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没有麻风病的世界里，牺牲的是他们的人生
2015/8/19 丁香医生
本文作者在麻风病村工作，今天我们讲个疾病的故事。
麻风病是一种古老的传染性皮肤病，它曾随着二战战火烧过的足迹，在我国大面积地肆虐过。然而，现在的年轻人很多连麻风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能从《岛》、《百年孤独》等书中的描述略知一二。
很多医生其实也不清楚麻风病确切的样子，这是因为现在已经很少见到麻风病的踪迹了。
50 万麻风病人曾被隔离
建国初期全国能统计到的麻风病人超过 50 万人，你们想想当时的总人口数才多少。1953 年第一次人口普查的结果是 6 亿左右，这样一个患病率是很惊人的。
以麻风病为代表，皮肤病曾经是我国医疗的重中之重。国家特别设立了一个与普通卫生系统区分开的垂直系统，叫做皮防系统，专门就搞皮肤病防治。其中，麻风病是最大的工作重点。
我就是隶属于这个皮防系统里的一个皮肤科医生。
对付传染病，就是三个思路：
控制传染源，比如把病人治好、隔离，杀掉带病源的动物；
切断传染途径，比如通过钉螺传播，我们灭了钉螺，通过水传播我们消毒水源；
保护易感人群，比如乙肝，我们有疫苗打就不用怕。
在防治麻风病方面，50 年代根本没有特效药，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治疗方式，也没有针对性疫苗。
唯一的办法就是隔离病人。
隔离病人的「麻风村」
麻风病并不是一个传染性多么强的病，它主要通过密切接触传播，是否致病与个体免疫力关系密切。
以现在普通人群的身体素质，超过 9 成即使接触也不会致病。但建国初期那会儿没吃的，一个个饿得四肢浮肿、女性大姨妈都不来，还谈什么免疫力。
隔离，是阻止麻风病肆虐的唯一方式。
于是皮防系统就每年都派医生下乡，到村里挨家挨户地查，看有没有麻风病人。有的话就带走，统一集中到麻风村里去治。
这样的普查一直持续到 80 年代中期，实在是年年都查不出来新发病例了，才逐步终止。县级以下的皮防站也由当地疾控收编，只保留市级以上皮防站。
由于麻风病可以导致一些非常吓人的畸形、残疾，麻风病人在历史上长久以来就是被社会歧视、排斥、迫害的。很多地方解放前也有乡绅出钱，在偏远的地方就给他们建几间房子，村里人也早就赶他们出去单住了，这就是最初的麻风村。
由于麻风村通常都很偏远，交通不便，麻风杆菌侵蚀浅表神经又常常导致四肢末端的萎缩、残疾，麻风病人到了这里，通常是不出去的。
但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出去。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什么都不能阻止人想要跟他人接触交流的欲望。就好像如今你让宅男宅女断网，彻底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他们也不愿意。
麻风病人也想出去，脚底有溃疡也要出去，没有车走二十里山路也要出去。不为什么，他们就想赶个集。然而一旦集市上的小贩认出来这是麻风村里的病人，就不做他的生意，就说我不要你的钱，你的钱上有麻风病。
能怎么办呢，回来吧。回来了几天几天地不吃饭，只有病友看得见，去劝，去报告医生。天下之大，只有同病者相怜。
「麻风村」里的老周，老李
我所去的麻风村里，有一位周大爷，如今垂垂老矣。当年还是为国打过仗的，据他自己说是别人都死光了就他活着回来，他就立军功了。复员以后安排了个职位，后来文革里头不知道怎么就说他私通敌国，斗得不行，已经打算喝农药自杀了，这时发现自己得了麻风病，就住到这山里来了。
那时候负责这个麻风村的医生也是住在这大山里不出去的，于是就产生了很多双职工，然后又有了孩子。老周参军之前读过初中，就主动教这些职工的孩子认字，大家都叫他周老师，好像那些血雨腥风的过去，就都被忘记了。
这样的老周，老黄，老李……有成千上万个。他们在深山里开荒种粮，养鸡养狗，腌菜酿酒，自学木工打家具，还在树林里装夹子夹山猫果子狸。他们是农民，是养殖户，是手艺人，是猎人。
都是经历风雨的人，不矫情，谁说手指全部萎缩没了就不能自己穿衣？他们还要自己洗衣服。
「消灭麻风病」的号角
八十年代，状况发生了一个大逆转，医学的发展使得我们面对麻风病不再是赤手空拳地肉搏，而是掌握了真正有力的武器：联合化疗方案被证实是安全有效的，投入临床使用。
从被动转向了主动，中国在此时吹响了「消灭麻风病」的号角。当时提出来的目标是患病率低于 1/10 万，就算基本消灭。
前面已经讲过，由于强制隔离，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普查已经查不出来什么新发病例，在低发病率的情况下，联合化疗又能在数月甚至数周内就消除患者的传染性，可以回归社会。
麻风这个病，就这样被逐步地歼灭了。
如今深山里的「麻风村」
截止到 2014 年国家疾控发布的数据显示，目前我国麻风现症病人不到五千人，绝大部分省份已经达到基本消灭。
而深山里，还残留着那些麻风村，里面住着那些曾经得过麻风的人，现在他们虽然不带菌，却留下了恐怖的残疾，永远地被社会排斥在外。
他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时代变迁，无儿无女，家乡没有他们的田地，再也无法回归正常生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我，社会上的每一个人，我们都欠他们的。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没有麻风的世界里，是因为牺牲了他们的人生。
他们多数都已经是八九十岁的太婆太公，现在需要的更多是生活护理和临终关怀。
如果你都看完了这故事，不如就查查你附近是否也有这样的麻风康复村，周末去看看。如果没什么会做的，用轮椅推他们出来晒晒太阳，陪他们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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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婧
图片来源：Shutterstoc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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