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世,你做我的女儿可好?
2016/5/15 医学生

     投稿人:Gabriel Morning Star

     你觉得迄今为止你做过的最难的选择是什么?是放弃爱人?是放弃金钱?是放弃工作?还是放弃生命?你在做了那些抉择后后悔了多久?内心愧疚了多久?如果现在在你的面前有一个选择:放弃母亲的生命,养育一个孩子。你会怎么选?

     在医院里,有三个科室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去的,分别是急诊科,ICU科和肿瘤科。因为住进这三个科室,代表着命已经不在自己的手里了。你永远不知道死神什么时候会来到,你也不知道死神为了取一个人的命是有多执着。前段时间我们科的一位病人,让我感受到来自死神的深深的恶意。罗文芳,一位58岁的中老年女性,经历了坎坷的大半生,还没来的及好好享受一下人生,就被死神无情的邀约而去。

     我记得那是尾春的一个晚上,天气还有一丝寒冷,我们正在科室里奋笔疾书的写着病案,突然“叮叮叮”科室的电话铃声大作,“喂,脑外科吗?急会诊!急诊楼二楼。”“好,马上到”放下电话,老师立马奔向急诊楼,我也跟随老师急匆匆的脚步前往急诊楼。当我听到来自急诊科的电话时我就知道病人情况一般不会太乐观,再加上急诊的是我们脑外科,所以病人很大可能性是脑部疾病,我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希望这位病人病情不要太严重。当我们走近病房还没进入病房时就已经听到一位女性悲恸的哭声,踏入病房时首先看到的就是病床上躺着的插着呼吸机的一位中老年女性,而在病床旁边则斜坐着趴在病床上十分痛苦的一位中年女性,她的双手紧紧的握着病床上病人的手,不停地哭喊着“妈,妈,妈……你醒醒啊,妈,你醒醒啊……”哭的泪眼婆娑,悲伤绝痛。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接诊的医生,了解了一下大致病情:病人叫罗文芳,今年58岁,因为在自己家菜园里整理菜园,脚底沾了湿泥(那段时间下雨)走在水泥地上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后脑勺着地,当时未发现明显异常情况,回家后不久就开始出现恶心呕吐,呈喷射状,头晕站立不稳情况,进而出现昏迷,刚才做的CT片显示颅内有出血,既往有高血压史,体检发现瞳孔有散大,呼吸有轻微障碍。颅内出血面积较大,甘露醇已经挂上。

     我们简单的了解了病情后,又做了一些常规的体检,初步诊断可能是小脑出血,因为颅内出血区域太大,又加上病人有高血压史,想要确诊出血部位有一定的难度,我们只能请主任出马,晚上八点二十三分,已经回家休息的主任赶到医院,距离罗文芳昏迷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病人的情况十分严重,已从急诊病房转入ICU,呼吸机,心电监护,血氧检查等等一些必须的设备全都用上,全力维持着罗文芳的生命。主任在仔细研究了一下做的检查后,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进行治疗,于是我们连夜又联系了上级医院,请求专家会诊。那一夜真是漫长啊,我望着静静躺在监护室里的罗文芳,才58岁的年龄却有着68岁老人的面容,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张饱受岁月沧桑折磨的脸,此时此刻的她是如此的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机器滴滴的工作声,我不知道她能否熬过这个难关,但我知道即使能抢救过来,也肯定会留下很多很严重的后遗症。我转身离开病房,望见守候在病房外罗文芳的女儿,披头散发的,双眼目光呆滞,脸上能清晰的看到两条泪痕,紧紧的往病房里望着,我想和她说些什么,但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让她到办公室里坐下,倒了一杯水给她,她没有接。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想此刻唯有静静地陪着她才是最好的安慰吧,我静静的写着罗文芳的病案,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我们的呼吸声和我敲打键盘的声音。“医生,我妈会死吗?”王幸福(罗文芳的女儿)突然问我,我吓了一跳,我正在思考怎么和她说她母亲的病情呢。“这个……我不太确定,嗯……从目前来看……”我还没说完“从目前来看怎么样?”她猛的抬起头,我看见一双噙满泪水微红的眼睛,眼睑红肿着,对上她眼睛的那一刻,我分明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热切的希望,那一刻,我硬生生的把后半句“情况很差”给噎回去了,然后改成说“要等从省里请的专家过来看过以后才知道。”其实我的心里知道,生的希望太渺茫了……我不敢看到王幸福失去希望的眼神,我扭过头,假装自己在看电脑,但我仍然能感受到她那殷切希望的眼神……

