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你高考完试，我和她也离完婚了「有故事的人」
2016/6/10 凤凰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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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294个故事
筱雨的高考
刘二货
六月刚到，老天爷就忍不住把它的情绪发泄出来，好几天都在下着倾盆大雨，没人知道它在哀伤一些什么。等它哭完了，已经是新一届莘莘学子们高考的日子。
筱雨看着微信上朋友们蜂拥而来的信息，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她控制不住眼角那些透明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1
“筱雨，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筱雨，你不能放弃啊!”
“筱雨，我们一起复习吧!我们一起加油”
………
筱雨静静坐在这个小得只能容下一张床和一个柜子的房间里，手机屏幕的光线把这个昏暗的房间照出了一丝丝光亮。门外阿锦妈还在叨叨絮絮叨叨絮絮地埋怨这个家一穷二白，穷得就要连阿锦的奶粉钱都拿不出来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筱雨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女人的声音太难听了，就像猪圈里的那些猪发出来的呼噜声一样，夹着一股臭屎味，听到就想呕吐。
筱雨并不是逆反，同龄人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般都会和家里人吵吵闹闹，还桀骜不驯的摆出一种“我是逆反期少年，我和你作对是因为我长大了”的样子，筱雨不喜欢和阿锦妈作对，因为她知道，阿锦妈不值得她这样子做。
筱雨开始想她的阿妈，如果阿妈在，一定容不得自己这般委屈，一定会把阿锦妈和那个经常把她书本撕坏的小阿锦都赶出这个家的!
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这最开始的时候都怪筱雨那个不中用的老阿爸，人人都说筱雨的阿爸就是一个老赌鬼，不爱干活还整天蹲在村外那个地下牌馆里。每次赌输了，带着满肚子臭脾气回到家里，板着臭脸非要筱雨妈给他钱，企图把输的赢回来。筱雨妈是温顺的美人，别说她没胆子不给了，就算有时候真的说不给，筱雨爸就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非要找出一些钱，晚上继续去牌馆里窝着。偶尔筱雨爸也会赢一些钱，心情极好，就会奖励筱雨买自己喜欢的书，或者给筱雨妈一些零钱说要让她买新衣服，别总穿着那件旧得近乎要烂出好几个洞的衣服出去丢人现眼了。
是筱雨妈舍不得让筱雨受委屈，所以不管筱雨爸怎么不好，总归这还算一个完整的家，日子磕磕碰碰也就这么下来了。
谁想到越穷越出鬼，筱雨初三那一年，筱雨妈突然瘦了好多斤，整个人瘦得就只剩下骨架子了。开始筱雨还心疼妈妈辛苦，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于是经常从学校把中午饭盒里自己的那份肉带回来给阿妈吃，说自己吃不完，扔了怪浪费的。筱雨妈知道筱雨的心思，经常对她说，阿妈不吃肉，吃肉容易高血压的。筱雨倒是不管，一如往常把肉片带回家里，等晚上吃饭的时候，把肉片蒸热了，夹进阿妈的碗里，看着阿妈吃完才放心。
后来情况越发严重，筱雨妈的胃口变得很不好，吃什么都吃不下，吃药也不管用，经常半夜听到她胃痛到在房间里打滚。
筱雨爸晚上出去蹲牌馆了，都不在家里。筱雨每次听到声音，就爬起来跑去阿妈的房间，看到脸色苍白的阿妈卷缩成小小的一团，不停的在发旧的木板床上来回翻滚。筱雨妈看到满脸紧张的筱雨，每次都告诉筱雨说没事的，就是小胃痛，喝点水就好了，让筱雨不用太担心。
最后一次筱雨妈发作的时候，筱雨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柔弱的手。看着眼前满头大汗的阿妈，筱雨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已经知道诊断书的事情，她不能告诉阿妈她在诊断书上看到了胃癌晚期那四个字。她希望这就是一场梦而已，阿妈明天天亮就可以起来给她煮一碗热腾腾的早餐，让她吃了再去上学，哪怕那份早餐只是一碗白粥，筱雨也觉得心满意足。
筱雨妈终究丢下了筱雨，等第二天筱雨爸回来想要再问筱雨妈支点钱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永远不会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筱雨把存折丢给她的阿爸，面无表情的说“这是我们的所有的钱了，阿妈说是留给我上学的，你要是想去赌，就拿去吧!”
