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才是我的父亲「有故事的人」
2016/5/21 凤凰读书

    

    “你应该能想象得出，当我读到王小波说他在痛苦的重压下也会有不体面的想法时，我的心情是多么的畅快，我简直要认定，他才是我的父亲。

     王小波才是我的父亲

     by 慕榔

    

     我初中的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

     冬天我感冒了，咳嗽得厉害。被父亲呵斥不准咳嗽。我不敢顶撞他，只好把一股劲生生地憋回去。但总是坚持不了多久。很快，憋出来更剧烈的一阵咳嗽。直到咳得呕吐，才肯消停一会儿。

     这样，父亲的怒气就更大了。他大概认为我是要故意做出呕吐的样子，来反抗他的权威。

     父亲斜瞪我两眼，(他生气时从不愿多看我一眼，假如目光第三次落在我身上，那一定是他正在琢磨，是掴我左脸好呢，还是右脸好。)强忍怒气去院子里赶猪，一边用皮鞭抽打母猪肮脏的臀部，一边骂：光吃不干的畜牲，起来锻炼锻炼。

     母亲点着地火，要我照看火膛，她切萝卜。玉米芯燃起的烟熏的我咳嗽不止。可我仍愿意守在锅台旁边。我才不愿意去院子里，即便院子里没烟。

     萝卜水炖好后，母亲盛了一大瓷碗给我喝。

     我啜一小口，烫。并告诉母亲这太难喝了，味道又辣又涩。

     这时，父亲不赶猪锻炼了，几步跨进屋来，搬椅子端坐在我面前两三米远的地方。一声不吭。

     我忍不住又咳嗽起来。因为需要用力，才能压制住喉咙里的痒。我把碗放在地上，握紧拳头咳嗽。

     心里祈祷着快点咳完，千万别给自己惹麻烦。

     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不懂什么信仰，祈祷前没念阿弥陀佛，或者尊敬的主啊，所以每次都是祈祷不要怎么样，事情偏偏就怎么样。如今我三十多岁还没信仰，或许就是因为被小时候虔诚的“祈祷”吓坏了。

     父亲跺跺脚，鼻子呼哧呼哧。

     我低垂着眼皮，重新端起大瓷碗，啜了一小口。艰难地吞进胃里。又啜一小口。

     “大口喝!”

     假如父亲不大吼一声，我会从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变成一大口一大口，最终一口气喝光。

     现在糟了。我眼前一片雾蒙蒙，连一小口也咽不下去。喉咙里的痒聚成一团，死卡在喉咙系里。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我肺都要跳出来。碗里的还有嘴里的萝卜水溅到了衣服上，脸上。

     父亲站起来夺过碗，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我忘了是哪边的脸。不过很好推断，父亲不是左撇子，伸出来泄愤的应该是右手，我当时蹲在他对面，扇左脸比较方便。至于有没有连环扇，紧接着让右手手背光顾我的右脸，我实在记不清了。唯一记得清的是，当巴掌落下，掌声响起来，我脸上热辣辣的疼，像是好几滴热油溅到了同一块儿皮肤上。

     我突然不咳嗽了。闷声不吭。

     母亲推了一把父亲宽厚的肩膀，示意他出去，意思是提醒父亲，他应该继续去院子里赶猪。孩子的事，不用他抄心。

     母亲弯腰把碗重新递给我，说让我听父亲话，快点大口喝完，别惹他生气，他也是为了我好，喝完了我就不咳嗽了。

     经过母亲的一番解释后，我似乎被深沉的父爱感动了，再加上心里害怕自己的肺跳出来，(那样可就活不成了。)我一口气喝了个碗底朝天，喝得大汗淋漓，泪如雨下。

     之所以突然想起这段经历，是因为前几天母亲来我单位看望我，(我现在一个人住在单位宿舍，单位是家，家也是单位。)母亲问我信命不信，我说不信。

     她笑了，不甜不苦。她说，她信。

     她还说算命的说她以后享我的福。

     母亲感慨这辈子跟着父亲别想享一天福，并严肃地告诉我她本不打算告诉我的一件事。去年腊月28，她和父亲干仗了，父亲扇了她好几巴掌，她两边的脸肿了好几天。

     我听后一点不觉奇怪。扇脸是父亲的长项，每逢过年父亲母亲近身肉搏、摔碗砸锅也是我自小就看惯的事。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母亲讲这件不算稀罕的事时，眼睛里有种奇特的光芒。这么说吧，母亲此刻的神情就像一个小学生考了一百分，回到家让爸妈猜猜他考的好还不好。更像某钓鱼达人蹲在鱼塘边守了一天，两手空空回到家，兴奋地讲述今天有多他妈扯淡。

     我承认，我好久没有仔细观察过母亲了。

     我又想起了最近喜欢上的王小波的书，他在《沉默的大多数》里提到了受虐狂。说弗洛伊德是这样解释受虐狂的——人若落入一种无法摆脱的痛苦之中，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就会把这种痛苦看做是幸福，用这种方式来寻求解脱——这样一来，他的价值观就会被逆转过来了。

     比如我的母亲，她把父亲的巴掌看做情深义重，并教育我也应该按她的理解去感激这种情深义重，所以劝我喝下又辣又涩的萝卜水。可惜我当时太小，喝是喝了，但用眼泪拒绝要这种“幸福”。长大后，翅膀硬了，我会在痛苦的重压下产生不体面的想法，并且不要脸地落实这种想法：劝母亲和他的男人离婚，和我一样过单身生活；宣告和父亲断绝父女关系。你应该能想象得出，当我读到王小波说他在痛苦的重压下也会有不体面的想法时，我的心情是多么的畅快，我简直要认定，他才是我的父亲。

     投稿日期：2016年04月30日 14:08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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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编辑：糖糖(491509108)

     农村中学老师

     慕榔有故事的人活在文字嗡嗡叫的世界里，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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