     “我的妈妈……这一生受了太多的罪”她自顾自的说起来,“小的时候因为是女儿身,在家不受待见,父母不喜欢,做最多的活,吃最差的饭,有时候事情做的不好还要受父母的打骂,哥哥弟弟也一起欺负她。好不容易熬大了,姥姥姥爷不和她商量就把她许配给村里的一个傻子,只因为他们家给的聘礼多,可以给她换个嫂子回来,可是妈妈那个时候偷偷的已经和村里的另一个小伙子好上了,父母亲知道后和母亲断绝了关系,老死不相往来。母亲说她至今还记得姥姥姥爷把她赶出家门时恶狠狠的对她说话“我们没有你这种女儿,我们的脸都被比丢尽了,你最好死在外面吧,永远也别踏进这个家门!”时的表情,那种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母亲的样子。”说到这,她轻声的哭起来了,“妈妈的命真苦啊,苦的像一碗黄连水,她被赶出家门后,跟着那个禽兽(王幸福的父亲)离开了家乡,后来母亲怀孕了,母亲很高兴,那个禽兽也很高兴,对母亲也很好,可是直到我的出生”说到这里,王幸福似乎在回忆也似乎在积攒力量让自己能够说下去。“后来母亲告诉我看到我是个女儿,他就不高兴了,天天甩脸色给母亲看,刚好那两年文革正闹的兴起,母亲偷人被赶出家门的事也渐渐被别人知道,红卫兵要批斗母亲不守妇道,在这种情况下那个禽兽竟然为了保全自己,忍心抛下我们母子!”王幸福此刻的话语充满了恨意,仿佛如果她的父亲站在她的面前她会忍不住砍他几刀。“母亲一个人白天要被拉去批斗,晚上要照顾我……每每母亲回忆起这段历史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哭起来。唉……”王幸福长长的舒了口气,像是放下了重担,擦擦眼角的泪水,“后来我们娘俩熬过最难的时光,母亲一点一点的把我拉扯成人,母亲为了养活我们娘俩供我上学,她做过很多工作,服务员,清洁工,纺织工,扫过马路,被人骂过,被人打过,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想过再嫁一个……这都是为了不让我再受一点委屈啊!我的妈妈啊!”说到这,王幸福,突然大哭起来,大声喊出“我的好妈妈啊!我怎么对的起你……”我默默的抽出两张纸放到她的手里。就那样让她哭着,哭着……“我的丈夫,那个禽兽,也在我生了女儿以后抛弃可我们娘俩,医生。你说,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红着眼,拉住我的胳膊盯着我问,“到底为什么?我们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医生你告诉我!”她痛苦着,眼泪一直不停的流,流到下巴,滴到地上。“没有做错什么……真的没有,有些人人品太差,他们不知道珍惜你们是他们的错。”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无力的,都是苍白的,都是于事无补的。“我的母亲,躺在监护室里,我的女儿还在上高中,我到现在都不敢告诉女儿她姥姥快要没了……”她伴着哭声含糊不清的说着,“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她松开拉住我的手,双手去拉扯自己的头发,捶打自己的头,嘴里还一边说“王幸福,你真没用,你真没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伸手拉住她。告诉她一切都还是未知的,要等专家来,要等专家来,可是扪心自问专家来了能改变结果吗?