筱雨爸愣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的囡囡(女儿，也可以指女孩)已经长那么大了，而自己却做着白日梦，整天想着发横财，愧疚感一下子全上来了。他看着憔悴的筱雨说“囡囡，阿爸对不起你们，这钱你拿着吧，阿爸不要。”
2
筱雨疑惑地盯着阿爸的脸，一脸愕然，几十秒后拿回刚刚丢在桌子上的存折，转头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再管阿爸的悔悟。
对于筱雨来说，这不重要了，阿妈生前不管怎么劝这个男人不要再沉迷赌博都无济于事，最终阿妈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这个结果，可是又有什么作用呢?她并没有为阿爸的悔悟觉得开心，甚至筱雨觉得她应该恨这个男人的，如果不是他，阿妈就不用这么辛苦，也就不会这么狠心丢下她。对于这个男人，她恨!
办完了阿妈的葬礼，筱雨和筱雨爸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两个人彷佛约定好了一样，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这个家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安静。
平日里筱雨都在学校，只有晚上才会回家吃饭，而筱雨爸把筱雨妈种下的几块地打理的也很好，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他手忙脚乱的，很多刚种下的蔬菜都给他淋死了，折腾了一段时间后才把一切弄得井井有条，也许那个时候他才知道筱雨妈有多辛苦。
筱雨每次和阿爸一起吃饭，她都只是机械的扒着碗里的饭，不愿意多费一点力气去夹菜，也不愿意抬起头看一眼饭桌对面的男人。他对这个男人，再也没有流露出一丁点的感情来。而对面的男人也一声不吭的扒着自己的饭，偶尔看一眼自己对面越发沉默的孩子，愧疚感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他的内心。
也许是为了打破这种静谧得可怕的状态，筱雨高一那一年筱雨爸就娶了一个女子回来。这个人就是阿锦妈。
筱雨爸征求筱雨意见的时候，筱雨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说，“阿爸，你要是喜欢就娶回来吧，我是囡囡，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筱雨有一点被自己吓坏了，她能感觉自己的潜意识里住了一个急切想逃离这个地方的小人，一直在劝着她离开，只是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力气，去支配她的身体。
筱雨爸娶阿锦妈的当天，不敢操办什么宴席，也没请多少人来，筱雨因为阿爸的婚事，还请了两天假回来。她看着阿锦妈就穿着一件红大褂抱着一个大胖小子就这样住进了自己的家里。
筱雨对这个女人没什么意见，也没有问过她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只是每天听着她和阿爸说着一样方言，她能知道的应该是这个女人是本地人。不是外地的至少就不怕她能把阿爸的东西拐跑吧。筱雨不敢相信，她觉得自己疯了吧，居然为那个男人考虑这些问题，自己不是应该恨他的吗？
筱雨不得不承认，那个改过自新的男人是真的变好了，不管是这个家还是对她，都已经上心不少，她很清楚自己其实根本恨不起他，只不过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低头，去把这些事情捋清楚。
3
新婚后不久，筱雨爸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决定了出去和别人一起去大城市里打工，他走的时候筱雨说，“我以前挺混的，让这个家烂成这个样子，我要出去，把这个家给撑起来，相信我。”
