自己硬熬。这个是很苦的。”

     每个月他总要失眠几天,大半夜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书,脑子里想事儿,全无困意。再发展下去,动不动就有抛下一切、消失一个月的想法。天亮了,还是得上班,见投资人、开会,一拨拨人等着他拿主意,日程提前一个月就已经定好了,怎么可能更改。

     “我好想有个姐姐,你能明白吗?”他只有一个哥哥,在他的想象里,如果他有个姐姐,作为弟弟,他就会暂时退到弱者的角色里,拥有倾诉的可能性。

     为什么不用陌陌?陌陌不就是用来满足大城市寂寞灵魂相互间需要的吗?他的确常常在上面和陌生人聊天,加群,吹牛。但到了这个岁数与地位,很难将这些关系延展到线下。“陌陌的典型用户是过去的我。”他说。“今天的我可能并不是了。”要顾及的太多了,有时甚至只是因为麻烦。年轻时候,看到一个漂亮姑娘,就有原始冲动,现在潜意识就觉得麻烦。他得承认,欲望与能力永远成反比。

     也有例外,他在陌陌上认识了一个啤酒店老板,离家近,有时想一个人待待,就去那里喝啤酒。老板忙的话,他就静静地喝;闲下来,两人就扯扯淡,天南海北,什么都聊,就是不聊工作。

     他的微博头像是桑尼·柯里昂,《教父1》里黑帮大佬的长子。桑尼风流好色、花天酒地、鲁莽冲动,可是重家庭、讲义气,一句话,“是个真流氓”。唐岩说,这是他最喜欢的电影,最喜欢的角色,满足了他对男人的幻想。

     一个人走在路上时,唐岩常胡思乱想,假如时光倒流,今天的他穿越到以前的某个节点,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修补过去的遗憾,能不能改写现在的无奈。想想就笑,命运总有它的必然性,后悔无用。

     假如今天功成名就的他与17岁时吊着膀子混社会的他相遇,年少的唐岩会喜欢现在的唐岩吗?

     会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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