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电话 | 原创医学小说
2016/2/19 医学生

     张静静躺在病床上,当了两年的大夫从没有意识到病房原来会这么安静,更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也会躺到病床上。记得上大学期间,有时会听到哪班的同学查出了白血病,没几月就离开了;一段时间后又听说隔壁班上的某个男生一天突发肾衰竭,也是没有挺过太久;最让她震惊的是和她同一个英语班学习的那个女生,活泼开朗,说了一口流利的英语,没想到他们毕业后没两个月就得知她突发性脑出血,也离开了人世,据说是因为先天性脑血管畸形。每每碰到这些事情,张静静便无限地感慨,这些同学是多么年轻的生命,人生当真是无常啊。可是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事情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张静静得的是胃癌,还好发现的早,但她自己是医生,当然非常明白自己的病情。或许只有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人才会更加渴望生命的长久,不然任谁都不会每天把死亡的想法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张静静的母亲得知女儿生病,大老远地从老家赶过来。自己的哥哥和弟弟、妹妹也赶了来。张静静一家孩子多,加上她共四个子女,不过,也就数她最出息。考上了医学院,还一直读到研究生,最后又在大城市找了份合适的工作,没有让家里操一点心。但是不想才工作两年,又生了这种要命的疾病。老母亲来到后整整哭了三天,也是躲着女儿哭,今天才刚刚稍微平静些。下午照顾女儿后,张静静怕母亲劳累便早早催促她回到自己租的房子里去休息。

     黑暗的夜空里充满的是寂静,现在是晚上十点钟,张静静的病房中显得格外空,因为今天就单剩下了她一人,另外两个病友其中一个下午办理出院手续离开了医院,另一个说是回去给女儿办生日,傍晚医生查过病房后就回家了。

     躺在病床上不由地开始回首自己的人生,但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在外面打拼,繁忙到一直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的回忆。如今病倒,似乎也没了目标和未来,空荡荡的脑海里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同学,特别是高中时期的几个好友。虽然有些晚了,但她还是拿起电话,给同学们一一打过去。这也是上研究生以来第一次想到主动给高中的老同学打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蕊,是我,静静。”张静静讲。

     “知道是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打电话过来。”

     这是张静静最要好的朋友,从初中到高中毕业还一直是同班同学,不能不说是缘分。她们俩感情甚好,从来没有断过联系,只是自从三年前小蕊结婚后联系便少得可怜了,一年也就打两三次电话。

     “也没什么事情,最近怎么样?”

     “还有啥事,就是带着孩子太辛苦。”电话那头传来孩子的哭声,“又开始闹,总是不好好睡觉。”

     “你哄他睡觉吧,我没有什么事,有空再跟你联系。”

     “好的。你自己注意身体。”

     “你也是。不要带孩子太劳累了。”

     电话挂断后,空气又突然凝住。

     紧接着,张静静又给另两个好友打电话,一个没接,另一个正在陪同丈夫在外面看电影。挂了电话,张静静不由地叹了口气,对于女生,学历高换来的就是孤独吧。但是自己多年的追求又是什么呢?

     她原本想再给高中的几名男同学打电话,后一想也不好,人家现如今全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自己和他们没有什么瓜葛,只是上学时比较铁的哥们,如今这么晚打电话过去不甚好,是否会让他们的家人产生误会,思虑过后也便放弃了。

     正沉思间,她大学的一个同学打来了电话。

     “杨兄,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张静静急忙接起电话,心情异常高兴。

     “我今天上夜班门诊,不是打算要考研嘛,咨询你一下。”电话那头的杨奇笑呵呵地回答,“球球同学,你可是我一直崇拜的高材生啊!”

     “甭夸我,你呀,只要攻克了英语,其他都没任何问题。”

     张静静非常了解这位铁杆朋友。球球呢,则是她在大学期间的外号,因为当年体重超标,不过如今好了,工作辛苦,两年内减二十多斤,现在又加上生病,倒开始消瘦起来。而这位杨奇是她的大学同学,临床实习的时候在一个小组,每次查房都需要有她鼎力帮忙才可以顺利过关。

     “谁不说呢,但,就是这一项最难!一看英语便想睡觉。佩服你啊!那么下功夫!”杨奇感慨一番,忽然停顿下来,应该在与病患对话。“球球,门诊有病号过来,要么改天再给你打电话。”电话很快挂了。

     张静静笑了笑,再次躺回到病床上,思量着如果这个同学知道了自己现在患有绝症,不知那张成天挂满笑容的脸会不会也能挤出几滴泪水。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她又再次拿起手机,给大学寝室的几个姐妹打过去,但连拨了两个号码均是占线。不想打第三个的时候,只“嘟”地一声便很快接通了。

     “喂,静静,亲爱的,太高兴了。老早想着跟你打电话,总是忘,这个想法整整持续了三年啊!”电话那头一个快乐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位是张静静的室友——李霞,住在她的下铺。

     “少装假,这么想我,还要等上三年吗?好像在我研二的时候咱俩通过一次电话,之后就没再联系了吧?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听说现在很牛气啊,快成了外科一把手了。”张静静笑笑说。

