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你们离婚吧
2016/7/22 笨鸟文摘

    

    

     来源:豆瓣一刻

    

     - 01 -

     我妈跟我爸要离婚了。

     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的当然不是离婚这件事本身。这是2015年了,作为一个高中女生,我分过的手大概比我妈还多。我以后甚至不一定愿意结婚,离婚又能算多大点事儿?

     我不能接受的是,既然他们的婚姻已经走到了结束的边缘,既然他们早已经在心里无法忍受跟彼此在一起的生活,那么之前这看似和睦的家庭又算什么?一场戏,做给我看的?他们把我当成了什么?

     愤怒和委屈充斥着我的五脏六腑,影响着我的大脑回路,让我有如神助般地获得了从不曾有的勇气,跟男友小波说出了酝酿已久的分手。

     我爸妈都要离婚了,我们还有什么好在一起的?

     这是不合逻辑,但却是铿锵有力的借口。

     他很委屈,又无可奈何,盯着我好久才冒出一句:“那以后我可不可以继续帮你买早饭?”

     我皱着眉,坚决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要跟他分手的根本原因,暖男这件事,只在两人距离遥远时才有奇效,靠得太近,只会转化为苍白和无趣。

     人生在世,谁要只活在暖里了?

     - 02 -

     我的愤怒被一个厚厚的信封引燃,终于爆炸。

     信封里是爸妈曾经的爱情信物,照片、车票、日记、逃跑路线图。我这才知道,妈妈是怀上我以后,和爸爸从四川私奔到了大上海。

     妈妈大概是想在分开之前再看看曾经有过的回忆,却被我无意间发现了。

     我忽然觉得悲哀又恐惧,他们难道不是我人生中最亲近的人吗?为什么我对他们却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们曾经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我也不知道如今为什么要分道扬镳。除了每天坐在一起的早晚两餐之外,他们对我来说无异于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盯着那张逃跑路线图一整个晚上,褪色的蓝黑墨水不断地向我释放着催眠蛊惑的信号,我终于在第二天一大早狠心做了一个决定,我打算偷偷沿着爸妈的逃跑路线反方向走一遍。

     我要去见一见日记里那些帮助过爸妈私奔的好人,我要去听一听我在娘胎里没能记住的传奇故事,我要在从没回去过的四川一洒乡愁。

     我要亲身走过一遍,再提醒他们,曾经的他们是多么相爱。

     我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又把书架里的私人藏书打折卖给了学校门口的租书店,还恬不知耻地接受了些许小波的资助,终于让钱包有了带我上路的底气。

     “我要去做的是一件伟大的事情,感谢你资助。你放心,钱我是一定会还给你的。”

     小波点点头,又摇摇头,依旧是一张犹豫不定的脸,“路上有困难随时联系我,我会定期打电话给你确定平安,如果你无法接通我就立刻帮你报警。”

     我头也不回地远去。

     啰唆!

     - 03 -

     我在旅途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

     我聪明地选择了无须实名的大巴,却愚蠢地从骗子那里买到了假票。大巴已经从上海开出,我还执拗地赖在车上不肯补票。这旅程的所有预算都是被精确划分好了的,如果在上路的第一程就失控,那后面我还怎么走?

     “居然能让骗子在车站里大摇大摆横行肆虐,你们车站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吧?”我只能拽着这毫无力量的理由一遍一遍重复坚持着。

     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这难堪的场面,坐在最后一排的老头儿忽然开口:“别争了,这小姑娘的票我帮她补了,可以开车了吗?”

     这个姓龚的老头儿虽然为我付了车票,但浑身都透出一股“小囡滚远点儿”的高傲劲儿,正因为他太奇特太有个性,所以我忍不住围着他转,跟他说话,叽里呱啦把这趟旅程背后的故事全都讲给他听了。他则根本不理睬我,只在最必要的时候嘲讽两句。

     “你想多了,你爸妈并不会因此而感激你,不打断你的腿已经能证明你肯定是亲生的了。

     “还想一路做做好事帮帮穷人哪,照照镜子,没看到自己脸蛋上就写着可怜两个字?”

     他越是冷漠尖锐,我就越喜欢这个老头儿。在人生的尾巴,还能充满着勇往直前爱谁谁的气势,多酷啊。更重要的是,他说的一句话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干涉你爸妈的感情,那么有一天他们禁止你跟某个男人恋爱结婚,你最好也乖乖闭嘴。”

     龚老头儿没有跟我一起去青年旅社睡大通铺,这是意料中的事情,但我却在青旅遇到了活蹦乱跳的大学生黄子轩。他有多好呢,容我打一个比喻吧,如果原来的我只是一株狗尾草,那么他让我相信自己能变成牵牛花、变成蒲公英。

