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护士《视角》连载(一)医学院与医院
2016/7/3 护士学习笔记

     视角

     这是我想要连载的小说《视角》的第一篇的第一部分,因为我是一位男护士,我想以小说的形式来表达我在医院的感受,比如社会对护士行业的误解和轻视,以及男护士作为一个更为特殊的人群的一些尴尬和努力。

     医学院与医院(一)

     作者:蛰居的行者

     来源:护士笔记原创投稿

     那年6月某个炎热的午后,那场全国瞩目的高考,使我成为了今天的我。

     9月的暑气还未散去,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准备在这里学习一个陌生的专业——护理学。护理学于我是陌生而又不陌生的,滑稽而又不滑稽的。之所以陌生和滑稽是因为我不知道男护士拿着针筒,戴着口罩去打针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而之所以不陌生和不滑稽是因为这就是我将来四年真真切切要去体验的现实。

     是的,在那天,我终于还是成了一名男护士。

     黄老太是我大学的班主任,其实黄老太是个纯爷们,给他起这个名字,一是因为他每次开班会时就像一个小老太婆,写粉笔字慢慢悠悠,讲话支支吾吾。第二则是他很爱笑,而每次笑的时候,总会露出一口有点泛黄的牙齿。我们这样称呼他,并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因为喜欢他。

     我第一次见到黄老太的时候,有点大跌眼镜。他人比较矮,精瘦精瘦的,梳着整齐的油头,一副金丝框眼镜骄傲地架在鼻梁上,然后是短袖、衬衫和西裤配上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在我以往的认知里,会如此穿着打扮的人,不是能力有点过人之处,就是神经有点不太正常。

     黄老太负责我们班级的病理生理学。由于学院课程安排的原因,我们第一次上他的课是在大二。当他走进教室的时候,大家热烈地鼓起了掌,这是对班主任的特殊待遇。黄老太笑眯眯的,露出几颗有点泛黄的牙齿,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黄老太不做声,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慢悠悠地写了两个大字“角度”,然后得意地问大家:“你们知道我在第一堂课写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听完提完,众人皆喑哑。

     黄老太看着这无休止的沉默,满意地笑了,用手背拖了拖鼻梁上的骄傲的的金丝框眼镜。他接着说:“其实医学是一门经验科学,但是当你在与生命打交道的时候却又不能墨守成规。大家要学会从不同的角度去了解一种疾病,也要学会从不同的角度去探索一种疾病,更要学会从不同的角度去治愈一种疾病。一个鲜活的生命,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矮胖瘦,无论善恶美丑,都是一个值得医务人员去呵护的对象。但是渺小的人体,却有着和浩瀚的宇宙一样的相似性,他们同样复杂,同样神秘,同样令人敬畏。”

     黄老太是个理科生,讲起话来却文绉绉的。说实话,当时我并没有听懂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刚上课那段时间,我很不理解黄老太的这般文艺。好几次趁着下课的间隙跑去悄悄问他,为什么你这么文艺?黄老太总是微微地笑着,露出几颗泛黄的牙齿说,“因为医学就是一门艺术呀。”

     在后来上课的时候,这句话我也经常听到。病理生理学是一门充满悲剧色彩的课程,书里的每一幅插画都是生病的组织与器官,乌黑的肺,溃烂的嘴唇,以及密密麻麻好像芝麻一般钻进毛孔的皮疹。但是每次黄老太却能像介绍自己的闺女一样,把恶心的疾病变说得津津有味。一些胆小的女生会喊:“老师你说得太恶心了。”

     “你觉得恶心,那是你没有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从某一个角度来看,你会发现这也是很可爱的哦。”接着,黄老太摆出一副自鸣得意的表情,用手背托了托金丝框眼镜。

     听别人说,黄老太一直以来就是个文艺的人,不仅说话文艺,做事情也很文艺。他曾经在元宵节的时候,为不能回家团圆的同学亲手做汤圆。汤圆煮好以后,他用一次性碗整整齐齐地盛好,趁着早上第一节课大家还没有来教室,就把汤圆整整齐齐地摆在了课桌上,最后还硬逼着来上第一节课的老师给大家五分钟时间吃汤圆。

     课间的时候,大家起哄,为什么我们没有汤圆吃呢。他小声地说:“小声一些,年轻时候的事,说来真是难为情。”说话的时候,黄老太精瘦的脸上露出了娇羞而认真的神情,与油光发亮的油头呼应着,让大家感到十分愉快。在大家的软磨硬泡下,黄老太答应大家,毕业前一定为我们再做一次汤圆,并说这是给我们的特殊待遇,以后可不会再做了。说完,娇羞而认真的神情又变得有点得意起来。

