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农耕民族的马——李宏伟诗选 | 凤凰诗刊
2016/5/29 凤凰读书
李宏伟 1978年生于四川江油,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硕士,现居北京。参加第三十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有关可能生活的十种想象》、长篇小说《平行蚀》、中篇小说集《假时间聚会》,译有《尤利西斯自述》《致诺拉:乔伊斯情书》《流亡者》等。
——李宏伟诗选——
在桥上吹奏巴松的男人
在桥上吹奏巴松的男人
在早晨练习对夜晚帷幕的熟悉
在没有可见度的雾霾天
练习雨季
练习麻雀绕着一株腊梅飞了三圈
跳跃着,落进狗群中间
在桥上吹奏巴松的男人
没有风景给你,桥下是孱弱的河水
肮脏的水草,鲁莽的塑料袋
流淌的都是医院和小区
在变调部分,你也自觉地
闭上双眼,屏住呼吸
在桥上吹奏巴松的男人
看着晨跑的男人,做俯卧撑的男人
听着收音机
在早间新闻和摇滚乐之间
来回调换男人的手指
他裹紧灰色的棉袄,呛了口冷气
来自永恒的临时垂青
在呼家楼换乘六号线地铁,在
指示牌的注视下,登上一条自动的溪流
我的双腿定格在与扶梯对等的结构
我的双眼沿着对面下行的人脸上行
我的大脑还在搜捕一句未完成的诗
后面的男人怀抱不安宁的婴儿,一次倾斜
撞上了我的右肩,我的额头
就势把骚动传递到前面男人的臂肘
而在统一的左侧是统一的预留的空旷
一个女人忽然出现,她静静站立
泪水就是声音,在她脸上毫无缺损地轰鸣
如同输入密码,诗句就此在眼前成型
世界的投影猛然向我敞开,伸出手去
触摸得到恒星与尘埃,触摸得到
通透的物自体,人类那共在的鲜活的核心
还有庞德黑色枝条上湿漉漉的幽灵
到了上一层大厅,众人匆匆分散
他们汇入新的方向,更换各自的表情
我仍留在原地,回味片刻前的光照
也许在漫长的余生,再也得不到她的垂青
我也知道,自己见识过永恒
如此短暂的永恒,长过宇宙的一生
我只有农耕民族的马
诗歌下:异乡的马群穿越。
——马哈茂德·达尔维什《伊斯玛仪的群》
我只有农耕民族的马
取下辔头,卸下鞍
把马赶出家门
它也只吃田里的稻谷,地里的麦子
吃时令的轮转
吃看得见收成的作物
我只有农耕民族的马
装上辔头,配上鞍
骑马冲出家门
冲进枪手的队列,坦克的方阵
我手里挥舞的
也只是锋利的月光,挖掘的锄头
我只有农耕民族的马
登上豪华的游轮
在可以赛马的甲板上,目睹大海
升起太阳,升起信天翁
我们怀念的
也只是一口甘甜的水井
我只有农耕民族的马
踏入繁华的地图
每发出一声恫吓,扬起滚滚尘土
都能掳掠成片的黄金
我们所识别的
也只是自动燃烧的边界
我只有农耕民族的马
等它病死在床上
我取下蹄铁,化成铁水
重新打出来的
也不过是几枚捏在手里的钉子
用来建造
一座大梁高高的房屋
2015.11.26
夜听不知名鸟啼有感
有名字的声音指向名词
指向具体的羽饰,具体的尖喙
指向一根具体的舌头
一只确切的鸟形象化地使用它
确证夜色,确证孤独
确证初夏夜晚可以完全归纳的睡眠
不知名的声音指向虚词
指向虚拟的假期,虚拟的乡村
我离开熟睡的妻子和女儿
站在院子里,望向南山
那里每啼叫一次
都在我身上剥落一层铜镜里的睡眠
自画像2015
每一个宿醉后照例醒来的清晨
自我厌弃都在加重,身上的裂缝在变大
目光里的漏洞越来越多
然而裂缝与漏洞并不合并,并不
重合成可以全身而退的空当
并不改正在目的地前掩住面目的灵魂
还能做什么呢?不过是趴在地板上
带着耻感把自己一点点敛起来
浩瀚三折
——回赠臧棣
1
一个人把世界清点一遍是可能的
浩瀚的链条在手里滑动,扣住一环
也就扣住了一首诗的脉门
狐狸词典因此一再随陷坑变幻替身
其行状必然面对枪口,经由交换来的嘶叫
维持在基本匀速的自转水平线
早就该推着割草机整饬小小的庭院
让笼中鸟稳住黄色的影子,啄向
露珠犹在滑落的浆果,啄向你宽厚的手掌
2
一个人把世界清点一遍是应该的
持单簧管的男人,在金属管壁的弧线外
收缩吞吐时日的肺活量,浩瀚
一点点薄下去,最后消失在日光中
失去的事物都找得到对应的空缺
找得到它排列好的一朵花浮动的暗影
这时候需要我们欠一欠身,进行
后一道工序,微微拧紧对应的蓝图
每拧紧一圈就放大一倍爆破的效果
3
一个人把世界清点一遍是必须的
断裂并非不可能,紊乱并非不可能
而冷处理是这种处境下唯一有效的可能
他还想做好平衡,还想把薄脆饼
递到松鼠嚅动有声的嘴边,得到一些
轻易就能重复的破碎成渣的失败体验
好在手里还有沙子,还有几条河岸
撒出去,让多成为一种波涛缓慢的现象
哪里能指称防波堤,哪里就浩瀚一片
坎贝尔先生还在等着
没关系,先生,您尽管谈下去
谈庭院、玫瑰、水井、刀子,谈一只手
在将要对决的前一刻,将一匹马
重新放回棋盘上的马槽前
您谈到风从它的鬃毛间穿过了吗?
“打扰一下。坎贝尔先生来了。”
那复数的四五首诗,您能再给指一指吗?
那些漏斗,那些黄金,那些六弦琴
到底是怎么归位的?
如果可以,请谈一谈柏拉图
如何在这个问题上提前限定亚里士多德的
“坎贝尔先生还在等着。”
哦,当然,当然。时间不可避免
必然要谈到时间增生,在时间
关节里,镜子活动自如如蛇行
还请您再说出一个名字备用
卡巴拉怎么样?没收他的骰子怎么样?
“再打扰一下。坎贝尔先生在等着。”
看看,谁在这场比拼耐心的游戏里
率先认输,不言而喻
再约个日子,专门听您谈谈痕迹全无的neverness
现在,我们和您一起告退
坎贝尔一家来了呀!他们人呢?
注:博尔赫斯接受《巴黎评论》专访时,其秘书苏珊娜先后三次打扰,提醒有关坎贝尔先生的事,诗中有引号的三句即三次具体的提醒。本诗亦取用了本次访谈的不少词语与说法,最后一句是博尔赫斯道别前的原话。
2016
凤凰诗刊 | 关心好诗
【主编】严彬
【编委】
蒋一谈、李宏伟、杨庆祥、刘汀、戴潍娜、彭敏
沈浩波、徐钺、杨碧薇、西娃、周瑟瑟、小引
彭先春、霍俊明、余秀华、聂权、江汀
投稿邮箱:yanbin@ife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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