     可是杭州变化太大,妈妈日记里那个捎他们去了上海的好心人早已找不到。但好歹,西湖灵隐不会在我出生后的这17年里有太大的变化,一想到爸妈曾经带着肚子里的我游荡于这些地方,我就更加觉得他们的离婚一定只是因为误会。

     - 04 -

     我没想到,黄子轩会为了我改变行程,更没想到竟然会在景德镇再次遇到龚老头儿。他的话比之前更少了,当我提出一起同行的时候,他只是点了点头。

     我猜龚老头儿是为了我才来到这里的。

     资深驴友黄子轩则不一样,他在景德镇帮了我大忙。

     妈妈的日记里记载,从四川走向上海的这趟私奔也被他们当成了蜜月,而景德镇是其中一站。到这里时,爸妈之间的关系因为旅行的劳顿和前路的渺茫而有了些微动摇,是这里一个投缘的老阿姨帮妈妈重拾了信心。

     而这件事中,更可疑的地方在于,妈妈竟然背着爸爸认了这个老阿姨做干妈。我从小用到大的那副瓷器餐具,就是老阿姨亲手做了送给妈妈的。

     虽然过往的故事里暗藏着各种有待解释的玄机,可偌大的景德镇,瓷器生产早已经工业化规模化,找到这个干外婆又谈何容易?

     黄子轩给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好办法,我们假扮是前来收购瓷器艺术品的土豪,要寻找一个神秘的手艺人,高价购买由她烧制的瓷器。如果有人能够帮忙找到这个神人,中介费也高得足够诱人。如此,整个城镇的人都成了我们的眼线。

     我天真地问黄子轩:“如果真的找到了,我们哪有钱付中介费啊?”

     他哈哈大笑:“找到?怎么可能会找到?”

     - 05 -

     真的找到了。当我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干外婆,并且听她讲起妈妈的往事时,我有些后悔这次出行了,因为那些故事,让妈妈不再像是妈妈了。

     在我出生之后,其实妈妈又来找过老阿姨好多次,有时是单纯来看望她,有时则带着深切的失望和难过。那个和美的家只是表面的幻象,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曾因为失业而惶恐、因为性格不合而冲突、因为出轨而大闹,这个家隐藏了太多我不知晓的秘密。

     现在,遮挡的布帘被我强硬撕开,那些猩红的疮口无助地呈现。

     黄子轩明白我的心情,他陪我在景德镇游荡闲逛。

     “要不然我们一起走吧?”他忽然说道,声调里满溢着无尽的深情。

     我惊讶。

     陪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大概也让他感慨,人生终究无常,青春实在短暂,为什么还要用父辈沉重的往事绑住自己?

     给龚老头儿留下一封道歉的信,我与黄子轩偷偷离开了。走之前我去跟老阿姨告别,问她为什么我妈要背着爸爸认她为干妈呢?

     老人叹了口气:“你妈呢,是个孤儿,比较敏感。我们俩投缘,都把彼此认作亲人了,但她又不想让你爸有芥蒂。”

     妈妈,是孤儿?

     难道我的亲外公外婆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在我小时候车祸离世的?

     - 06 -

     跟黄子轩走,让我有一种错位的感觉,仿佛是母亲的灵魂进入了我的身体,而此刻我正在经历17年前的那一次私奔。

     以这样的心情重新审视自己和黄子轩,我忽然开始思考很多从前根本没注意过的问题——其实我对黄子轩一无所知,那我是怎么在对他一无所知的时候产生了如此丰盛的好感和信任的呢?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私奔,我能把人生和未来放心交到他手上吗?

     我开始试着探寻黄子轩更真实的一面。

     我问他的家世,问他的过往,问他的现在,问他对未来的畅想。但每向前迈出一步,心中的不安就增添一分。在黄子轩天花乱坠的描述里,一切都美好得太不真实了。

     我把他教给我的骗术拿出来磨练了一番。

     当他又一次建议我们不再睡青旅,去找一个标准间舒舒服服睡一觉的时候,我同意了。

     如我料想中那样,这一晚他买了啤酒和小吃,打算跟我彻夜畅谈。而我则娇羞地嫌弃他身上有味,催他快去洗澡。他以为这是暗示,而我则乘机翻遍了他的背包。

     现金很少,一个笔记本上歪歪斜斜地记着不知哪年的日常账目,字迹看起来完全不像正在间隔年的名牌大学生。笔记本里零散夹着几张拍立得照片,是他跟各种姑娘亲密的合影。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这个人,与他描述中的自己完全是两个人。

     在淋浴的水声停下来之前,我早已收拾好行囊摔门逃走。无措地漫游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我接到了小波打来的平安电话,他的声音依旧如记忆里一般温吞,但我在电话的这一端却暖得快要哭出来。

     - 07 -

     龚老头儿还在景德镇,虽然他不承认,但我猜他一定早看穿了黄子轩的幼稚把戏,知道我无处可去,于是一直在这里等我。

     “骗了你是不假,但是他骗到了什么程度你也没必要搞这些惊悚的猜测。”

     “可是,他有可能把我拐卖了呢!”