     黄老太是我们宿舍卧谈会必不可少的话题,哪天他又在哪个班级讲了些什么文艺的话,哪天他的金丝框眼镜坏了不得不戴着隐形眼镜上课,哪天他没有穿西裤却穿了牛仔裤。我们从不同角度去笑话他,却也从不同角度从心里尊敬他。

     听说,黄老太也是男护士,大学毕业原本是在一家大医院的急诊科上班。他读书时的成绩很好,到医院上班后也很勤快,同事总说他是能干出一点样子的。

    

     那是黄老太刚上班不久的时候,有一次,急诊科的救护车接到一位胸痛的病人。胸痛的那是一位40岁左右的男病人,刚来急诊室的时候,他已经痛到精神萎靡,脸色苍白了。陪着他一起来的是他已经哭到声音嘶哑的妻子,妻子右手抱着一个5岁的儿子,左手牵着一个10岁的女儿。两个小家伙脸上满是害怕和委屈。黄老太是当时接管他的护士,他第一个冲上救护车和院前医生把病人从车上的担架抬下来,精瘦的身子使他抬起来尤为吃力。黄老太麻利地为病人接上了心电监护,吸上了氧气,医生也在第一时间为病人做了心电图和其他一系列相关检查。检查的结果是正常的,黄老太舒了一口气,为自己,也为他心疼的那一家子。他安抚着紧张的病人和那位妻子,又从办公室里拿了几颗糖去哄那对可怜的姐弟。

     但是一切却没有向更好的方向发展。就在黄老太为病人打针输液的时候,病人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第一次亲眼看着前一刻还好好的病人突然变得四肢抽搐,两眼没有一丝生气,黄老太慌了手脚,呆呆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就像被人在脑袋上重重地砸了一下。但是所幸,随着家属的一声尖叫,和黄老太一起上班的年长护士和医生迅速赶到了病人身边,并实施了有效的抢救。

     当时的黄老太吓坏了,病人的妻子吓坏了,妻子身边的两个孩子也吓坏了。女儿把黄老太给她的糖扔到了地上,就像把黄老太的心扔到了垃圾堆里。

     黄老太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去接着护理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男子。和医生谈完话,那位妻子已经没有眼泪了,目光呆滞,神情沮丧。两个孩子拉着妈妈的手哭闹着想逃离这个让他们害怕的地方。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老公,我儿子和女儿都还这么小,求求你了。”

     “我们已经尽力了,他的病情变化很快,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我们全家都靠他养着,求求你了医生。”

     “现在我们要把他转移到重症病房进一步治疗,但是在此之前,你们需要准备一大笔钱,而且还要做好该有的思想准备。”

     “他倒下了,我们没有钱了。”

     黄老太听到了医生和家属的谈话,于是他又开始文艺了。他趁病人的妻子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地把自己积攒的2000元钱交给了她。这些钱是他的宝贝,他不肯存在银行,每天都带在身上。妻子哽咽着,身子一颤一颤的,拿着钱的时候手抖了抖,却没有说一句话。黄老太也没有说话,把钱交给她就转身往回跑。这一刻,他的内心好像获得了救赎。躺在病床上的男子也终于住进了监护病房。

     黄老太没有想到的事情远不止男子的突然昏迷。第二天刚踏进医院,黄老太就听见了急诊科的一阵喧闹,哭天抢地的咆哮声,木质椅子被砸烂的声音,玻璃被打碎的声音。他刚踏进大厅就被护士长拉到办公室藏了起来。

     “你给昨晚的病人钱了?”护士长直截了当的发问,但语气还是有点疑惑不解。

     “是的,我……觉得……对不起……”

     “你这是好心做坏事知道吗?昨晚你给她钱的那位家属正在急诊室闹,说是你打的针让原本好端端的人变成了那样,说你还想拿2000元钱来了结这件事。”

     “我……我……”黄老太当时急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真想冲进急诊室去看看那群人的样子,看看他们的眼泪是不是从心里流出来的。但是黄老太没有机会看到那个场景了,在护士长的安排下,他被悄悄送回了家。

     大家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警察和电视台都介入了。在妻子带着一群家属打砸急诊室的第三天,妻子的丈夫去世了,而急诊科也在那以后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至于黄老太,他再也没有去过医院上班。

     班级聚会的时候,我借着酒劲问黄老太:“当年怎么会离开医院呢?离开医院时你觉得沮丧吗?”

     “现在的我可以好好陪着你们,给你们传道、授业、解惑,从这个角度来说,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吗?”他一如既往地笑眯眯,眼睛透过金丝框的眼镜泛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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