筱雨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的阿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变成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了，她突然为这一切觉得一丝欣喜，阿妈她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继母经常会被很多人说是恶毒的巫婆，偏偏阿锦妈像是中了流言蜚语的毒咒一样，对筱雨万般挑剔磨难，还理直气壮的说作为姐姐的，应该懂事一点，别总是像个闷酒葫芦瓶子一样回到家一声不吭的，没有养尊处优的命就别在这个家做大小姐。
阿锦妈总是隔三差五就对着筱雨指桑骂槐，她的儿子小阿锦那个小不点，也经常把筱雨的东西当玩具般随意进行人道毁灭，筱雨喜欢的东西很多时候要么被弄成碎片，要么就不翼而飞。
因为阿爸不在家，筱雨也懒得和阿锦妈争吵，高二她就申请了住校，晚上都不回家里了。阿爸给筱雨买了一个普通的触屏手机，交给她的时候说“囡囡，你要是没有钱了就给我打电话吧。”
筱雨接下了这部手机，这是她和阿爸唯一能联系的方法了，她不能断，至少现在不能断。再说，在学校有手机也会方便很多。
筱雨爸出去工作，筱雨住在学校里，也不知道阿锦妈的情况，只知道阿锦妈带着小阿锦两个人住在她的家里，阿爸每个月赚的钱都会寄到筱雨的存折里，阿锦妈为了这件事情和筱雨爸闹了好多次，说筱雨爸不把她当成自家人，没钱的她带着小阿锦在穷乡僻壤里要怎么生存下去。
筱雨看着他们闹，也不出声，因为每一次阿爸给筱雨寄钱，她都会把一大半的钱取出来交给阿锦妈。而阿锦妈却觉得筱雨一定私藏了许多，她就是觉得存折不在她手里她就是不安全。
闹得最严重的一次，筱雨爸回来过节，阿锦妈抱着小阿锦就要回娘家去。怎么也不听筱雨爸的解释。最后是筱雨拦住了阿锦妈，和她一起去了镇上的银行，一起去查看了账户的余额，筱雨说，这存折是我阿妈给我的，我不会给你，你要是不开心就去新开账户，阿爸每个月把钱直接汇到你帐号就行了。阿锦妈确认余额不多以后，才消了气，也不敢再说回娘家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筱雨爸也没有把钱汇到阿锦妈手上，因为阿锦妈并没有去重新开户，筱雨每个月把阿爸寄来的钱都交给了阿锦妈。阿锦妈还是不喜欢筱雨，两个人一直这样子僵持着。
筱雨高三了，学习压力更重了，但是她并没有想过放弃，阿妈走之前把最后的钱留给自己，就是希望自己能好好读书，她怎么会辜负阿妈最后的希望呢!
再说筱雨的成绩一直不错，老师们都说筱雨是一棵好苗子，只要肯好好努力，就一定会考到一个好的学校的。
可是现在筱雨却呆在昏暗的房间里，闻着房顶的木板腐烂的味道，窗外阿锦妈的叨絮声让她觉得相当恶心了。
4
眼看还有两天就要高考了，筱雨学校放假回到家里准备和复习，而阿锦妈说是小阿锦生病了要住院，她要陪在小阿锦身边照顾她，家里的好几十只鸡鸭鹅和那只已经怀孕五个月的母猪需要喂食，让筱雨多看着点家里。筱雨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尽管小阿锦不是亲生的，但总归还只是两三岁个孩子，她看着他从几个月大到现在都可以笨拙的叫自己姐姐，也算有一点点的感情吧。
当筱雨丢下书本在家里忙上忙下的时候，阿爸的一个电话，让她觉得自己不仅单纯还单蠢，小阿锦并没有生病，而是被阿锦妈带到了他的妗娘(舅母)家，阿锦妈的阿爸阿妈都不在了，还有一个弟弟和他老婆在，弟弟常年出去工作，所以就只有阿锦的妗娘在家。而阿锦妈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只是不想让筱雨参加高考。一边带着小阿锦离开家谎称小阿锦病了家里需要人，一边和筱雨爸说小阿锦要去妗娘那里玩，所以就去玩两天。
阿锦妈大概是忽略了筱雨爸，她料想不到筱雨爸会打电话给筱雨。其实筱雨爸只是想关心自己的囡囡，筱雨也没有把阿锦妈的谎言说给阿爸听，而是从阿爸那里拿到了小阿锦妗娘的电话。
等筱雨爸的电话挂掉了以后，筱雨拨通了那个号码，阿锦妈接电话听到是筱雨，知道自己的谎言被识破了，阿锦妈不仅面不改色，还觉得满腹委屈，她说，你只是个囡囡，你高考以后上大学不要钱啊，钱都给你了我和我的小阿锦怎么办？小阿锦以后读书上学怎么办？
筱雨觉得这个很可笑，明明这和她一点事都没有，她自己在这里杞人忧天还摆架子，虽然自己和阿妈一样，不会很强势，但是不代表她没有底线啊。她对着电话不急不躁的吐出一句话:“高考到了我还是会去的，至于这个家，要不要随你!”
