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身死,我也要学医
2016/5/11 医学生

     投稿人:林子木

     ——人间的路太坎坷,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不是我舍得永别,我只是舍不得您受苦。

     很多人问过我为什么选择学肿瘤,我笑笑,漫不经心地开口:“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我相信没有多少人真正想工作在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每天目睹着病痛的折磨,巨大的死亡阴影笼罩在生活的角角落落里,没有一丝生的希望。这样的痛苦,我早已经历过,灵魂沉坠在最绝望的黑暗里,墨染得整个世界没有一片晴天。

     我的母系家族一直有食管癌的遗传史,外婆去世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二年级,幼稚的年纪不懂得什么是死亡,只是一心欢喜着终于可以去外婆家了。小学三年级,学到《和时间赛跑》这篇课文时才实实在在地意识到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这是我第一次懂得伤心是什么感觉,每每上课抑制不住地流泪哭泣。我记忆中的遗传史,一直是妈妈一个人念叨着外婆的妈妈去世时59岁,外婆去世时也是59岁。年幼的我曾不只一次地在默默计算着妈妈距离59岁还有多少年。

     后来无意中听长辈提及未曾蒙面的姑姑因肺癌去世,据说那是个十分大气的女人,而且特别喜爱小孩子。奶奶提及她时总是哽咽着反复重复,要是姑姑还在世肯定对身为这一辈唯一女孩的我百般宠爱。当时我尚不能体会丧夫丧女的她说这句话时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直到初一时大伯因糖尿病并发症离世。当天深夜,她拉着我的手站在屋后的沟边小声地轻轻啜泣,低声地诘责上天不公。我一直记得那天晚上,一向刚烈的她像受伤的小猫微微地蜷着身体。那一刻一直潜藏在我内心里的痛苦千百倍地放大,终被漆黑的夜色吞噬。

     我以为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命运偏偏证明我所想的都是错的。

     高考失利,整个暑假在浑浑噩噩中度过,那时候的自己晚上大片大片地失眠,靠红楼梦晦涩艰难的古文驱逐深夜的死寂,白天各种羞愧自责唤醒,不愿见任何人。现在每每想起那段日子不是深入骨髓的自卑,而是对自己不敢直面现实的悔恨。若我早一点学会坚强,我也不会将至亲的人隔绝在我生活之外那么久,久到在我最渴望珍惜的时候已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大学临近开学的日子,我学着和自己握手言和,却听闻舅爷生病的消息,去看望他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病情的丝毫担忧,反过来劝我,给我鼓励。那时我所有的精神支柱都是那个从小特别疼爱我的老人。开学后,我最后一次打电话回去,那时被肝癌、肺癌多种肿瘤折磨到生命终末的他用虚弱的、谈吐不清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告诉我要好好学习,将来考研究生。

     考研,是他的遗愿,是我坚定不移的目标。

     舅爷去世后的那个寒假,我回到家,搂着瘦削的奶奶告诉她:大学我会好好学习,将来拿到了奖学金买茅台给舅爷喝。奶奶哽咽着说好好好,那是一直疼爱她的兄长啊。可是过了年她却病倒了,急性脑梗,偏瘫,生活不能自理,陌生的眼神昭示着记忆的丧失。

     彼时,我和哥哥刚进大学,爸爸在外扛大包挣钱,家里、地里和照顾奶奶,生活所有的重压都压到了妈妈的身上。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夏天炎热的中午十二点,妈妈热的满脸通红地在地里拔草,怎么劝她都没有用。2014年夏末,我刚上大四,九月的长沙酷热难耐,我整个人都变得异常躁狂。我一直相信母女连心,一身短袖短裤就跑回了家。家里20度的气温,阴雨连绵,碧绿的青苔在院子里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却没有半点活动过的生机。爸爸和妈妈在市里的肿瘤医院接受放疗,而我和哥哥毫不知情。那个学期,我仿佛死去了一般,灵魂在绝望的刀刃上滚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丝毫想活下去的欲望。

     2015年8月4日,在我全力以赴准备考研的时候,奶奶去世了,享年82岁。一个月后妈妈去医院复查,出现新的淋巴结转移。

     很多很多时候特别想问问上天为什么要施加这么多苦难于我,在我无能为力的时候,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要我一遍又一遍地温习死亡于我擦肩而过的感觉。

     这个世界没有绝望,只有更绝望。

     一直以来都知道死亡是最简单的事情,艰难的是活下来,有梦想有目标地活下来。如今回想我短短23年的人生,仿佛已经过了半个世纪。曾经的绝望、痛苦现在慢慢地转化为前行的动力。

     我曾经经历的死亡的阴影,我要亲手打破它。

     所以纵是身死,我也要学医。

     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必须成长为你们依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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