     第二天一大早专家就赶到了,专家和主任仔细研究了一下做的检查,然后很沉重的把王幸福喊到办公室里。仿佛是已经知道结果不好似得,王幸福一直在发抖,我能看出坐在椅子上的她很紧张,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身体微微的颤抖着,眼睛死死的盯着专家,我知道她期盼能从专家的嘴里说出“她没事”这三个字,可是……“很抱歉,我们仔细研究了一下做的检查,颅内积血我们只能做一部分,在这一片的血块我们没法做,而且要和你说明的是这个手术的风险很高,即便做了手术病人也不一定能好,也不一定能醒过来,她颅内的积血量太大了,虽然年龄不是很大,但出血点的位置不好……”我想专家后面的话王幸福是一句也没听进去的,因为听到这她就已经跪在了专家和主任的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大哭的说“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救救我的母亲……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都可以,救救我的母亲……”主任和专家急忙拉起跪在地上的王幸福,说“我们会尽力的,我们会尽力的……”可是我们都知道治好罗文芳的希望太小了……等王幸福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后,我们主任又仔细的告诉她手术中的风险和可能导致的后遗症,以及可能手术的结果不一定会有预期的那么好,而且最主要的是费用将会很大,主任艰难的对她说最后可能就是人财两空……听着主任的话,王幸福从头至尾就没有停过哭泣,泪水打湿了她面前的地板,主任让她好好想想,是否决定做这个手术,如果做就准备筹钱,如果不做,就要拔掉罗文芳的管子,结束她的生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王幸福就像似丢了魂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没有声音,没有眼泪,没有哭泣。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可是在这宁静下王幸福的内心却如波涛一样翻滚起伏,狂风暴雨……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更可能是好几个小时,王幸福一声不吭的站起来,走进了ICU,护士准备拦着不让进,主任摆摆手,我们看着她拖着身体,一步一步的走进罗文芳的病房,我们默默的跟在她的后面。她走到罗文芳的病床边,一下子跪下,趴在罗文芳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我从没有听过如此悲伤绝望的哭声,仿佛是来着地狱一般,哭的那么悲痛,觉得那么绝望,哭的那么不舍……“妈啊,女儿对不起你啊……女儿该死啊……女儿救不了你……”王幸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妈啊,我的亲妈啊……女儿舍不得你啊……女儿舍不得你啊……女儿还没有好好孝敬你老人家呢……我的妈啊,你还没享到一天福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呢……我的妈妈啊……”她紧紧的握着她母亲的手,握的那么用力,握的那么害怕,握的那么不舍。哭着哭着她竟哭晕过去了,我们又是掐人中,又是用湿毛巾擦脸,折腾半天好不容易把她弄醒,她又接着大哭起来,哭的直喘气……

     可是不论她哭的再伤心,该来的还是要来,所以有时候我也觉得我们医生真残忍,但我们有时候又是那么的无力,我们没有能力救醒罗文芳,我们也没有办法去安慰王幸福……最终的时刻还是来了,已经哭得瘫在地上的王幸福勉强支撑起身体,跪着爬到呼吸机旁边,手伸了出去又缩回来,伸出去又缩回来,反反复复好几次,最终,她还是拔掉了呼吸机.....我们就这样看着罗文芳的呼吸一点一点变浅变浅,再变浅,最后消失,王幸福跪在病床的床头猛的给她的母亲磕头,磕的那么响,磕的那么让人心痛……我看着这一切心里非常的难受,我就那样无能为力的看着一个生命在我面前一点一点的流逝,消失不见……直到面前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人啊,有时候活着太难,如果那天罗文芳不是为了想第二天卖些蔬菜换些钱,会不会不会摔倒,会不会不会脑出血?会不会不会抛下苦命的女儿和外孙女?这一切我都不得而知,我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她这一生的苦难到头了。我不知道王幸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同意拔管的,我也不知道王幸福的内心是有多的自责和内疚,我也不知道它的后半身会不会活在痛恨自己的时光里,我只知道为了活着的人她做了一个多么艰难的选择,我只知道她此生都将活在悔恨之中,我只知道每当想起是自己“杀死”自己的母亲时,她都会痛恨自己。人啊,活着太难,我想如果有来世,王幸福肯定愿意让她的母亲做自己的女儿,来弥补自己的罪孽,给她母亲一个幸福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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