阿锦妈似乎没想到筱雨这突如其来的回答，她一直觉得筱雨就是一个哑巴，她来了那么多年，也没听到她说过几句话。如果不是每年都能拿到很多优秀的奖项，她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出现错觉了。
筱雨更是觉得这一切真是个笑话，她没想到阿锦妈居然能够这样荒唐。让筱雨更没想到的是，她打了电话的没几个小时，阿锦妈就带着小阿锦回来了，一回来就泼妇骂街似的在门口的庭院里骂咧个不停，那些难听的言语招来了一些邻居，这让筱雨觉得十分难堪，筱雨和阿锦妈说，你这样子有意思吗？能闹腾出什么来？
阿锦妈听了就更生气了，指着筱雨的鼻子说“你这个小囡囡，你们一家人都只会欺负我，我的小阿锦那么小，你阿爸却把存折给你，让我们母俩怎么活啊？”看着越来越多邻居过来，阿锦妈越说越激动，筱雨看着阿锦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在门前像哭坟一样。
存折的事情也从来没和别人说过，那些邻居一听到一家子的存折居然在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囡囡手里，也是一脸愕然。不久就有人劝说筱雨把存折交给阿锦妈，毕竟阿锦妈是一个成年人，先不说和筱雨爸是合法的夫妻，她还有一个小阿锦，给她管账也合情合理的。一有人开头，便停不下去，众说纷纭，让筱雨百口难言。于是筱雨一头跑进房间里，小心翼翼的从柜子底拿出了阿妈给自己的存折，当着众人的脸给了阿锦妈。随后又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给阿爸打了个电话，说白了这一切。
5
筱雨爸听了以后安慰了一下筱雨便挂了电话，然后不知道打电话给阿锦妈说了什么，门外的邻居一个个散去了，只剩下阿锦妈还在喋喋不休地骂咧着，这个家穷哟，穷得我的小阿锦都买不起奶粉了……
筱雨想逃离这个地方了，她想现在马上立刻就离开!她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只有两个字的动态，“再见!”配图是高考准考证。
但是她没想到朋友们紧接而来的一大堆信息，这让她迟疑不定，这时阿爸突然回了一个电话，他说“囡囡，你好好考试，我在车上了，等你考完试我和她就离完婚了，她再也不会这样对你了!”
筱雨爸的话让筱雨一下子愣住了，她曾恨过的这个男人，最终选择了支持自己，她还能恨吗？这要她怎么恨得起来呢。
筱雨终于不再压抑着自己，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她终究还只是一个女孩子，阿爸的小囡囡。
这一切让她太累了，她只想好好哭一场，再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她会好好考试，好好迎接她的未来，因为这条路，不单单她一个人在路上，还有阿爸和天空中的阿妈。她相信他们会陪她走很远很远，至于门外的阿锦妈，她离不离开这里都不重要了，她阻挡不了自己义无反顾地冲进那一场笔墨厮杀之中，更阻挡不了阿爸和自己血浓于水的亲情!
刘二货有故事的人刘二货，95年的乐天派幼儿教师。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用心甘情愿的态度过随遇而安的生活，愿能在文字和健身的路上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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