     “当然,完全可能,他可能是个器官贩子,要挖你的心挖你的肾,但他也可能是个失意的乡镇青年,靠着幻想里强大的自己换取短暂的快感,更可能他真的是那个优秀的青年,但在这旅途中想试试不堪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滋味。可能性太多了,就像你爸妈之间的故事,如果你不尝试去了解,你又怎么知道哪个可能性才是真的?”

     我一路感慨着自己被颠覆了三观,到我们穿越江西来到婺源的时候,龚老头儿终于听不下去,才跟我讲了上面这番话。话里的真诚和爱护那么浓重,让我几乎真的把他当成了爷爷,开始好奇,他为什么要上路。

     但老头对此讳莫如深,他只是假装不经意地改变自己原定的路线,陪着我一路向西。在我们终于穿越湖北踏入重庆的时候,他的人生才向我展露出些微真实的缺口。重庆的大巴车上,龚老头儿腹痛到晕厥。

     在重庆的医院,我见到了龚老头儿从上海赶来的家人,也理解了为什么他会这么关心照顾我,因为我跟他的孙女很像。

     龚老头儿一年前被查出是胰腺癌晚期,为了不让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承受过重的负担,他决定自己悄悄离开、孤独赴死。只是,尘世多么美好,儿孙满堂枝繁叶茂,哪里能够这么轻易放弃。于是龚老头儿决定把孙女计划了很久的旅行线路先走一遍,从上海一路西行去往西藏,最后在西藏某个杳无人迹的地方留下自己的生命。

     “这样,孙女以后真的把这个旅行计划付诸实践的时候,多少能够想起我吧?”

     可是,我的出现让龚老头儿的计划在刚刚上路的时候就被彻底打乱。他其实早就偷偷联系过我的父母,抚慰住他们的焦虑,让他们放手给我一次飞出去的机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躲在医院的楼道里闷声哭泣。

     从上海到重庆,我经历许多、听到许多,母亲不再是那个一成不变的温柔形象,她开始在过往的鲜活故事里变得模糊起来,我仿佛不认识她了。龚老头儿的故事让我忽然明白过来:我这一路接触到的母亲的故事,是在我出生之前她的生活,在有了我之后,都被她丢掉了。

     是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这样呢?在某个神秘的时间点上,忽然就丢掉了自己的人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成了千篇一律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 08 -

     四川德阳下属的一个小县城,是爸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是妈妈怀上我的地方,这方故土终于让我残缺的拼图变得完整,我也知道了父母私奔离开这里的原因。

     他们曾经是彼此感同身受的异类,母亲父母早亡,由亲戚轮班养大,而父亲虽然生在上海,却被托给四川的叔叔阿姨帮忙照看。这样两个敏感又不安的灵魂,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彼此的存在能够填补自己生命中的空缺。

     虽然那里的所有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但这种反对只不过让爱情显得更加伟大壮烈罢了。他们偷偷决定逃向上海,如果爸爸的父母支持这段爱情当然好,如果他们也反对,偌大的上海也一定容得下两个相爱又努力的年轻人。

     看到大着肚子经历过旅程奔波的母亲,爷爷奶奶当然是没有明确反对。但我忽然理解了每次去看望奶奶爷爷时,爸妈之间那微妙的状态。他们曾经以为彼此补全了自己生命的残缺,但其实不是,他们曾经对彼此的吸引,大概不是爱情,只是两个受了伤的人,找到了互相取暖的伙伴罢了。

     但什么是爱情呢,我又说不清楚。我不知道究竟是色彩斑斓的黄子轩能带给我爱情,还是温吞慢热的小波能带给我爱情。想不清楚没关系,我可以勇敢地上路试上那么一试,对吗?这是2015年的中国,任何一个女孩都有权利去探索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爱情。

     我深吸一口气,在离家之后第一次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喂,妈?是我……”

     “菁菁?!你到底在哪里啊?爸爸妈妈都快急死了!”

     “妈,你先别急,你先听着,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现在,你先不要是方佑菁的妈妈,你就是你,你是林素娟,好吗?”

     “菁菁……你在说什么啊!你快点回来吧,爸爸妈妈不离婚了!不离了,好不好?”

     “林素娟,请你听好了,你要离婚,那就离吧。但是你一定要记住,既然离了,就去给我好好地谈恋爱,知道吗?不要因为自己是孤儿、有女儿、离过婚,就不再敢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些一点也不重要,就算你到了50岁、60岁、70岁,也要勇敢地拥抱你向往的一切,就像你当初勇敢地逃向上海那样,好吗?答应我,好吗?”

     隔了很久,在电话的那头,妈妈好像哭了。

     作者简介:詹晨,青年作家,新浪微博@ZC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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