     “没那么夸张,你现在也不错啊,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毕业,我可是没有拿到那么高的学历。”

     “要高学历有什么用,工作还是一样从头开始干。”

     “也是,我们这里来的几个研究生啥都不会。相信你可不一样,总是德智体全面发展,可是俺的偶像啊。”

     “好像,你和我一样都沦落为剩女了。”

     “哎,没办法啊,现在也不想回家,干脆躲在医院宿舍里,省得爸爸妈妈唠叨。其他人总是在说我的眼光高,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要求。”

     “全世界都讲了,没有什么要求就是最高的要求。”张静静在电话里笑着。

     “也是。你呢,你老人家当真要一生贡献医学事业。”

     “用这个做借口,倒是高尚一些。”张静静稍一停,“上一年有人帮着介绍了一个,但是吃了一次饭之后就没再联系,可能是人家看不上我吧。你呢。”

     “和你一样。最主要是太忙,下了班,只想好好睡一觉,哪还有心思去约会,去了解别人,你说彼此不了解能在一起吗?”一个女生做外科大夫确实不容易。

     “也对,咱们可不是为了结婚而结婚的人。那你说,咱们这么奋斗到底是为了什么?”张静静又想到了这两天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不知道,只是刚来到这里,前三年特别的辛苦,为了争口气,我个子不高,又是女生,每次上手术都要踩在脚踏板上。他们总是嘲笑我为什么选择外科,等着看我的笑话。我当时就是想证明给他们看,只要付出努力,一样也能做好。没日没夜地干了三年,现在没人不说我的技术过硬。”电话那头传来了自信的声音。

     “我也是,一开始也是为了让大家看得起,所以十分拼命。但是一旦赢得了认可,一切熟悉了,却突然失去了下一个努力的目标,空荡荡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是静得可怕。”

     “是啊。”

     两个人又共同回忆起了大学的生活,然后期盼着可以碰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一直聊到十一点多才挂断电话。

     多年的辛苦之后,这些女孩子最终还只是想找到一个归宿。

     夜越来越深,张静静盯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一直迟疑着没敢打出去。这号码属于她高中的一个同学,是他们学校最拔尖的学生。当时的自己成绩虽也优秀,但与这位才子相比较还稍差些距离,另外她又生性胆小、为人腼腆,所以只能一直远远地注视着这位同学,即使在同一个班级上课,坐在同一排,也只是敢偶尔望向他。如今这位同学在国外留学,而她手机上的号码,是经过多方打听才获得的,并且为了能够给他打过去,还专门开通了国际长途。不过,或许那位老同学早已连她是谁都忘记了。张静静拿到号码后一直犹豫,始终没敢打出去,到现在这个号码已经在她的手机里停留了大半年。如今自己生了这种疾病,她只是想最后试一试,想知道自己是否在他的记忆里留下过痕迹,虽然答案已经明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或许只有心痛后才能真正地肯定下来。

     张静静握住手机,手心里已经攥出了汗水,胸口可以明显感受到心跳的加速,“嘟——”的声音一次次响过了,但是始终没有人接。自己的心口一下子更凉了,手里的汗水也变成了冰的温度。或许她想再给自己最后的机会,又一次拨通了号码。

     两声过去,三声过去,这次竟然真的有人接起了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张静静举着手机,突然语塞了。这个声音,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分辨得出来。

     “您好,请问是哪位?”

     过了几秒之后,张静静才最终说出了话,“您好,我是张静静,不知道你还记得吗?我是你的高中同学。”

     “张静静?”电话那头的男子确实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位女士的身份。

     “我还曾经坐过你的隔壁,都在教室的第三排,隔着咱们书桌间的走道。”张静静非常尴尬地解释说。

     “哦,想起来了,没想到你会打电话过来。”电话那头似乎有些吃惊。

     “哦,是吗?”张静静的心又凉了一层,“因为我也打算出国深造,所以想咨询一下你。”

     张静静忽然想到了这个话题,不由地感谢先前杨奇的电话给了她灵感。

     “那很好,你过来,一定要通知我,很难在国外碰到老同学。”

     “小志,”电话里传来的一个女生的声音,好像是在叫这位同学。

     “你在忙吗?是不是打扰你了?”张静静赶紧问,心口一阵紧缩。

     “没有,我女朋友说是给我做饭,可是又不懂,我必须在旁边指导才行。”电话里的声音异常甜蜜,充满着幸福感。

     “那,那,对不起了。”张静静的脑子突然不能够思考了,“我改天再打电话给你吧,谢谢。”

     张静静急匆匆地挂了电话,久久地,回忆着电话里的声音,熟悉又陌生,更加的遥不可及。

     夜晚继续慢慢地走下去。

     几天后,张静静接受了手术治疗,手术非常成功,可是还要完成后期的化疗。同时,这场大病也已经花掉了她两年来的工作积蓄。

     半年后,张静静做出了决定,辞职后离开大城市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个不出名的小县城,陪着自己的母亲,用剩下的时间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想再等到来不及时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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